李乔终于理解为什么情、爱、欲望总被比喻成烈酒。

    因为一旦饮下，便后劲儿十足。

    整整一夜后，那段吻却越来越清晰。

    她似乎仍能嗅到他的气息。

    但是······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李乔望着天花板，想了半天。最后的结果是——她打开手机的办公OA，提交了一个请假申请。

    申请理由：突发疾病。

    是啊，酗酒属于疾病。可能还是一种精神疾病。

    对于任何疾病，都应该早发现早治疗。

    李乔采用的治疗方式是——重新入睡。

    太困了。而且两只胳膊酸且疼。她一动都不想动。

    那么就继续睡觉！

    直到上午十一点，她被连续不断的来电震动吵醒。

    是魏总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电话一接通，魏总就劈头盖脸地责问。

    “领导，我在OA上请假了。生病了。”李乔沙哑地说。

    “我怎么没看见？！”魏总仍没好气儿。

    “我看看哈。”李乔打开OA。“哦，还卡在郭大······郭总那里。他没批。”

    “行了！别扯那么多了！董事长要见你！你赶紧到公司来！”魏总显得十分着急。

    “领导，我今天请假了。”李乔强调。

    魏总挂断电话。但她很快发来信息：“十二点半到公司。不要迟到！”

    李乔仍然一动都不想动。

    她顺手打开朋友圈，该点赞点赞。然后她就翻到了今天清晨的一条朋友圈。

    是陆鸣铖的。

    他在机场。国际航班。底下的点赞和留言来自她认识的四个人——米雅、高妍、孙婕和雷神。

    米雅留言：“回去看琳琳呐？帮我带个好！”

    李乔突然明白什么是戒断反应。

    她勉强起了床，漱洗收拾后简单吃了点儿东西，然后出发去公司。

    魏总显然已经等得焦虑了。她见到李乔的一瞬间才挤出一丝笑容，说：“你以后靠点儿谱！有什么事儿提前跟我打个招呼！”

    李乔也挤出一丝笑容，温和地说：“领导，这是我到公司以来第一次请病假。”

    “行了行了！不说了。”魏总的眼睛在李乔的脸上画了两个圈儿。“你把眼屎弄弄。”

    李乔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再从魏总的办公桌上抽出两张纸，擦了擦眼角。

    “擦点儿口红吧？”魏总说。“要不显得太苍白了！”

    “什么安排或者场合？”李乔温和地问她。

    “吃饭！董事长请吃饭！”魏总笑着说。

    “哦，那还是不擦口红了。”李乔说。

    “天生丽质哈！”魏总又有点儿阴阳怪气。

    “吃饭就口红不太健康。”李乔勉强笑了笑。

    魏总焦虑地看着表，然后带着李乔跨过公司的“中轴线”来到另一侧的办公区。

    另一侧办公区对李乔来说总是个谜。除了一间会议室，她哪儿也没去过。一块块暗红色镶铜边儿的门总是关闭着，门两边儿的油画晦涩地演绎着财富和权力。

    在一处更大更宽的门前，魏总按下门铃。不久，一位身材高挑、容貌俏丽的女子将她们迎了进去。

    “董事长还在开会。”女子将她们带入一间类似衣帽间的地方。“手机等物品请暂存在柜子里。拿好钥匙。随后我们会做一个全身安全检查。”

    所谓“全身安全检查”，即像机场的安检一样——那位身材高挑、容貌俏丽的女子手持金属探测仪将魏总和李乔从头到脚扫了一个遍。

    大概是防止带入录音笔或摄像头。

    “安检”结束，穿过“衣帽间”，眼前景象豁然开朗——是一间大概有一百五十平方米的豪华会客厅。客厅内有酒吧区、沙发区和就餐区。就餐区里有一张大圆桌，足能宽宽敞敞地坐下十二个人。

    “请稍等。”女子从沙发区后的门离开。

    “第一次来吧？”魏总看着李乔问。

    “是啊，第一次来。”李乔慢慢浏览室内的装修，突然有一种——我努力工作为公司创造效益，但是效益都被装修公司赚走的感觉。

    “你以后会经常来。”魏总的话里仍夹着阴阳怪气。“看到小曹了吗？就刚才那姑娘。人家天天在这儿吃饭。”

    魏总的话钻入李乔的耳朵里，达成了另一种理解。

    大概快下午一点的时候，钱董终于姗姗来迟。小曹跟在他身后。

    “都饿了吧？小曹，摆饭！请坐。都坐。”钱董兀自坐到上首的沙发上。魏总坐在他下手第一个，李乔坐在第二个。

    钱董翘着二郎腿端详了一会儿，问：“小李到咱们这儿有五年了吧？”

    “对，正好五年。”魏总殷勤回答。

    “进步很快！”钱董笑容可掬。“已经是······咱们集团的中流砥柱了啊！”

    “是啊，是咱们集团的中流砥柱啦！”魏总又殷勤地接上话。

    钱董看李乔不说话，便直接点名问道：“小李，你对在咱们集团的职业发展有什么想法没有？咱们今天要畅所欲言。呵呵······”

    李乔想了想，说：“我想先听听······董事长的高见。”

    魏总用眼睛剜了她一下。

    钱董仍“呵呵”笑着，说：“我听老郑他们说······咱们小李从来是有话直说。交流起来非常痛快。看来他们所言非虚啊！呵呵······”

    魏总赶紧接话：“是！我听说小李有个外号，叫钢铁侠。哈哈哈哈······”

    魏总“哈哈”到一半，钱董忽然打岔问：“小李有三十了吧？”

    “对，三十了。”仍是魏总接话。

    “三十岁才是女人最好的年华！”钱董说的时候，小曹正领着厨师推车将午饭送进来。但钱董仿佛没看到小曹似的，笑着说：“二十岁的太嫩！跟没有脑子似的。就比如我那个小曹，交代完一件事儿，调个腚就忘了！上次我生病，她竟然叫我多喝热水？！呵呵呵······”

    小曹用眼睛剜了他一下，跟厨师推着车刚走到门口，钱董忽然叫住她，说：“等等！报一下菜名儿！常务副总裁、业务骨干都在这儿，你怎么那么没有规矩？！”

    小曹立即甩过来一个白眼儿。但老板的话就是命令。

    小曹的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半点儿动静也没有。她来到沙发区，梗着脖子报了桌上的两道汤、两道凉菜、八道热菜，以及一瓶红酒。

    “对！以后要有规矩！”钱董仿佛在训斥猫儿狗儿。“以后见了你魏总、李姐，都要先问好！知道吗？！”

    “知道了。”小曹一甩脸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规矩！”钱董看着她一扭一扭的背影摇头。“小李，你以后要帮我教教她！”

    李乔垂着眼睛不接话。

    到底还是魏总接了话，说：“小李在这方面没经验，还得董事长多引导。”

    钱董睨了李乔一眼，缓缓起身，一边走向餐桌一边不悦地说：“那得看是不是有缘人呐······”

    到了餐桌，钱董指了位子给魏总和李乔——两个人基本是一右一左，只是与钱董之间各隔了一个空位。

    用餐的时候，三个人都十分安静。期间小曹两次敲门进来，送手机给钱董接听。似乎是期货上的事，李乔只能听懂个零星片段。

    午饭结束，小曹一边引导厨师进来收拾，一边到吧台打了三杯咖啡。

    “小魏啊，你也挺忙。去忙吧。我跟小李说说话。”钱董说这句的时候，小曹给魏总打的咖啡刚刚送到。

    “把这个咖啡给你李姐吧。”钱董对小曹说。

    “魏总，你喝完了再走也来得及。”小曹对魏总说。

    魏总讪讪笑着，说：“董事长，我先去开会了。”然后她再对小曹说：“多谢！下次请你喝咖啡！”最后她对李乔说：“董事长的指示你要听好。照办。不能辜负董事长的期待。”

    一通纷纷扰扰后，整个豪华会客厅里只有李乔与钱董。

    “自古嫦娥爱少年。你必定是嫌我老了。”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钱董十分开门见山。“不过，现在跟以前不同了。六十多岁正值壮年，我的身体素质再干二十年不成问题。你试试就知道了。”

    说到最后一句，钱董促狭地笑起来。

    李乔忽然抬眼问他：“您认为我是个可用之材吧？”

    “当然！你不仅是个可用之材，还是个可造之材！只是······能不能抓住机······机会。”钱董摸了摸肚脐上的皮带扣。

    李乔淡漠地笑了笑，说：“事业是相互成就的。比如······我如果离开您这个平台，我也会遭受重大损失。Vice versa。所以······”

    “歪丝什么？”钱董打断她，问道。

    “Vice versa。意思是······相同的句子反过来陈述······也成立。”李乔慢慢地回答。

    钱董抽着嘴角冷冷地笑了一下，说：“继续。”

    李乔继续说：“我的态度是非常合作的。剥离我的业务？Ok，我配合。调我到边疆？Ok，我配合。对我进行全方位合规调查？Ok，我仍然十分配合。我只为传递一个信息，我是一个可以长期合作的人。给我一个稳定的升职通道，部门经理可以是个开始。可以签合同。一切按合同办事。我做好自己的业务，与您、与整个集团共赢。没有掺杂的简单关系维护费用最低，也最持久。”

    钱董的笑容越来越裂，直到眉飞目舞。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踱着步，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我喜欢你啊······三十岁了，居然还这么天真！难得啊！真是难得！呵呵······”

    “人才难得。”李乔说。“董事长······”

    钱董打断她，问道：“我问你，你认为最可靠的关系，是什么关系？”

    李乔回答：“也许是血缘，也许是······”

    钱董再次打断她，盯着她说：“让我来告诉你。你跟我睡了，让我看光你，什么拉、屎，发、春，叫、床，都让我一览无余了！再为我生两个孩子，我们就是最可靠的关系了。”

    钱董越说越逼近。

    李乔“蹭”地一下站起来，向远处退了两步。

    钱董笑道：“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我听说你大学有男朋友。”

    “靠这些维持，您不怕······”，李乔没说完，又被打断。

    钱董背着手说：“心气儿高有心气儿高的气质。你很走运，我正好爱这口儿。何况······你确实资质不错。但是俗话说的好，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呵呵······我就是你的伯乐。你跟了我，物质财富上的享受还在其次，我看你······不是很醉心那个。我会带你出入各种······你现在够也够不到的场子，带你见只能在新闻报纸上见到的人！到时候，你的眼界、见识、格局肯定更上几层楼！”

    钱董一边说一边坐回原来的沙发，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指了指，说：“火箭就在这儿。坐上去！别说更上几层楼。就是外太空，我也给你送上去！”

    李乔站在那里，静静地问：“如果······我想走楼梯呢？”

    “走楼梯？！”钱董轻蔑地一嗤。“书山无路，学海无涯。你以为楼梯口儿那么好找？！天真！呵呵······不是小姑娘了，坐坐我的火箭，不舒服再下来嘛。我亏待不了你。”

    “如果我想走楼梯呢？”李乔重复问道。

    钱董收起岔开的两条腿、翘起二郎腿，昂着头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李乔站在原地。

    钱董以为她动摇了，于是决定给她加点儿压。

    “小曹！”钱董喊。

    小曹就像是挂在门外一样，半秒钟便推开门，应了一声：“董事长。”

    “把······那个那个······协议拿过来。”钱董说。

    “好的！”小曹十分轻快地答应了一声。不久，她即拿着两份文件走进来。

    “给你李姐送过去。”钱董对小曹说。

    “请您过目。”小曹的语调里含着轻巧。

    李乔接过文件，是《劳动关系解除协议》，补偿标准是五个月的基本工资。看来，这是为她自己量身定做的。

    “我不多说了。”钱董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你自己选。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2N+1。”李乔说。“N是前一年度的平均工资不是基本工资。改为平均工资的2N+1，我现在就签字。”

    “啪！”钱董一拍扶手，指着李乔骂道：“少他妈放屁！”

    “考虑好了通知我。”李乔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我肯定不会主动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