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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这日一早,张昙一行人出了照城。行了二里路左右,便在路旁停了下来。风声飒飒,凉意四横。武钲领着阿难走到张昙面前,向张昙,阮叔,何罗等人一拱手,道:“这一路多赖各位照拂,多有叨扰。此番别去,实为不情之请,恳请原囿。”

    张昙等也拱了拱手道:“此去路途莫测,还望保重。”

    梁守常也过来向众人拱手道辞。他与武钲已合计好,将与其一道同行。故而今天也要与张昙等人道别。

    张昙殷殷嘱咐梁守常一路保重。

    彼此又说了一回话。半道分别,前路催促。张昙便道:“诸位,就此别过,有缘再见。”于是各人于马上再次互道了一声珍重,便各自策马而去。

    翻越葱岭的种种情形自不必细说。即使他们惊叹于葱岭的奇险雄峻,也不得不忍受这一路的寒冷,饥饿以及因天气多变带来的恐惧。这段路程一共走了二十多天。最终,当他们走出最后一段山谷,沿着满是砂砾的山坡慢慢向下时,一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逃脱感席卷了每一个人。

    这种庆幸感在看到四周依然阔大坚硬的山体时尤为浓烈,几乎叫人湿了眼眶。

    下山坡后一行人踉跄乏力,于是找了一处溪水边的平地来修整。煮茶时,张昙回望来时路,只见身后的高山接天蔽日,不通鸟迹。这一路过来,虽然离高昌渐行渐远,但心理上还是亲近的。这种亲近来自于只要掉头,就随时可以回去的信心。然而此时看着这荒芜死寂的高山,那种亲近感荡然无存。每个人都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他们全然陌生的异域。

    喝过茶,歇过脚,一行人再次起身。出峡谷以外,不,实际上整个葱岭,按焉耆的说法,都为其国领土,一眼望去,仍是连绵不绝的高山与大川。只是这些山体之间风候稍微从容些,不似葱岭一般酷烈多变。

    自这里往南,往西,甚至往北,都是焉耆的领土。而他们需要自此向西南而行,向都城哈尔达而去。

    入焉耆的一路总体上来说都比较顺利。边城关所的文契是领他们过葱岭的照城向导协助办理的。这向导很会做生意,考虑到他们人生地不熟,尤其语言不通,先问过阮叔要不要找一个当地向导,“也会说雅言。”

    这自然是最好的。

    于是不到半日,这向导就将阮叔等人领到了这边城一条巷弄内的人家,找到了这家的男主人,一个窄面高鼻的焉耆人。

    为了互信,照城向导全程用雅言,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余下便由阮叔和这人直接商谈。

    阮叔问了男人几个问题:年龄大小,家中人口,当前营生,以及是否去过都城哈尔达等等。这男人用雅言一一回答了。阮叔觉得很满意,当即商定了费用。

    这位新向导名叫阿扎,四十多岁,颇有商人的灵活和热情。价格商议后,他立即进入了角色,问起了阮叔启程的日程安排:“不知老爷们打算何时启程?若是今日,我现在就同老爷一道去办理文契,且要请老爷容我半日时间,交代家事。如此,午饭后我可随老爷一道动身。”

    这时间有点赶,尤其阮叔见他家老老小小一家子人,这家事恐怕是要好好交代的,便道明日一早出发,“今日你把家里事安顿好,收拾好行李,明日一早既走。”

    阿扎应了,于是随阮叔他们出来,一道去关所办理阿扎的文契。

    阮叔见关所内人员对这阿扎虽不说有多少尊敬,却言谈亲近寻常,便知道这阿扎多少也是有点牌面的人,心里更为放心。

    办了文契,因照城向导这便要转回,阮叔想请他吃顿饭,邀阿扎一道。这阿扎极有分寸,推辞了一番,见阮叔坚持,便一道去吃了顿饭。

    吃过饭,照城向导向阮叔告辞。他的费用昨日已经结清,今日帮忙办理通关文契及找当地向导都是帮忙之举,阮叔想再付他点谢礼都被婉拒了。于是彼此拱手告辞,互相嘱咐一番,照城向导便向城门方向而去。

    这里阿扎也拱手告辞,说定了明日等候的时辰和地点,也自去了。

    阮叔自回客栈向张昙回禀。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收拾出发,到了关所前,就看到了早早等候的阿扎。彼此打了招呼,做了初步认识,便出城而去。

    阿扎早些年前自己也曾做过小买卖,有商人的底子,言谈交流上很是自如。一同走了不过半日,他便将这一路过去的路途和预估日程以及关于焉耆的行政区域,并一些事关焉耆王廷的传言全说了。

    最后又郑重交代道:“只有一事要提前说明清楚,各位老爷们莫要嫌我啰嗦。到哈尔达这一路要是路上遇见僧人或寺庙,还请各位老爷们委屈下马步行,走远之后再上马。”

    这是为何?众人都极为不解这样的要求,想他们一路从西域过来,沿途所见僧人不少,寺庙也多,可没有见哪国百姓尊奉到如此地步。

    阿扎解释不清楚,这是十几年来焉耆人的习惯,早已不是言语能解释清楚的。

    众人心中虽觉得不以为然和麻烦,但毕竟异国异俗,强行要问个一清二楚不过是一种抵触,众人还没有如此傲慢。不过是多上下几次马,便都答应下来。

    阿扎感激不尽。客人们好说话,能尊重他们的习俗,让他这一趟也能更轻松。他愈加卖力,,沿途不计口舌地给他们讲解这一路所路过城池,村落的历史。

    仅仅在二十年前,甚至十几年前,自葱岭向都城哈尔达的这条商路都非常热闹繁忙。这一点从一路上所见的城池和村落规模上都可以想见。只有商旅往来众多,才会有如此多聚集点沿着商路铺设开来。

    但如今确实都衰落了。村庄和城镇里随处可见空置甚至倒塌的房屋,人迹寥寥,漫长白日下,有时甚至一整个村落里都难以见到人。

    人都去哪儿了?

    这一路颓唐景象,不仅张昙这些外乡人看在眼里,便是阿扎也做不到熟视无睹。他是经历过二十年前的繁华和富庶的,经历过繁华的人,自然会比在这十几年间出生长大的孩子们更明白什么叫好,什么叫坏。

    可是他一路看着,一路无言。

    如此走了几日,虽然风土陌生,天气酷热,整体都还算顺利。这一日,他们进入一座小城,这座小城位于两道交接之地,按焉耆律法,需要办理关契。

    办理过程也算顺利,只是守关得知他们是高昌人,此番是为生意而来时惊讶非常,“为何不在照城买卖?”

    阮叔解释了一番,但守关的疑惑不能解。阮叔不得不阮叔不得不拿出那金精珠子来,这珠子是武钲临行前送的,解释道:“我们为这个而来。照城没有。”

    守官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心中觉得这几个高昌人不会办事:纵使照城现在没有,拿着去问一问在照城的焉耆人,自然也有人会想方设法的弄出来,何必兴师动众跑这么老远一趟?

    他这个意思虽没有明说,但明显的表露了出来。

    守关又问他们从何得知焉耆产这珠子,阮叔答了。就在众人以为这守官是故意刁难时,他忽然就放了行。虽放了行,嘴里仍道:“我焉耆境内大小部足众多,规矩不一。你们莫要乱闯。若坏了部族规矩,等闲不得脱身。”

    阮叔保证不会乱走,“我等只往贵国都城去。”阿扎也在一旁解释保证,守关于是连阿扎也说了几句,才终于挥了挥手,放他们过去了。

    出了这小城,彭重道:“这守官倒是蹊跷。有商旅往来是好事,反倒弄得似我们不该来?”

    众人深以为然。

    他们说话时没避着阿扎,一是走在一块,相隔不过几步,这么边说边走根本避不开;二是这种话当面说总比背后嘲笑好。阿扎道:“各位老爷们莫怪,这守关确实不该,不过也是情有可原。如今这些年,自葱岭这一道过来,一年到头都不会有一个商队。也难怪他惊奇。”

    张昙想起了照城那繁华的街面和鳞次栉比的商号,不由问道:“如今你们焉耆的物产是如何出去的?”

    走了这几日,阿扎已经知道张昙其实才是这一队人的领头,但他一直没定下来到底该怎么称呼,此时见问,仍模糊道:“好叫各位老爷们知道,如今我们的东西都只交到照城去。”

    曹国不允许焉耆商人入境,又对非自照城转手的货物不论东西均课以重税。不过几年时间,焉耆的中小商人们就损失惨重,几乎绝迹。

    “尤其像我们靠近葱岭的这几道,以前么,自己家里做点东西,再稍带点别家的,一年往来葱岭两趟,就能养家糊口。如今那么高的关税,这生意还怎么做呢?因此都不做了。”

    “除了过葱岭做生意,便没有其他销路了么?”阮叔问。

    自然也有别的路子。比如,把东西再卖到更远的西边去,或者向北,卖给草原大漠上的那些游牧部族,“但是买的人太少,也出不起价钱,不好做呢。”

    但就这么不好做的生意,靠近东边葱岭这几道的小商人们也捞不上。这几道的手工业者们,目前几乎唯一的主顾,也是一家生计所系的唯有那些大领主们。大领主们从他们手上收了货,再集中运到照城去,不过转一道手,价格就天差地别。

    “把我们的价钱压得很低。”阿扎语带苦涩道。要一家人没日没夜的劳作,才能换来勉强的糊口。

    这是自然的事情,若只有一个买家,自然卖不上来价格。

    “以前不是这样的。比如十几二十年前,那时往来商人,商队多,卖出去的价格还是很合理的,但如今,”阿扎摇了摇头。

    彭重听了一路,这时奇怪道:“那你们为何不也去照城立个商号呢?如此自产自销,总比现在好些。”

    阮叔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彭重这一问,就可知他于生意一道半点不懂。

    做生意,本钱,眼光,时机,这三点缺一不可。尤其如今十几年下来,照城的各类商号早已根深蒂固,要是有焉耆人想在照城开立新的商号,没有一定权势和背景的话根本立不住脚。

    “如今,我们只能眼看着自己一日日的坏下去。”阿扎道。

    这句话何其沉重与悲凉。尤其当它出自像阿扎这样的中下层百姓口中时,更让人体会到其中的分量。因为这不仅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哀民生之多艰的喟叹,更是一种实实在在活在这样日子里的人的哀鸣。

    众人都沉默了。

    无人能安慰,也没有人能给出什么解决之法,这不是几个银钱,或几个主意能解决的问题。

    他们沉默了,阿扎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振作精神,指着前面的山谷道:“从这里过了前面的山口,出了山谷,便到了折缇道。过了折缇道,再行不过十余日,便可到都城哈尔达了。”

    说完,他回过头微笑看着众人,他的脸瘦削而过早衰老,而他脸上的笑却又如此恬静,让人不忍拂违他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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