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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讲经会一共持续三日。首日是博王后及各贵族女眷赴会,次日则是城中各级官吏及富商家属等,到第三日则是专为各普通民众开设。

    张昙并不觉得讲经会有什么特殊,到第二日第三日,见城中人声鼎沸,车马粼粼,纷纷直出西门而去,才直观地感觉到都护城中人对讲经会的热切。

    都护城百姓对讲经会如此热络,清净寺及那位法师也对得起这份热切。三日讲经,不论面对的是达官贵人,官吏富商还是普通小民,寺庙门口的接引,中午时分那一顿斋饭,更重要的是那位法师的耐心讲解,三日下来一丝不差。甚至因为听经会人数众多,原本的三日讲经又延了两日。

    张昙从阮叔嘴里听到这些,虽然心里还不甚明白所谓婆罗门教法的高深之处,对于那些僧人的这一份心思,却很有些感触。

    讲经会结束之后次日下午,门房来报大王子来访。张昙迎出来,见表哥一身风尘仆仆,带着几个侍从从大门走了进来。

    自张昙迁居那一日曹嬷嬷告知表哥领了公务出城之后这么多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张昙行了一礼。庾昭明伸手拉起她,道:“我先去母亲房中看看,等会儿再过来。”说着,他径往后堂而去。

    正堂是当年姑母在此别院短居时的坐卧之所。张昙搬进来后,听管事李嬷嬷提起后怎么也不肯搬到正堂居住,而是另择了一处偏堂。此次表哥过来,头一件事便是直奔后堂,张昙心中不免庆幸自己当初的坚持。

    表哥在正堂缅怀,张昙坐在偏堂上首的榻上,撑着手等着表哥。屋内很安静,地上铺着的地毯。等的时间有点长,张昙几乎走神,不知不觉看起了地毯上蓝金相织的花纹。

    庾昭明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如画的景象。他注意到了张昙脸上的那种安静,这种神色忽然让庾昭明发觉妹妹果然是长大了。他顿了顿,开口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张昙闻言抬起头,笑着站了起来。于是安静褪却,一种灵动回来了。

    文竹奉上茶水及茶食。庾昭明道:“我听李嬷嬷说你不肯住到正堂去。这偏堂太狭小了,既让你住过来,自然没有不让你住正堂的道理。”

    “无妨的。我哪里是怕你不肯而不去的呢?”张昙道,“我不住那里,原因不过也同你一样,是因为那里是姑母曾居住过的地方罢了。我若住进去了,你若再有想独处怀念姑母的时候,又该到哪里去?”

    庾昭明闻言沉默。过一时道:“只是我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张昙笑着道:“这有何妨?再者,我若真想住正堂,回我自家宅子不就行了?”

    庾昭明闻言也是一笑,便将这话题丢开,问起张昙这些日子的饮食起居。

    张昙一一说了,又说起与博王后一同前去讲经会的事情,道:“我听家人说,这几日都护城内男女老幼,浩荡西去,前去清净寺听经。原来城中人如此热衷那婆罗门教法吗?”

    庾昭明闻言半笑,道:“不过是从众罢了。”

    张昙莫名觉得表哥似乎心有不喜,她本有心想多问几句,却转了话题,问他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庾昭明这回忙的不过是些迎来送往之事,无甚好说,只是耗费时日。他今日返回,回来后先入宫面见父亲复命,又想起多日不见张昙,便直接出宫来到了延庆巷。

    张昙这才得知表哥来得竟如此匆忙,不由道:“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你出去这么多时日,好好休整一晚,便是明日再见又有什么关系.......”

    话是如此说,可张昙难得来一回都护城,如今又独自住在宫外,他便是再累,也该来看一看。

    张昙见表哥嘴里道无妨,面上却难掩疲累,心中又生气又感动,当即命人去安排饭食。庾昭明却拦住了她,今天过来,一是如他刚刚说的,妹妹独自一人居住,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过来看一看;二也是习惯,他习惯了隔一段时日就来母亲曾居住的堂上坐一坐。宫里有时太吵,有时又太空,唯有这里,才能让心安宁一些。

    表哥回去后,张昙无事,站在庭前看流霞。她到底长大了,懂了几分人心,一时想起今日表哥的形容,心中竟颇有些酸涩。

    因庾昭明回宫,第二日宫中设宴,张昙赴了半日宴会。

    又两日,博王后下了张帖子,邀请张昙进宫赴宴,一同赴宴的还有与张昙年纪相仿的小娘子。

    博王后设了两次宴,后来几位小娘子又分别于自家府中设宴,张昙也于延庆巷设宴回请,一时宴乐往来,连绵不断。此时正是都护城仲春时节,最后一场雪之后,明亮热烈的阳光开始笼罩全城。张昙敷粉画眉,装扮富丽,穿行于各府之中。眼前尽是阳光以及各府小娘子的笑脸。

    如此忽忽十数日过去。

    只是宴游虽乐,偶尔回想却也让人觉得莫名空虚。这一日早上起来,张昙便有些懒懒的。昨日她和守备府的小娘子虢丹一起约着去城外纵了一回马,到暮色四合时才回城。也许是昨日太过疲累,到今早还有些提不起精神。

    今日她不出门,懒懒坐在堂上,难得空闲和安静。她发着呆,忽然算算日子,才猛然发觉自己到都护城已经有一个月了。时光真是飞逝如流水。

    正坐着,门房来报:表哥派人送来一张帖子,请她明日下午无事去一趟东宫。

    表哥相邀,张昙自然答应下来,只是心里不免琢磨明日究竟为着何事。

    第二日午后,张昙打扮严整,带着文竹在宫使的引领下进了宫城。

    她到时,表哥正在后院舞剑。侍女去禀告,过一时,庾昭明大步走入了堂中。

    张昙起身行了一礼。庾昭明让她免礼,又说自己一身汗意,先去换身衣服,说着自去了后堂。

    如今气温已然升高,日日阳光高照。都护城中人不再深居内堂以躲避严寒,东宫中亦将客堂前移。张昙坐在堂上,感觉有微风流动,人很快舒爽起来。

    好一时,张昙听到表哥道久等。转头去看时,见表哥身着一袭白色带浅金纹的长袍,并未戴冠,只是以一条红色丝绦束起长发,端的是气质清冽,面白如玉。

    张昙再次意识到表哥果然是青年男子了,一种扑面而来的独有的凛冽气息令她忍不住微微侧头,但随即还是起身,笑着道并不久。

    庾昭明伸手让张昙坐,道:“我们兄妹之间实不必这么多礼。”

    于是两人都坐下。送上茶来,庾昭明饮了一口,放下道:“今日找你过来,是想问问你最近在忙什么,有没有发现点什么新奇东西。”他记得张昙刚来的时候说过的话,一直想问问,却直到这两天才有功夫。

    张昙再没想到表哥找她过来竟然是问这个。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一则阮叔那头并未发现什么新奇之物,二则,女孩子间说说这一个月种种吃喝玩乐是可以的,可是在表哥面前说这些,就不太合适。

    张昙于是笑着说了一句阳春三月,都护城内外正是好春光。庾昭明初时不明,转而一瞬又明白了,不由失笑,以手虚空点了点张昙。

    完了庾昭明也不多说什么,张昙毕竟年轻,好玩乐些也正常。便问起张昙这些日子去了哪些地方。二人说了一时。庾昭明便起身道:“你既入宫来,自然要去见一见父王的。我同你一道去。”

    说着便命人先去看看父王是否在高盛宫。

    一时曹嬷嬷上来禀报:高昌王正在高盛宫内接见清净寺法师。

    这些日子张昙早已将什么法师和寺庙抛到了脑后,却没想到在这里又听到了。不止她惊讶,庾昭明也有些诧异:“父王在召见那婆罗门法师?谁引荐的?”

    曹嬷嬷躬下腰,道了声不知。

    庾昭明微微皱眉,一时起身道:“走吧。”

    于是二人出东宫向高盛宫大殿而去。

    大殿之中,不止高昌王及那法师惠正,还有博王后也在坐。侍从通报后,庾昭明与张昙二人先后步入堂中,向高昌王及博王后行礼。行礼之后,那惠正法师也起身向他二人行礼。

    庾昭明道了声“免礼”,高昌王也道:“法师请入座。”于是三人各坐了下来。

    那日讲经会张昙并未细看,今日又见,才看清楚了这法师的模样。一副西域人常见的高大身板,眉眼也清晰浓烈,只是此刻眉目半垂,倒生出几分矜持,隔绝之感来。

    一时无言。今日这惠正法师虽由博王后引荐入宫,但此时她并未多言。于是庾昭明问:“父王这是在听法师讲经?”

    高昌王道了声是,“听闻法师修为高深,经文义理通达,故请法师入宫讲解。一番讲解下来,法师果然名不虚传。”后一句话,高昌王是向法师而言。

    “大王谬赞,”法师合十起立,“小僧不过粗述我主道法于万一,实当不得大王盛赞。”

    这时博王后从旁微微笑道:“法师苦修多年,潜心研读经义,当得一声修为高深。”

    惠正再度合十。

    此时庾昭明忽然道:“父王既说法师修为高深,自然是法师实至名归,法师倒不必如此谦虚。”又道:“早先我已偶尔听闻婆罗门教法,心中略有疑问,只是一直不得解。今日巧遇,不知法师可否为我解惑?”

    法师面向庾昭明,仍是双手合十,眉目半垂,道:“不敢称解惑,但或可与大王子讨论一二。大王子请言。”

    庾昭明于是道:“所谓事出自然,人随境迁;万千物象,大众广罗。一人一色,千人千态。因时应变,因人应变,因事应变,此世态之常情。然贵教声言唯一理可应天下,确乎?”

    “确也,”法师双手合十,抬头道,“所谓一理可应天下者,试举一例,请大王子参详。”

    “观我西域各国,人口混杂,风俗迥异,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调,然则有一语,不论何人,不论身处何处,不需指认,不需解释,只需张嘴,便知其所指,大王子可知此语为何?”

    张昙坐在一旁,听到此,想了想,略微猜到,只是不语。庾昭明更不过微微一笑。

    法师并不因庾昭明脸上那洞察之色而局促羞赧,也不卖弄关子,接着道:“此语即为:阿妈。不论何人,不论何地,口称阿妈者,生我者也。”

    “法师倒真为善辩。”庾昭明道。

    法师摇头道:“大王子差矣。此非善辩,而以例示理。虽则物象万千,大众广罗,然我教深信,这天地之间,必有一理,如新生婴儿之啼哭,如离世老人之喟叹,不论悲喜,不论得失,亘古不变。然则凡人常因时应变,因事应变,所欲者多,所思者少,营营役役,汲汲于心,苦海翻沉。然则心无明灯,虽持人之形,却无人之性。我主慈悲,叹人世之苦,摒弃外物,透彻悲喜,日夜求索,终于大彻大悟,领悟到这世上最初之道,继而出世,度化世人。”

    这番言辞他原本目视庾昭明而道出,说到最后却又双目半垂,顿时一种孤高矜持满布全身。

    庾昭明还要往下再说,高昌王在上道:“不论如何,身在繁华处,却愿作提灯人,已非常人可为。单论此点,本王心生佩服。”

    听父王如此说,庾昭明眼定唇合,不再言语。

    又谈了几句,法师起身告辞,庾昭明代父送出几步。转回坐下后,高昌王笑向张昙道:“昙儿今日怎么想着入宫来看望我?”

    “想姑父了,入宫来看看您。”张昙也笑道。

    高昌王心知张昙这是扯谎: 真要是来看他,怎么又会和昭明一起过来?只是他也不戳破张昙,只是隔空点了点她。张昙抿嘴一笑。

    这几句话之后,殿中再次陷入无言。张昙原本想打个圆场,但刚刚庾昭明与法师一番往来,已让人清晰感觉到他对婆罗门教的不喜,是以张昙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最终到底是高昌王主动再次捡起了话题,他向张昙道:“正好你来,我得了一件东西,你来瞧瞧是什么。”说着向博王后道:“王后,你把刚刚那盒子拿来。”

    这时已有内侍捧了一个锦盒来,奉给了博王后,博王后打开看了看,命人拿给了张昙。

    张昙笑道:“姑父这话说得让我脸红,本来还想瞧瞧王宫珍宝,这会儿都不敢看了。”

    高昌王和王后一齐笑起来。这时侍从躬身将礼盒奉到了张昙面前。张昙接过一看,盒子里俨然是一块打磨好隐含金色的异形青色石头。

    张昙不由得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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