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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武钲离开后,阮叔坐了半日,到底还是迟缓起身,带着难堪去见张昙。

    张昙正在给父亲写信。凡西域往来的商旅都可以顺带捎信,这一路离家越来越远,张昙的思念之情越来越浓重。

    当时在都护城时她还未收到父亲的回信就走了,也不知父亲知道她前来焉耆到底是什么态度。恐怕是很生气。但是她走了,便是生气至少也要等到她回去才能发出来,那时候估计是气不了多久的。

    她嘴角带笑,一面写一面想,并未发觉阮叔进来,直到听到行礼之声,才含笑看过去。

    然而她很快发觉阮叔的神情不对。“阮叔?”她疑惑的问了一句。

    晚饭时武钲仍和张昙坐在了同一张桌上。饭吃得很平静,如果没有席间那种过分的冷淡或隐隐约约意味深长的目光,这顿饭真的就和往日一模一样。然而武钲面色不改,虽然食不下咽,却既不仓皇回望,也不刻意搭话,自自然然的将这顿饭吃完了。

    第二天的早饭也很平常。武钲一直觉得自己的情绪很平稳,但是当早饭后一个张家家仆来请他去见张昙时,心底一种终于来了的应验感才让他明白自己并不轻松。

    家仆将他领到了张昙的房门外,门敞着,可以看到除张昙外,阮叔也在座。

    武钲走了进去,家仆从外阖上了门。

    虽然心底不轻松,但武钲仍微微笑着向张昙和阮叔拱手行了一礼。

    “武公子请坐罢。”张昙道。武钲自然注意到他们并未回礼。他咧开嘴角笑了笑,坐了下来,才开口道:“看来张娘子已经知道了?”

    张昙是已经知道了。见他还能笑,张昙忍不住也笑了笑:“武公子这一路苦心积虑,真是辛苦了。”

    武钲很干脆的道了歉:“此事是我不对。张娘子要怒要骂,悉听尊便,某绝无二话。”

    张昙略带讥讽的想:这样的武钲,才是当初在都护城时遇到的那个武钲。

    “你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她问。

    阮叔和张昙都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武钲经过昨日,已然明白当一个人开始从头开始溯源时,往往意味他要从道义的高点来给对方定罪。

    他并不打算否认自己的过错,却选择冒过这个问题。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推到了桌子中央:“你们过葱岭,入焉耆后,只需前往都城哈尔达,找到御前街第一个门首,将此信递出去,自然会有人同你们谈金精之事。”

    这是一封以焉耆文写就的信。武钲将信的内容详细说了一遍,不外是他在何处,张昙是何人,要商谈何事罢了,再就是问好并嘱咐一定要重视此番商谈。

    张昙并不接这封信,她甚至看也没看,她要弄清楚首尾:“恕我直言,如今,我们已然无法相信你的话。我需要知道你不能入焉耆的缘由。”

    武钲知道他该说。自己隐瞒在先,要再取得信任,唯有全盘托出,然而他实在不想说。他将道歉的话又说了一遍。只是同样的话一说再说,实在是让自己也有点恶心。

    他觉得同样的话说得恶心,张昙听起来也觉得啰嗦。她淡淡道:“武公子,如果你不说,那么我们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你的道歉和你的信都可以收回去了。”

    武钲一愣。他看向张昙,张昙的眉眼五官过分细致。这一路他虽然多少体会到了张昙的决断,但是她过分细致的眉眼,总叫人无法将她与大刀阔斧和果决联系起来。

    武钲垂眉,再抬眼时,那种熟悉的惫懒回到了他的脸上:“张娘子不接受我的信和解释,那么,是打算就此转回吗?”

    这话不啻于要挟。阮叔坐在一旁,几乎目裂。

    “这个不劳你操心。”

    确实是不用他操心。武钲当然也想到,张昙一行人既然到了这里,与自己合作不成,自然会想其他办法。然而他笑了笑:“张娘子,你恐怕不知,整个焉耆,只有我家有金精矿场。”

    “那又如何呢?”张昙当即接口道。“我固然是为了金精而来,但是我不会与毫无诚信之人合作。”

    大不了,这金精生意她不做了。

    这个时候武钲无比希望张昙是个男子。要是个男子,他们可以互相怒骂一顿,也可以抄起手打一顿,总可以说开。然而现在却只能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言语交锋。这种言语往来说多了只会坏事。

    他终于体会到与女子打交道的艰难来。

    室内一片寂静。成年人之间的对峙往往是沉默。而张昙,有无比的耐性。

    “实在是不得已。”许久,武钲终于道。

    不得已这三个字的声气如此低沉,不得不说叫人生出一分不忍来。然而张昙不为所动,静等下文。

    “想必两位还记得,不止在高昌,便是这一路过来,沿途城镇村落,多见有婆罗门僧人和寺庙。”他终于淡淡开口道。

    无人答话。武钲看向窗外,他看不见风,只能听到风留下的痕迹。

    “这婆罗门教,在我焉耆,几乎可称为国教。”

    阮叔不免奇怪,不知道婆罗门教与今日之事有何关系,便听武钲接着道:“这婆罗门教颇有神通。有一年,我焉耆境内有一地,忽然罹患瘟疫。当地民众死伤大片,药石无医。有一婆罗门僧人心怀不忍,不顾阻拦,孤身前往该地,为民众祈福。他不吃不喝,一连祈福了七日,最后因体力不支而昏倒。婆罗门神主因此感动,于当夜在这僧人梦中赐下神谕:某日某时至某时,饮用城外河水,即可痊愈。”

    风声在窗外拉着嗓子跑了过去。

    “于是僧人领着全城人,携家带口,在当日当时,或以碗舀,或以手捧,几将河水饮尽。当日晚上便高烧渐退,第二日,城中人便好了大半。”

    如此灵验......

    “又有一婆罗门僧人,某日与人谈经。忽然作正色,盯着手中经卷,俄而将杯中茶水尽数泼在经书之上。对谈之人诧异,该僧人道:于经书之上偶见某地城门大火,故以水浇灭之。后隔数日,某地传来消息,城门失火,忽然半空乌云大作,大雨倾盆而下,大火幸得以灭之。”

    如此神奇......

    “这两个故事,与武公子的苦衷又有何关联?”阮叔终于问。

    武钲笑了笑:“老叔莫急,听我细细道来。”

    “当时我听了这两个故事,深深佩服婆罗门教派的神通。苦心钻研良久,终于某一日,在我与人谈经时,忽然于书中见一婆罗门僧人浑身着火,忙以杯中茶水泼之。后来有人报知,果有一僧人行于街巷之内,忽然身上着火,幸而有人忽往窗外泼水,恰淋在这僧人头上,灭了他身上之火。”

    自此,因为得罪了婆罗门教,他被赶出了家门。

    谁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缘故,细一想,似乎又是武钲能做出来的事。

    “所以张娘子,不是我不愿一同回焉耆,而是实在不能。”说完,武钲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如此,张娘子可满意了?”

    这话问得好似他多么委屈。可真正该感到委屈的,是张昙他们才对罢?

    不过张昙没有争论到底谁才更委屈,而是问道:“你这一路刻意隐瞒,将我们引了过来,是想借我们做何事?向你家报信,让他们来接你回去吗?”

    “我并不曾想让你们做什么。”武钲当即道。

    然而张昙似笑非笑,显然并不相信。

    武钲也觉出自己刚刚的否认太急切了,好似欲盖弥彰。他自嘲般的笑了笑,道:“若我说,我真的只是想同你张家做这笔金精生意,张娘子相信吗?”

    他期待张昙的答案。然而张昙却以话为刀,在他心口剜了一道:“我自然相信。只是,如今你因为得罪了婆罗门教而被放逐,你家中并不保你,显然是放弃了你。一个被家族放弃的人,还能不能谈成生意,很叫我怀疑。”

    武钲脸上第一次完全褪却了笑模样,仿佛被人突然剥去了一直戴着的面具,露出了煞白的真正面孔。他看着张昙,一双仿佛被秋阳过度照耀的瞳仁里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抖动。

    “张娘子非要叫我如此难堪?”他慢慢问道。

    “难堪么?”张昙也轻声问道,“是我这两句话难堪,还是你刻意隐瞒,叫我这一行人骑虎难下更难堪?”

    武钲无话可说。他抓起信,一把塞入怀中,踢开凳子,打开门走了出去。门被他甩得来回晃荡。门外守着的家仆朝屋内看了一眼,随即又垂下了目光。

    门重新阖上了。房内很安静。武钲负气而走,张昙也满腔怒火。她忍住那口气,向一旁不知该如何开口的阮叔道:“去把何大人请过来。如今情况有变,需得告诉他一声。”

    阮叔应了,退了出去。屋内如今剩下她一个人,张昙站起身,再也忍不住,也一脚将身后的凳子踹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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