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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何罗过来后,张昙与他商议了半日。到下午,实在气闷无比,就带着文竹和两个家仆绕着客栈散步。转了一时,忽然一人急急找了过来,称阮叔请张昙回客店。

    这一场散步并不曾让张昙的情绪好一点,她一脸冷淡的领着人往回走。还未到客店,远远便见阮叔立在院子门外,看到她便迎了上来。到了近前,阮叔道:“主家,何大人在城内碰到了一位东土的梁公子。”

    东土的梁公子?

    张昙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步入店中,见何罗与一青年公子对坐,正侃侃而谈。见张昙进来,何罗起身笑道:“张娘子,我们在此地竟然遇到熟人了。”

    那青年公子也含笑起身,向张昙拱手作礼,然后道:“张娘子,某乃武威梁守常,好久未见。”

    竟是当时来参加捷尔金节的东土武威使者梁二公子。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张昙忙回以一礼,道:“再未想到竟在此地遇到梁公子。”

    原来这梁二公子梁守常当初出使,看过了捷尔金节后,想再亲历一番西域风土,因此并未回去,而是继续向西而行。十数日前他抵达照城,今日偶然在城中碰见了何罗。

    何罗身为礼部官员,参与了接待使者事宜,故而认得梁守常的相貌。

    梁守常又问张昙为何也出现在此地。提起这件事,就勾起张昙的郁闷来。但所谓对事不对人,她按下情绪,将她此行的缘故说了一遍。

    梁守常听后,隔了好一时,到底忍不住:“张娘子实不该跑这么远。”

    张昙终于笑了笑,谢过了梁守常的好意。又问起梁守常如今住在何处,接下来如何打算。梁守常一一说了,这几日他城内城外的转悠,接下来怎么办还没有个章程。

    他乡遇故知,是最让人高兴之事。几人叙了一回旧,张昙又坚持为梁守常设了一宴,自晚方散。

    第二日上午,张昙正一面写信一面与何罗讨论,忽然人报梁二公子来了。抬眼一看,便见家人身后跟着的梁守常。

    张昙收了笔墨。何罗将梁守常请了进来,道了碗茶水给他。

    梁守常端碗喝了一口,吃了满口茶叶渣。放下碗,忍不住道:“这些茶真是...”

    张昙笑道:“这是我待客不周了。我这几日有些上火,需要喝点净茶水清心,因此没有叫他们做奶茶。梁公子喝不惯罢?文竹,去做奶茶来。”

    文竹应声去了。

    梁守常本想说不用,但这碗茶水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便客随主便了。

    梁守常想不明白为何西域人非要将茶叶碾这么碎,何罗笑着解释了原因:“西域人多吃羊肉,少食蔬果,这些茶叶是要当做蔬果吃下去的。”

    原来如此。

    三人就东土与西域不同的用茶方式谈了一时。梁守常见张昙脸上还隐隐有一丝勉强之色,便问道:“昨日我见张娘子就似乎面色不虞,今日再见,形容仍然有些勉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心里的事带到了脸上,就是涵养不够。张昙虽然偶尔自觉涵养功夫到家,但现实总是给她糟心一击。

    何罗看了张昙一眼,笑道:“梁公子观察入微。”

    “可方便说?若不方便就罢了。若方便,不妨说出来,我不说出什么主意,做个参考总可以。”梁守常道。

    张昙笑了笑:“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便将眼下的情况说了出来。

    听完后,梁守常一时无言,过一时道:“张娘子,论年龄,我与你表哥差不多大。我便托大也喊你一声妹妹。莫要见怪。”

    张昙一愣,随即笑道:“梁二哥不必客气。”

    何罗也笑着向二人拱了拱手:“俗话说他乡遇故知,今日更进一步,异国结金兰。恭喜恭喜。”

    彼此笑过了,梁守常方敛着神色道:“张妹妹,眼下你犹豫不决,还是不舍金精的缘故。我的想法,如今那位武公子的说法真假不知,入焉耆之后到底是什么情形,也不清楚。不如你先转回,再派其他人入焉耆一探究竟。若是不想转回,就在这照城等候也可。总之,保全你自己的安危为要。”

    张昙先前也想过这一点,却仍沉吟不决。

    梁守常又道:“我本有心再继续西行,若那武公子决意要绕道照城,正好我可与那武公子一道,看看他的真假。”

    这话真正出乎意料且情意深厚,张昙不敢领,忙道:“梁二哥,快不必如此。那武钲是真是假,于我其实已然不重要。你劝我顾及自己的安危,我也要劝你顾及你自己的安危。如今到照城已是西域的最西端,再往西去,便进入乌孙地界。乌孙性喜劫掠,一路安危不定。请梁二哥千万保重,不必随他一道再往西行。”

    何罗也劝道:“再往西行,听说是一片漠漠草原及沙漠,千里不辨方向。梁公子不必再冒险。”

    然而梁守常却道自己主意已定:“我原本就打算继续西行,这不过顺道遇到了这件事而已。”

    张昙苦劝不得。梁守常虽是翩翩公子,却也是执着之人。张昙只得作罢,良久笑道:“我佩服梁二哥独行万里,浩荡前行的气魄。我也想好了,此行,我自入焉耆。”见梁守常闻言要再劝,她摇了摇头,笑道:“我不再劝梁二哥,梁二哥也莫再劝我了。”

    梁守常劝不得,只得笑叹了一口气,向张昙拱手道:“我敬佩妹妹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的勇气!”

    二人一笑而过。

    第二日,近日暮时分,客店外忽有二人抬着一头剥了皮的羊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梁守常三人。

    家仆忙将张昙请了下来。一见张昙,梁守常便笑道:“张妹妹,我守约而至。”

    张昙看这番架势也笑了起来,道:“梁二哥果然是性情中人。”

    原来昨日梁守常偶然提起一直听说西域的烤全羊滋味最是好,可惜自己西行这么多日,竟未能饱尝。张昙便提了一句此地也有人家牧羊的,若想吃便可安排起来。果然今日他便买了羊,请人收拾抬了过来。

    “难得相逢,自然要畅快为上!”

    店家听得前面动静,跑出来一看,见如此大头羊,不由咋舌。张昙让人去与店家说帮忙准备烤羊,店家便忙下去准备。彭重又招呼人去后厨收拾木柴,准备生火。这头已然开始准备,然而梁守常左右看了看,觉得客店的院子还是小了些,不够疏阔,也不衬他想象的天涯孤旅,对酒当歌的豪情,便问张昙可愿出城。

    “城外有一大片河滩,有芦苇茅草,河水潺潺。地平而阔,山高而远,望之块垒尽消。妹妹觉得如何?”

    张昙没有什么块垒需要消解,但既是体验,不妨更尽性一点。

    当即梁守常命人将羊再抬出城去,阮叔自安排人准备一应材料。天色渐暗时,梁守常的侍从来请,说城外已准备好。于是坐在店中闲谈的几人便起身,一同往城外而去。

    羊架在一片河滩之上,柴火在羊身下被慢慢引燃,烟雾飘向沉沉蓝色天空。

    武钲站在一旁,见众人忙忙乱乱,不由一哂。昨日他才知道梁守常,后者也邀了他。

    梁守常也站一旁,笑呵呵的指点人左右翻滚。偶然转头看见武钲面上不甚苟同的意思,问道:“武公子为何皱眉?可是不喜这烟火气?”

    武钲笑道:“人食五谷杂粮,如何能说不喜烟火气?只是,”他转了话头,“有些为这只羊可惜。”

    梁守常眼看着烤羊,嘴里问武钲何出此言。

    武钲道:“此地的羊,味道极鲜美,其实最适合白煮。细细嚼之,有鲜甜之味。若是烤了,全然失去了风味,只余下肉味,反而尝不出那种特有的甜来。”

    梁守常“咦”了一声,终于感了点兴趣,道:“可我这一路行来,都说烤全羊最好。”

    武钲嗤笑了一声:“行路商人,路途艰苦,口中无味,自然煎烤烫炙,怎么厚重油腻怎么来。他们如何品得其中细味?”

    这一番话倒有些道理,然而此时羊已经烤上了......这时张昙道:“此地多产羊,烧烤白煮,尽可一尝。梁二哥若想换个口味,改日我命人烹好了请你来尝一尝。”

    “那便先谢过妹妹了。”梁守常拱手笑向张昙道了声谢。

    夜幕渐渐降临,当天空中最后一丝光亮逝去后,夜色迅速笼罩了下来,唯有此处熊熊篝火,时时迸发火星。烤了这一时,羊肉的香味渐渐弥漫。

    篝火,烤肉,葡萄酒,这些大概正合了梁守常对西域的想象。他想亲自上手烤一把,邀了一回,张昙自然不沾这些,笑着摇头,武钲也无大兴趣,梁守常也不客气,当即走过去,接过沉重木棍,慢慢旋转烤了起来。

    看着一方火光和众人晏晏笑脸,武钲忽然转头向站在近侧的张昙笑道:“我倒不知,不过一两日功夫,张娘子与梁公子便熟稔至此。”

    那日之后,此人避了两日,两日之后再见,浑似无事人一般。

    张昙没有说话,只是仔细看着武钲。火光下的眼眸总是格外明亮的,叫这样的目光看着,总叫人想起自己曾做过的那些亏心事来。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移转目光,然而他到底脸皮厚,只带着如常的笑容看着张昙,道:“张娘子为何如此看我?”

    “其实我常疑惑,认真说来,你也可称得一句知书识礼,为何所言所行却又背离千里?”张昙慢慢道。

    武钲一怔:他虽是焉耆人,仁爱忠义还是读过两句的。这话要是放在普通人身上,不过是流风过水,全然无碍。但是武钲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分量,一时竟没有说话。

    许久,就在张昙转过目光,重新看向火堆时,忽然听武钲道:“张娘子既如此说,想来是觉得你,和梁公子是同路人?”

    这句话说得不伦不类,然而张昙只轻轻撇了他一眼,并未言语。她的态度明显,而武钲丝毫不受影响,接着道:“我或许没有说准确,我是说,张娘子可是觉得你,你们,你们高昌人,与梁公子,东土人是同路人?”

    “什么意思?”张昙问道,然而转眼她已然隐约明白了武钲的意思。

    武钲也知道她明白了,也看着火堆道:“所谓背离千里,端看你是站在何处。若如张娘子一般,身为西域人,却与东土礼教作准绳,那看我,确实背离千里。可若是你站在西域人的位置,再看我,难道还觉得我背离千里吗?”

    张昙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只奇道:“既习其礼,既用其文,却不受其义,难道武公子是把这礼仪文明当做了皮袍,寒冷时穿上,天热时便脱下吗?”

    武钲大笑,不由拍手。此时众人笑语纷纷,他这番动作却也不大引人注目。他这时才向张昙真心实意叹道:“我有些时候确实想不清楚其中关系,小娘子刚刚一言,却恰合我心意。可惜此时无酒,不然当浮一大白。”

    张昙不想理会他。

    武钲不受其冷淡,过一时又道:“不过我倒也能明白你们高昌人为何会做如此选择。”说着,他又向张昙问道:“张娘子,自高昌这一路走来,沿途各国风物,你看了可有何感受?”

    “武公子今日倒很有闲聊的雅兴。”张昙淡淡嘲道。

    武钲不理会这嘲讽,自顾自道:“我来回走了两遭,这两遭之后,我肯定了一件事:以高昌至照城这一路风土,若东土实力足够,有心攻入西域,西域各国的覆灭,只在顷刻之间。何况,如今东土人还起了心思。”说着,他向火堆旁的梁守常微微点了点下巴。

    庭中,梁守常正翻转手中的木串,火光映亮了他的眉眼。

    “何意?”张昙问道。

    武钲仰头看着夜空,头顶星光闪烁,他看了一时转头向张昙道:“你就未想过为何偏偏在此地碰上了梁公子?”

    说到此地时,他跺了跺脚下之地,又道:“你可还记得在塔城时那老者说的话?如今我焉耆与曹国不对付,梁公子万里游玩自此,呵,”武钲摇了摇头,“也只好骗骗你们女子。”

    听到现在,张昙已然明白,加之武钲最后一句让她不喜,便微微一笑,也向武钲道:“恕我冒昧,只是我很好奇,眼下你自己过家门而不能入,为何反而倒操心起东土和我高昌来?”

    武钲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张昙又顺手一击:“我还未到过焉耆,东土却是游历了几番的。恕我直言罢,如今东土境内朝廷一统,东西合纵,南北交联。国力之甚,远超你我想象。若将来果然有变,也是我高昌首当其冲。贵国如今与东土相隔万里,武公子何必自寻烦恼?”

    这话不客气得很,然而武钲不过微微一笑。

    此时忽然起了喧嚣,原来是羊身上的羊油受了炙烤,滴落在柴火上,溅起一蓬火星,随风飘散,惹得人躲闪大笑。

    张昙看着他们,又淡淡道:“如今商路畅通,往来便利,今日一个梁公子惹得你警觉,可知这往来的商人里,难道再没有此等人?若果如你担忧的,东土与此地相距万里,东土若想操起一支大军,辎重,粮草,其中耗费非小数。便是东土富足,且要好好打打算盘,何况东土如今安定不过一个甲子。再者,便是东土控住了整个西域又如何?汉时难道没有先例吗?数百年过去,不仍是我们过我们的,他们过他们的?”

    武钲一怔,又一笑:“张娘子这番话,真可当得一句安之若素。”

    “难道武公子还有其他见解?”张昙反问道。

    武钲虽暂时没有,却不能接受张昙的看法。这大概正是男子与女子之间的差别:女子身负生育之能,于是相信绵延的力量;男子虽身强,却只有一世,于是总不肯以数百年后的胜利来安抚此刻的焦虑和不安。

    两人之间一时没有再说话。过了一时,张昙忽然道:“我已然决定,继续前往焉耆。”

    武钲心中早已猜到张昙会做如此选择,但她能如此坦然直接的将自己的决定说出来,仍叫人佩服。他点了点头道:“你们只管去,我说过,绝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

    这时梁守常端着一个盘子过来,里面是片好了的烤羊肉,笑道:“终于烤好了。妹妹等饿了吧?”

    张昙接过来,笑道:“不算饿,还劳二哥你端过来。”

    “那里烟火气大,你又是女子,总不好和他们一般抢,我便先端给你。”说着梁守常向武钲道:“武公子,你怎么呢?是坐在这里吃,还是过去一起?”

    武钲笑道:“自然是要一起的。”

    于是二人走过去,围着火堆余烬席地而坐。此地产葡萄酒,没有琉璃碗,只有粗陶,然而这不妨碍一人满载一碗,相互举杯,酒汁涩而甘甜,羊肉肥嫩饱满,肉香浓重。这一夜虽有繁星万点,然而酒液浮荡,压倒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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