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干线外是黑夜，薰却哪怕一点儿颜色都看得清楚。

    闪过的灯火有着能点亮世界的鲜亮，扭头望向厢内，所有都是那样分明。

    本该是进入睡眠的时间，她没有丝毫倦意。

    岸边坐在她的斜对面位置，打了个哈欠：“一分等于一小时，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岸边，胡子拉碴的大叔怎么看都不像最强的猎手，那位玛琪玛小姐的老师。

    不过在她回到自己世界的日子里，这段过去已然结束了。

    薰差点儿脱口而出“是酷拉皮卡的绝对时间”，苦涩叫她点了头。

    一分等于一小时，是哥哥和“梦之恶魔”签下的协议。

    使用这份能力会消耗他的生命，他为她构筑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的日常梦境，创造出了她朋友的幻影，让一切变得真实。

    若不是临时接到出差的通知，这个梦定然还会持续。

    “笨蛋哥哥。”薰小声道。

    明明她最美妙的梦，是和他在一起啊。

    和咒术师同样，追捕恶魔恐怕也无法得到寿终正寝，但这是来自他界的人活在此地，需要付出的代价。

    “为了再一次见到妹妹和同伴们……”岸边记得在初见时，圆眼睛的少年这样说。

    没有丝毫犹豫，灰原雄签下了合同，将自己的生命投入了毁灭中。

    合同内容之一，是他不能和来此处工作的灰原薰接触。

    从前，当她在用盲目探寻恶魔的情况时，他也一直在将她守望，假装自己不存在般。

    庆功宴上不会出现灰原雄的身影，岸边倒是会和他坐下来。

    “小薰是不是长高了？”喝醉了的少年撑着脸：“我不在，没人和她比赛吃饭，她会不会寂寞呢？她也到了恋爱的年纪吧，有交男友么，不会是那个家伙……岸边先生，帮我问问嘛！”

    岸边拒绝了他的全部要求，结果被抓着手臂说“好残酷噢”。

    灰原雄趴在桌上，陷入酣睡，岸边不禁喃喃：“人要残忍些才不会受伤。”

    至少，他一路都是这样走来的。

    可在灰原薰意外再次来到此地时，他还是假装没看见灰原雄和她一起奔跑，毕竟在合同上只写了“她来工作”的情况嘛。

    梦，终究会结束。

    以为灰原薰肯定会怪他，她却安静地坐着，一点儿都没有气恼或是愤怒。

    从时间上来看，只是几月未见，她变得像是另一个人，这是成长的痕迹，令人欣慰又忧愁的改变。

    她在他的手中转圈。

    双眸明亮，映照出世间所有最美的景致，也令他心中的黑暗愈深。

    这样真的好吗？再一次浮现，他扪心自问，其实他已知道答案。

    美好至极的生活，他已不敢想象的，此刻存在于他的面前。那些分不清虚幻与真实的，都为他所拥有。

    可是她呢？

    离开医生的葬礼，走在山路上时，她感叹“这里的生活很好”，是指全部？他想要她，菜菜子和美美子想要一个家，但眼下一切是她想要的吗？

    窗外雾气愈发浓重，秋末的山间，无时无刻不飘荡着奶丝，在列车穿过隧道时一起涌入，涂抹了车窗。

    薰哈了口气，在上面画下了两个小人。一男一女，都是圆脸，一个在大小，一个在微笑。

    “我呢？”岸边问。

    她没有说话，继续用手指涂抹，从刘海开始，画到一半停住了。

    “这是谁？”岸边说：“你不是说没有男朋友吗？吉田现在还想要你的联络方式来着，不如给他个机会。”

    薰看了他一眼：“岸边先生，你比我看不见的时候要聒噪了。”

    “聒噪……”岸边复述，抹了抹下巴：“别看我现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可是个美男子。”

    “你现在的样子也不差啊。”薰说。

    “真的假的？”岸边的眼睛都亮了。

    “但就是这张嘴，肯定和年轻时一样，不讨女人喜欢。”

    岸边哽住：“谁说的，我很受欢迎的好吧。”

    “可你还是单身，说明你真正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不是吗？”

    沉默，唯有沉默。

    岸边扭开酒瓶：“薰，你说话比看不见的时候要刺……我现在根本是被老虎的爪子挠了胸口，疼痛难忍。”

    “那也得忍着。”灰原薰放下了手，定定地转向他。

    “好残酷……”岸边喃喃，心情反倒平静了。

    原来，她还是在记仇，怨他没和她说灰原雄在这儿的事。

    舞步若踩在水面跃动。

    刚才还说想回家，都抛在了脑后。

    四下满是欢乐，将部分理性抛诸一旁、被感性和本能驱使的人，是最愉快的。

    就连他也被感染，大声问道：“你很会跳，是在哪里学的？”

    她没有停下：“游戏机厅！”

    “游戏机厅？”

    “嗯！”她的手臂扬起，紧握着他的手，笑道：“和哥哥一起去过。”

    离开隧道同样是风来迎接，簌簌丛林之后，来到了现代化的站台。

    这是为恶魔猎人开的专列，没有工作人员等待，唯有一盏暖灯挂在架子上，就像他为她买的灯笼，也依旧垂在院中吧。

    她要往车站里走，岸边却在列车离开后跳下隧道：“这边。”

    山路，又是山路。

    她抚过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必须拥有力量才能和恶魔结下契约吗？”

    “理论是这样。”岸边的鞋踩在硬泥上：“雄就是用他的咒术，换取了能力。当然，有很多恶魔可供选择，要看相性合不合。所以你要留在这里了？”

    “只是问问。”灰原薰跟着他往前，手划过空气，蹭了枝条。

    总觉得会到达哪里，她的心情在沉重与欢快间徘徊。

    “还有一种，”岸边继续说道，“就是恶魔主动认同你，这种反而比较多，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力量的人也能成为优秀的猎人。当然要付出代价，每个人各不相同。”

    “就算是死之恶魔也可以？”

    “没什么不客气，”这么说着，岸边笑了，仿佛看着在水里扑腾的人：“只是就算死之恶魔，也阻止不了真正的死亡。”

    虫在做最后的鸣叫，撕心裂肺，要扯开人的胸口，月光随人前行而动，每一步都是静止也是摇曳。

    是不是像极了，像极了那个夜晚。

    和你第一次见到的夜晚，薰在心中说，血色的冰冷，倒下的人，竹林的沙沙声，你还记得吗，那是不是竹林？我好像都忘记了。

    又像极了，像极了那个夜晚。

    他躺在棺木里，触碰不到，薰在心里说，所有都是惨白一片，没有生机，没有希望，虽说人人都要迎接同一个结局，它好像却比去到其他人那儿更快来到了我身边。

    一阵狂风，吹得岸边起了警惕。

    “在这里等着！”他喊道，眨眼便没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