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延庆巷之后，张昙来不及休息，只和阮叔一起商议今日之事，然而主仆二人一时竟无言以对。

    焉耆......若这金精果真如武钲所言，产地在焉耆的话，倒真不好办。

    张昙皱着眉，问道：“那武钲之言可信么？”

    武钲是焉耆商人这一点是不假的，在那酒阁里，张昙二人亲验了他的通关文牒，那上面种种戳记做不得假。只是，他所说的金精产于焉耆这一点，可信度到底有几分？

    “若真是焉耆所产，为何所见如此之少？”张昙又问。

    对这个问题，阮叔也不得而知。他想了一回，咬牙道：“老奴有个想法，实在不行，不如派人随那武公子去一趟焉耆。”

    去一趟，就什么都清楚了。

    张昙没有说话，过一时道：“先不急，此事还有商榷之处，待我想想再做打算。你留意那二人的行踪，若他们有出城的打算，尽力拖住。”

    阮叔道了一声是。

    当日张昙想了一回，干脆写了一封帖子，递去了东宫，然而事不遂人愿：庾昭明给东土武威使者送行去了，归期暂未知。

    未见着表哥，张昙却见到了来登门拜访的博小娘子。

    博王后将博小娘子关在宫中数日，看着捷尔金节临近尾声，才耐不过博彤的苦求将她放了出来。出宫后当日，博彤便写了一封帖子递到了延庆巷：她想登门拜访。

    午后，一辆高车在前后四匹大马的簇拥下驶入延庆巷，停在了别院的门口。

    张昙收到消息去迎时，远远便看到了簇拥之下头戴帷帽的博彤。女侍引领下，博彤步履轻盈，只觉风软云清。

    张昙迎出来，博彤自也看到。她一步步走来，到了近前，伸手摘掉了帷帽。密实的帷帘仿佛破晓前那蒙着的一片云翳，叫风吹散了，一丝一丝的漏出光来，到完全被风吹散时，已然是天地一新。

    她向张昙先行了一礼，口称“张姐姐”，张昙回了一礼。到了堂上，张昙赞叹道：“适才见你取下帷帽，让人眼前一亮。”

    寻常人听了这种夸赞不免要自谦一番，然而博彤嫣然一笑：“我本不爱戴这东西，是我父亲百般叮嘱，姐姐也说如今城中人杂，叫我戴上稳妥些。不然我才不要如此累赘。”

    她话语轻柔，话里却有一种独特的脆利感。

    坐了一时，博彤向张昙道：“久闻张王后别院盛名，一直想来看一看，，可惜都没有机会。今日姐姐可否带我参观一番？”

    这自然是可以的。于是张昙领着博彤，将各处看了一看。到张王后生前所居正院时，张昙站在堂外道：“此为我姑母身前所居正院。一直空着，平日少有人入内。”

    博彤站在堂外遥遥望着，好一时，才向张昙道：“我听说大王子时常来别院缅怀王后，可是确实么？”

    张昙道“确实”。

    博彤望着正堂，良久低低叹了一句：“母子情深，真是感人。”

    重新坐下时，忽然人报虢小娘子来了。刚报完，虢丹后面跟着就进来了。三人彼此行了一礼。坐下后，虢丹向博彤道：“早知道今日你来，我就不来了。”

    “为何？”博彤问。

    “今日你来，明日我来，大家轮着来，张娘子便能日日热闹。若今日你我都来了，明日却都不来，张娘子岂不寂寞？”

    张昙看着虢丹，面上似笑非笑。

    博彤却道：“人多才热闹，轮着来有什么意思？不若大家一起热热闹闹才好。”

    虢丹闻言，轻轻哼笑了一声。

    这一回轮到张昙去艰难捡话题了。“我们去园子里坐坐吧，园子里新绿成荫，颇有可爱之处......”

    三人坐了一回，赏了一回树，博彤便起身告辞。张昙去送博彤，转回来虢丹问道：“她今日来做甚？”

    “来坐一坐，”张昙道，“先前在宫里时，她说过出宫后想来拜访。”

    虢丹便不言语，过一时道：“我也走了。”张昙正说要送她，虢丹又转过身，半笑道：“你可要小心，这位博小娘子说话，惯来喜欢半硬半软的掺刀子。”又道：“别送了，我不是那等矫揉造作的人，还要叫人迎来送往的。”

    说罢，甩甩手就走了。

    这一个二个今天是发了什么疯？张昙摇头笑着往后院走。这几日睡得都不怎么好，今天又招呼了半日，她想补个眠。

    半梦半醒的睡了一时，起来后，张昙很有些恹恹，文竹来报李嬷嬷端了一碗乳酪，要给张昙送上来。

    张昙此时并不想吃什么，但仍让送了上来。

    李嬷嬷上来抬头一瞧，便知此时张昙没什么胃口。她缓声道：“这是酸乳酪，发酵得刚刚好，不太酸，又很开胃，小娘子吃一点，等会儿饭也能多吃点。”

    这说得她好似闹着不肯吃饭的三岁小儿。张昙不免失笑，感念李嬷嬷的好意，她接了过来。

    过一时，张昙见李嬷嬷仍站在一旁，不免道：“嬷嬷这是有事要说？”

    李嬷嬷仍笑着，口里说倒没有什么事。张昙便命文竹看座。李嬷嬷推辞一番，谢过之后才坐了下来。

    “记得刚见到小娘子时，老奴就觉得您真像王后，”李嬷嬷终于开口道。能让李嬷嬷称王后的，只有张昙的姑母，张王后。

    在家时父亲偶尔也说这样的话，是以张昙笑了笑。

    “这些日子看您的行事，又觉得更像了几分，也是一般的见事明快，却又和善。”她是服侍张王后的老人了。今日提起张王后只为起个话头，但说着说着，真情流动，眼中不由酸涩起来。

    提起故去的人，总是让人伤感。

    “嬷嬷的忠心，姑母定然一直都是知道的。”张昙安慰道。

    李嬷嬷顿时潸然泪下。文竹上前帮她搵泪，又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一时平复之后，李嬷嬷起身向张昙致歉：“老奴适才失态，还请小娘子原谅则个。”

    “不需如此多礼，您坐吧。”张昙虚扶道。

    重新坐下后，李嬷嬷道：“老奴原本以为小娘子过些日子便要回积善城去了，后来才知大王想留小娘子过了生辰再回。”

    张昙想不到李嬷嬷竟提起此事来，她自然由此想到了这贺生辰背后的深意...到底有些羞涩。

    李嬷嬷看出了张昙的不自在，笑道：“这是好事呀。当日王后在时，便非常喜欢小娘子，若能亲上加亲，是再好不过的事。小娘子不必羞涩。”

    张昙虽向来稳重，但当面讨论这种事，仍叫她面色发红。

    李嬷嬷看着张昙，心中轻叹了一口气，真是越看越像啊。

    “老奴今日斗胆，有一句话想说给小娘子听一听。小娘子向来磊落，尤胜男子，这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毕竟身为女子，该有的小意也不可少。”这是这些年来她反复琢磨的肺腑之言，只可惜自己琢磨出来得太晚了。

    张昙不免疑惑：“嬷嬷是何意？”

    看着张昙这明亮又疑惑的脸，李嬷嬷哑口无言：张昙还太年轻，年轻到面对人生经验之谈，非要一个例子。

    她自然是有例子的，譬如当年.....然而她不能说，这不是个好例子，也不是一个她该说的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