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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西域的秋天,晴朗而干燥的日子总是非常稀缺。冬天就像潜伏在斑斓秋色后的大虫,总在伺机而动,要携风批雪的向人扑来。

    昨夜刮了整整一夜的风,这日早晨起来,果然庭院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被残余的寒风带着,低低的旋着。

    寒气逼人。

    今天是旬日,散朝一日。虽还是要去公衙中坐值,却不必起得那么早。此刻,吃过早食,庾昭明要出门去公门看一看。虢丹从侍女手中拿过一件大氅,要帮庾昭明穿上。

    衣裳大而厚。看虢丹有些费力,庾昭明自己伸手穿好了衣裳,一面道:“就拿这么厚的衣裳来?”

    “已然降温了。刚刚我出去站了站,很有些冷呢。那么长一段路,与其冷了再穿,不如先穿上,免得冻着。”

    大概做妻子的都无师自通,成婚之后都会把丈夫当做孩子来照顾。

    庾昭明由得虢丹。虽然婚龄短暂,但于这些日常事务上,庾昭明已然知道要给妻子留足够的空间。

    虢丹既如此说,庾昭明便罢了。虢丹继续帮丈夫理着衣裳,庾昭明下巴微抬,任虢丹帮他整理领口,口里问:“你今日要去后殿?”

    虽然成婚已有一年,但虢丹至今面对丈夫仍时时感到心动。譬如此刻,她就很想一口咬在庾昭明的下巴上。

    她果然垫脚凑近了些,可惜庾昭明已有了经验,他一面笑着侧头,一面用手拦住了虢丹:虢丹的牙齿可尖利得很。

    虢丹皱着鼻子不甘的放过了昭明,一面说起了自己的安排,“今天是旬日,神秀放假。王后说想办个小宴,喊我一起过去热闹热闹。应是意在让父王不好再召神秀去考校。”

    说到最后虢丹话里有些隐不住的笑意。

    二人成婚后不久,庾昭明便知道虢丹个性直爽。凡是她看明白的事情,总会直接点出来,而且分寸掌握得极好,从不让人觉得她有搬弄挑拨之意。

    刚开始时庾昭明不免还琢磨虢丹这种说话的方式,后来很快就明白,虢丹只是喜欢这种说话方式,本心却不坏。

    心正,自然随之傍生体会和体谅,说出来的话也自然让人轻松,且又能让人对话中人有所体谅。

    “王后也太过溺爱了一点,”庾昭明道,“我那时何尝不是叫父王如此考校过来的。”

    “做母亲的,向来只有深感孩子的苦,哪里忍心只体会孩子的乐?”

    这话说得竟颇有道理。庾昭明一笑,不再多说。所有都收拾好了,庾昭明轻轻抚了抚虢丹的肩,便向殿外而去。

    虢丹目送庾昭明出门,回身到殿内坐下。喝过一杯茶,虢丹开始处理中馈,自曹嬷嬷以下,各执事宫人依次列队,躬身上前禀告。

    处理完中馈,看着时辰,虢丹领着人,向高盛宫后殿而去。

    后殿内,这回终于早早就完作业的庾神秀已经过来了,正带着妹妹玩。见虢丹过来,乖乖起身,行礼喊“嫂嫂”。虢丹免了他的礼,去见博王后。

    博王后正与环銮商议完今日小宴的布置,见虢丹来,笑着让她坐下。这头她与环銮说完后,向虢丹道:“今日气温竟然骤降。”

    可不是呢?昨日还是晴晃晃的天气,只一个晚上而已,今日已然阴云密布。

    “再冷下去,恐怕就要下雪了。”

    下了雪,冬天就到了。冬天到了,新年还远么?

    说起新年,博王后便笑说今年除夕宫宴要全交给虢丹操办,把虢丹唬一跳。二人正说笑,忽然环銮进来禀告:丞相夫人人请见王后。

    博夫人是可以直入宫禁的。

    听到博夫人来了,虢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博王后知道虢丹与博夫人之间不那么对付,但博夫人已然到了,她没有再叫人回去的道理,便道了一声“请”。

    环銮下去后,她向虢丹道:“想来也是因为今天是旬日,故而过来看看两个孩子。”

    虢丹淡淡笑了笑。

    一时博夫人入殿。她没想到虢丹也在。虢丹虽年轻,如今身份却比她高。博夫人心中气闷,面上却绝不肯落人话柄。她见过博王后之后,又特意大张旗鼓,规矩到家的向虢丹行了一礼。

    虢丹微微笑着受了这一礼,待博夫人蹲到底了,才开口道免礼。

    博夫人的眼神里飞快闪过一丝恼怒,当她抬起眼时那怒意又全然消失。虢丹看在眼里,心里忽然有些好笑:出嫁入宫前,她心底是很操演过几个内宅女人之间争斗伎俩的。谁知嫁入宫中之后,那些操练全然没有用处。反倒是与博夫人,每见一次面,便暗暗如此你来我往一回,才有几分乐趣。

    庾神秀也未想到今日他姑奶奶来看他。见了面,正要行礼,就被博夫人拉到怀里搂着。庾神秀也不坚持礼仪了,就这么半躺在博夫人怀里说说笑笑。

    博王后心里计算着辰光,决意再给神秀点撒娇时间,就要喊他起来。哪知这回博夫人虽然也揉搓神秀,却很快让他坐好:“好了,你姑姥姥如今经不住你滚来滚去了。”

    神秀还不愿,又扭来扭去撒了一回娇才不舍的坐正了。

    原本虢丹打算中午吃过饭后再陪博王后坐一坐。然而今日博夫人来了,看形容又与往日有些不同,因此她吃过饭就起身告辞了。

    博王后送出两步,嘱咐她路上注意保暖。虢丹应了,又行礼才告辞退下了。

    博夫人看博王后还亲送虢丹,为王后不值,道:“你做婆婆的,待她还如此客气!”

    博王后心道哪有相差不到十岁的婆媳?她知道自己姑姑向来的毛病,并不解释,也不放在心上,只是让人重新上茶,又道:“姑姑用茶。”

    侄女不搭自己的腔,放在往日,博夫人是要好好再说道说道的,然而今日她既看出博王后的冷淡,却并不说什么,只是果然端着茶喝了起来。

    姑侄二人对坐一时。博王后午后有些困倦,见她姑姑只是喝茶,坐了坐,起身去哄两个孩子午睡。

    哄好了出来,见姑姑还在,便问:“姑姑似有心事?”

    这原本只是冷场时的一句泛问,然而博夫人那忽然闪烁的目光却叫博王后心中一沉。

    “出何事了?”

    一件小事。不过就是博夫人做了点生意。

    是这事,博王后心里不由一松。她自然知道这件事,去年姑姑就为此反复和她闹了许久才消停。眼下姑姑又提起,博王后心里竟没有一点诧异:依姑姑的性子,若果然偃旗息鼓,倒不像她。

    “然后呢?”去年博夫人闹来闹去,不过就是希望博王后向大王提一提,给博家一个与张家相同的待遇。博王后咬死了没有同意,如今姑姑又要闹出什么来?

    看着侄女略带警惕的目光,博夫人觉得下面的话颇难以启齿。然而来都来了,今日这脸面无论如何都是要舍下的,她干脆心一横,一股脑说了出来。

    虽然当时侄女没有同意,但博夫人还是操持起来,她找了几家商户,又与婆罗门教商议好,两方商定,由婆罗门僧人供货,博夫人负责转销。这生意做了已近一年了。

    不过短短几句话,却仿佛含了四万八千世界,光怪陆离得叫博王后直皱眉头:婆罗门僧人供货?他们不是传教么,怎么供起货来?供的又是什么货?

    此刻博夫人心急得很,侄女却还一点一点细问,不免让她有些不耐烦,一不耐烦,就觉得与心有藩篱的人说话果然费事:这世界万事万物都相通,时时刻刻在变化,僧人怎么了,僧人就不用吃饭睡觉?他们不过是传教,又不是贴在门上的年画,只能平展展示人,不得转身。

    然而再不耐,今日她也要压下性子,“不过是他们顺手的事情。那些僧人常年往来西域,顺手带些东西来,有什么不可以?”

    然而她还是拖着没说到底是供什么货。

    但博王后自然是要问清楚的。博夫人遮掩不得,只能不情不愿的道了声“没药”,她和婆罗门教眼下主要做的是没药生意,顺带再做点其他焉耆物产。

    博王后再度惊讶:“焉耆?怎么和焉耆又有关?!”

    博王后的每一次反应,在博夫人看来隐隐都有一种居高临下指责自己不该的意思。她不想受这种暗气,可她今日是为了求人而来的......

    博夫人很想搓一把脸,但她忍住了,只是努力的组织语言想再开口。然而这时博王后已然反应过来:前些日子,虽然高昌王不说,但博王后隐隐约约知道前朝之所以动作频繁,与曹国和焉耆脱不了干系。

    结果今日,她的亲姑姑转头就告诉她,她通过婆罗门僧人,与焉耆做生意.....

    “并非你想的那么严重!”博夫人断然喝了一声。

    她忍不住起身,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最后定下脚步,倾向博王后急切道:“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是,那些东西确实都来自焉耆。可这西域商道上,产自焉耆的物产流通还少么?别的不说,只说那张家小娘子,那个张昙,她不就亲去了焉耆么?所以我买点焉耆的东西又怎么了?既不违规也不违法呀!”

    听到姑姑举了张昙的例子,博王后心稍稍为之一松,然而又疑惑起来:“那姑姑今日来,到底是为了何事?”

    博夫人如今做上了生意,为的自然是生意上的事,只是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到底是何事?”

    博夫人心一横:“近来有人在查我们的账,恐怕,是为了查税而来。”

    一言以蔽之,博夫人逃税了。

    因为婆罗门僧人在曹国和照城受到优待,相关边境关所并不十分严查婆罗门僧人的携带,因此可以省掉十分可观的关税,但博夫人还不知足。因高昌对焉耆物产至今还收以高额关税,

    因此她请婆罗门僧人不走北道,而是走南道入境,如此,又可省掉许多高昌边境的关税。

    不走北道,而是走南道入境,以省却关税?走南道如何能省却关税,不是和北道入境一般.....忽然,博王后灵台一闪,顿时明白过来:

    “姑姑,你不仅仅是逃税,你还买通了赭石城的关所?!”

    博夫人没有否认:这正是她着急之事。税金她大可以再补上。可买通关所这事情却不是那么容易抹平的。

    博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用想她便知道姑姑是如何收买关所的,说到底就是八个字,以权谋私,以势压人。

    “姑姑,你我如今这样的身份,你为何还要做此等事?!”自重身份四个字,做起来很难么?

    博夫人的脸皮跳了跳。她或许对自重身份这几个字的理解与侄女不同,但对于侄女指控她有失身份这一点,她断然不能接受。

    她不再急切切的说话,只是一错不错的看着博王后,然而慢慢起身,走回位置坐下,良久,她哼笑了一声:“王后与我谈身份,莫不是忘了如今你这尊贵身份是怎么来的?”

    博王后脸色顿时一变,她紧紧看着姑姑。

    博夫人浑不在意侄女的脸色,只决意好好与王后来谈一谈这体面和身份的来历。

    “你难道忘了,当初要不是我先嫁给你姑父,后来又带你入宫赴宴,你能有机会坐上这王后之位?”

    博夫人这话说得其实没什么问题,当初博王后确实是经由她引荐给大王的。但博王后仍面孔雪白:博夫人或许没有意识到,她这句话正戳中了博王后心底最不愿提起也最不愿回想的事情。

    当年她情定大王之后,却隔了两年才嫁入宫中,因为那时先王后虽已然罹患重病,却还在世。她是等到张王后过世一年之后才入的宫。

    当年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自己本无婚约在身,自然可以自由婚配。那两年的等待时光后来没有人再提起,博王后也渐渐以为自己遗忘了,然而后来她每次做梦时渐渐都成了同一个梦:她困在一个狭小低矮的四方盒子里来来回回找不到出路,她从来没有抬头,不是梦境里无法抬头,而是她不敢抬头。因为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盒子上方那些嘻嘻笑着的围着她看的扭曲面孔。

    这个梦境博王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有时噩梦中挣扎醒来后,她安慰自己:不怕,不过就是一个噩梦。

    可现在,在姑姑似笑非笑的目光中,那个噩梦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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