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乔一大早到工业大学上班，张皓宇也来了。

    准确地说，张皓宇先找到了郑磊。但郑磊没有独立的办公室。而李乔这儿有一间挂了集团招牌的闲置办公室，所以张皓宇便来找李乔。

    见面以后，张皓宇什么也没说。他拎来了茶叶和啤酒。把办公室的门一关，他一会儿喝茶一会儿喝酒。

    李乔知道他在躲清净。

    今天一大早，医院那头儿请了相当的安保力量把德叔的病房给保卫了起来，谁也不能进。院方提出要求：如果要终止德叔的生命维持系统，需要患者的父、母、妻、子四人全部签字同意。

    少一个人都不行！

    张皓宇的妈第一个签了字。

    张皓宇的爷爷奶奶一会儿要签，一会儿不签，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说要听张皓宇的。

    现在全家都在等张皓宇的决定。

    然后，张皓宇就躲到工业大学来了。

    他躲他的，李乔该干嘛干嘛。

    中间儿，张皓宇出去了一趟，就再也没回办公室。

    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李乔才知道张皓宇是在大学旁边的酒店订了一个房间，似乎是睡了一个下午。如此耗尽了一整个白天，张皓宇才觉得有些饿了，便叫郑磊和李乔陪他吃晚饭。

    晚饭吃得很冷清。一桌的山珍海味，张皓宇只动了几筷子就饱了。李乔晚上吃得也不多。倒是郑磊心无旁骛、大吃大嚼了一通。

    “哎，我这两天看书，发现······第二个皇帝都不太好当。”张皓宇忽然开始说话。然后他把脸儿扭向郑磊，问：“老郑，你怎么看？”

    郑磊一边儿嚼一边儿想，然后娓娓道来：“第二个皇帝不好当······很多时候，主要是跟着老皇帝打天下的那群功臣还有皇亲国戚里头的长辈不好对付。这些方面，可以参考几个人，比如说······隋炀帝杨广。不说杨广后边儿的事儿，只说他前边儿怎么继位、怎么坐稳江山，主要还是跟功臣集团搞好了关系，还有在平江南的过程中拿到了功劳。第二个可以参考的人是唐太宗李世民。虽然他是唐朝的第二个皇帝，但是普遍认为唐朝的江山是他领兵打下来的。第三个可以参考的是明成祖朱棣。朱棣是明朝的第三个皇帝，但是他是明朝第二个称祖的皇帝。明太  祖、明成祖，中间儿夹着个朱允炆。朱棣也可以作为参考。”

    郑磊缓缓说，张皓宇一边喝一边听。等郑磊说完，张皓宇放下酒杯，说：“我最近在看讲玄武门的纪录片儿，越来越佩服唐太宗！他的时机找的巨好！下手又稳又准又狠！一个早上就完成了乾坤大挪移！啧！”

    一声“啧”后，张皓宇与郑磊碰了杯。

    郑磊喝了酒，却不说话。

    李乔便捡起话头，说：“我记得······玄武门之变发生以前，李渊、李建成、李元吉和李世民的关系就很不好了，信任基本破裂。为啥李渊不早点儿下一道圣旨、赐死李世民呢？”

    “哈哈哈！”张皓宇笑起来。“李渊不敢呗！先不说外边儿还有强敌，就是内部这些功臣猛将，李渊爷仨也摆不平啊！只有李世民能摆平！”

    “对！那爷仨只要敢动李世民，那群猛将第二天就会造反！”郑磊附和地笑道。“若说功臣，李世民是建立唐朝最大的功臣！杀李世民等于杀功臣。到时候那群猛将肯定人人自危！人心思变！人心一变，队伍就散了，不好带了。那时候突厥人还是很有实力的。突厥人一旦瞅准时机，再扶持出几个窦建德、王世充，看谁还给李渊卖命！”

    郑磊说得很兴奋。起初张皓宇也兴奋地笑，但很快，他的笑便僵硬起来。

    李乔揣测，张皓宇在谈论玄武门之变的时候，他大概的心思是想学唐太宗李世民，用雷霆手段、快速将陆鸣铖的妈妈王敏踢出局。

    但，在科德科赫集团“开疆拓土”的过程中，真正扮演李世民角色的人如果是王敏，张皓宇该怎么办？

    显然，刚才郑磊的那席话勾起了张皓宇的联想。

    李乔趁势又说：“既然形势这么明朗，李渊不如就让李世民当太子。或者李建成让贤，把太子位让给李世民。省得一家子内讧。”

    郑磊笑道：“李渊那个老家伙不愿意啊！说实在的，李建成死得忒冤。他其实是看明白形势的，但他对李渊皇位的稳固程度、对自己太子地位的稳固程度抱有幻想。他大概总想着万一呢？！谁也没见过弑父杀兄的人能坐稳皇位啊！”

    李乔摸着下巴颏，点头说道：“好像······是哎······杀兄的话，其实有好有坏，主要看实力。苻坚就是杀了堂兄苻生。但是弑父这块儿确实是禁忌。刘义隆被太子杀了，太子也完蛋。所以李世民只杀了兄弟，父亲这块儿他还是蛮小心的，搞成了太上皇，把面子做得足足的。面子做足了，李世民又有扫平天下的战绩和功勋，其实很多人即便看明白了，也愿意拥护。”

    郑磊点头道：“对！李渊这块儿的工作，其实李世民做得最足！你知道我最遗憾的是什么不？”

    “是什么？”李乔顺水推舟地问。

    郑磊答：“关于李世民射杀李建成、李元吉的记录，正史上写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整个玄武门之变最关键的环节，就是怎么让李渊在一大早跟着一班宰辅重臣泛舟海池——就是坐着船在皇宫大内的湖面上漂。其实就是软禁！李世民集团是怎么做到的，史书是一点儿没透露。其实这块才是整个事件的核心！”

    李乔说：“这么看······玄武门之变也不是那一个早上的事儿啊······”

    “肯定不是！”郑磊说得铿锵有力。“大概率前一天晚上皇宫内就有变化了。这也能从侧面印证李世民控制力之强。说明当时他已经能控制皇宫大内了。不过，李渊还是搬了救兵的，传说李渊的宠妃张婕妤就跑到东宫告密，但是李建成不听。大概李建成没想到李世民敢这么干！”

    李乔又摸着下巴颏，点头说道：“控制皇宫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李世民应该准备得挺久的了吧······？”

    “肯定准备很久！”郑磊立即接话。“从武德五年开始，李世民基本就呆在长安城里。他用了四、五年时间，把皇宫渗透成了筛子！到了见真章的时候，李世民就能在玄武门里搞埋伏，太子和齐王连玄武门都进不去！李渊更是囊中之物！如果没有提前准备，我是不相信李世民能一个早上就定了乾坤的！”

    李乔举起杯，半开玩笑地说：“为英明神武的太宗文皇帝喝一杯。”

    李乔的酒杯伸向郑磊，但他俩中间儿夹着张皓宇。张皓宇的杯子也伸了出来。

    三个人碰了杯。

    张皓宇还是一句话都不说。饭桌上又冷清下来。

    然后，张皓宇又开始问郑磊关于靖难之役的历史。

    李乔不得不继续跟郑磊一唱一和。

    其实张皓宇的犹豫、反复、忧虑，李乔已经全部都猜到了——他想做李世民，又想做朱棣。但他实力不允许。到时候，他别沦落成了李渊、李建成甚至是朱允炆的角色！

    郑磊大概也是明白其中一点事情的。所以郑磊借古喻今、旁敲侧击，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建议张皓宇先拿到大义和名份，同时要等待时机，而且在等待时机的时候还要不断地提升实力、打好基础、做好准备。李乔虽然只是捧哏的，但有她捧着，郑磊才好往下说。而且她要往郑磊想说、张皓宇想听的方向上捧，不能捧岔了。

    这么费脑的工作，李乔不得不在这桌晚饭上多叨两口。

    晚饭结束，李乔想走去地铁站，多消食儿。但张皓宇一定要送她回家。

    等把郑磊送到住处，车里便只剩下李乔、张皓宇，以及开车的司机老周。

    “你明天休息吗？”张皓宇忽然问。

    “不休。我周六休息。”李乔说。

    “那你周六陪我去见个人。”张皓宇说。

    “什么人？”李乔问。

    “去了就知道了。”张皓宇说。

    “如果不知道的话，我不去哦。”李乔说。

    张皓宇瞥了她一眼，踌躇片刻，说：“去见我爸的相好。”

    李乔立即说：“我不去。”

    张皓宇“啧”了一声，说：“谈正经事儿！她握着我爸大量资源呢！”

    “在哪儿见？”李乔问。

    “医院。我爸住的医院。”张皓宇说。

    “我去做什么？”李乔又问。

    “你······就说你是我的女朋友。”张皓宇说。

    “不行。做假的事，我不做。”李乔的声音虽然很柔和，但语气很坚决。

    “帮我壮壮声势。”张皓宇说。

    “那你去模特学校、舞蹈学校招聘一个不就得了。论身高、论长相，比我有声势的一抓一大把。”李乔说。

    “顺便帮我做好记录。”张皓宇补充。

    “做什么记录？”李乔问。

    张皓宇又“啧”了一声。他的身体已经渐渐向李乔这边儿靠过来，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暧昧，说：“我说去见她，其实是去谈判。她一个女的，我如果带个男的去就像欺负她了。我也得带一个女的。而且还得机灵、会看眼色。我身边儿这么多人，就你最合适。”

    李乔想了想，说：“行。我帮你。身份上就说我是你的校友。”

    “啧！校友这个身份太不正式了！助理吧！你做我的助理。哎，你想要多少工资？”张皓宇饶有兴趣地问。

    “我现在还有工作，这次就当是帮忙。”李乔说。

    “那以后我还要麻烦你呢？到时候我再怎么开口？哎，对，那个酒你想要多少提成？”张皓宇已经看向李乔的侧脸。

    李乔没有看向他，只是说：“按规定办。你那里的提成规定是多少？”

    张皓宇端详着她，但始终没有收到她的回眸。于是张皓宇说：“8%。”

    李乔轻轻笑了笑，说：“其实，提成、佣金这类的钱不是纯赚的，我还要拿出一些来维护客户关系。比如逢年过节送个礼物什么的。8%的话······”

    张皓宇打断她，说：“规定是5%！8%已经是看在我跟你的情分上、格外提高了档次！如果你嫌低呢······还是考虑做我的助理吧！我给开两倍的工资！十五薪加年终奖！嗯？怎么样？”

    李乔敷衍地说“我考虑考虑”之后，便将头扭向窗外，只给了张皓宇一个后脑勺，然后说：“香槟的提成，你看看能不能再提高一些？”

    张皓宇登时拉下脸来。他重新坐正，冲着司机说：“老周，等会儿送我去茜茜那儿！”

    这句约等于逐客令。

    李乔对着手机看着车外情形，对司机说：“周叔，前面那个路口右转就能看到地铁站。把我放到地铁站就可以。感谢！”

    于是，李乔比计划提前了十来个地铁站下车。其实，她计划下车的地点也是地铁站。所以她等于多坐了十来站地铁。

    在地铁里的时候，李乔就看到了孟雪的来电。但她没接。她只给孟雪发了信息：“不方便接电话。有事儿请留言。”

    孟雪立即回复：“乔乔姐，后天有空吗？我租了场地，咱俩打羽毛球去呀？”

    后天是周六······

    虽然张皓宇要求李乔周六陪他去见王敏。但是，看刚才的情形，李乔可能又不必去了。

    李乔想了想，回复：“周六有事。周日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