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每天都早睡早起，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他完成最认真的事。

    在家里时，父母也睡得早，灰原薰则会在她们休息后做些别得，偶尔熬夜，但在哥哥家，只要她不睡觉，哥哥也不睡。

    今夜她本打算通宵看完一本推理小说，哥哥却说要陪着她。

    两个人在客厅里呆着，她看的聚精会神，哥哥则一个瞌睡，头差点儿撞到桌子，人也往后倒下去。

    “你先去睡吧，”她说，“我不会恶作剧跑去你房间吵你的。”

    “哈哈，吵我也没事。”灰原雄坐起身，耷拉着眼皮：“你看吧，我就想陪着你。”

    “不用啦。”

    他继续摇头：“你看吧，我就在这儿呆着。”

    灰原薰无奈，思来想去，还是合上了书。

    “看完了？”

    “不看了，睡觉。”她捏了哥哥的脸，得到的是他的笑。

    他看着她进了房间，还特地到了她床边，和小时候一样确认她盖好了被子，又格外多此一举地掖了掖被角。

    “我又不是小孩了……”灰原薰无语。

    “我知道啊，但你不管多大了，也还是比我小。薰就是我要照顾的妹妹。”灰原雄站在她的床前，和往常一般笑着。

    灰原薰不知怎么哽咽了一下，从被子里拿出手：“那和以前一样给我晚安的拥抱和吻——”

    灰原雄失笑，用手指挠了挠脸：“你都这么大了……”

    “切。”

    “好啦。”他将她的头发揉乱：“我关灯了。”

    光线散下。

    灰原雄的身影靠在门口：“晚安，小薰。”

    “晚安，哥哥。”

    门关上，她刚闭上眼睛，门又打开了。

    “你睡了吗？”

    “睡了——”

    “晚安，薰。”

    “晚安，哥哥。”

    门再次关上，这回她闭上眼睛后，立刻睁开，叫道：“干嘛啦，灰原雄？”

    果然，门又开了：“哈哈，被你发现了。”

    “要和我一起睡就快点！”她叫道。

    “哈哈哈，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好吧，晚安……我最喜欢的哥哥，雄。”

    “……晚安，我最可爱的妹妹，薰。”

    “咔哒”一声，薰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睡着，但她在半夜醒来时，这声音还在她耳旁回响。

    她坐了起来，望着眼前一片黑暗，下了床，仿佛被附身般走出了房间。

    屋子里好安静，走廊上亮着地灯，和家里一样，是方便起夜的人行动。

    灰原薰走到灰原雄的房门口，手按住门把，将它推开。床上被子叠得整齐，床是冰凉的。

    此刻屋中除了她，没有一个人在。

    眩晕的大脑促使灰原薰快步找寻，最终令她颓然跌坐地面。

    哥哥的床就在身后，她的手抚过边缘，将床单紧握手中，痕迹拧起，她试图发出声音，喉咙被阻塞，唯有沉重呼吸。

    木头膈得她的背发疼，床头柜上放着一枚耳钉，柜子的抽屉半开，她将它拉开，带着徒劳心情拿出里面的东西。

    借由走廊灯光，她看到一份写着“协议”的文件。

    “关于特异课雇佣【灰原雄】成为恶魔猎人……”

    哥哥去世的消息传来时，她在学校上课，再普通不过的一日，室外的美术课，她坐在空荡荡的泳池旁，要将它画下。

    阳光照在瓷砖边，仿佛粼粼水光。

    老师找到她时，她以为要问她画得怎样。

    “快结束了，”她说，“老师，你能帮我看看吗？”

    老师接过她手中的画：“灰原同学，你家里人打来电话，联系学校——”

    第一个念头，是父亲或母亲病倒了。

    她飞快地往外走，老师吓了一跳，连忙跟上：“你的父亲打来电话，说希望你回去一趟。”

    老师的声音化成了风，被薰抛在身后，过去很久，她也记得自己在地铁上，空空如也的车厢，她靠在门边位置，玻璃上人的倒影一时静止、一时摇晃，分不清白天黑夜。

    是爸爸打的电话，也就是说妈妈出了什么事？如果是那样，他会直接说才对。

    手提包的袋子摩擦过手心，灰原薰拿出电话。

    不知什么时候，她很少主动打哥哥的电话了，邮件可以被回复，电话却不是随时都能被接到。

    她当然很爱哥哥，想要见他，同时她的心底，或许也对哥哥抱有一份小小的嫉妒，那是憧憬的暗面，她不愿承认的部分。

    从来都被哥哥保护着的她，就连他的离去也是为了补贴家用，他做了所有她无法做到的事，她走在他的身旁，两人影子重叠，部分的她存在于他的阴影下。

    可就连此时，她都在犹豫不决。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害怕哥哥没法立刻接到她的电话。

    这一次也同样，心无限接近于死亡，所有都成了黑白。

    “…您拨打的号码暂时不在服务区……”

    手机上是哥哥的消息，和贴在冰箱上的便利贴一起：

    【我最可爱的妹妹薰XD

    这边临时接到出差任务，要去外地。可能要过几天回来，不过顺利的话，明天就能到家。冰箱里有早餐，自己热了吃噢。天气要转凉了，记得穿厚点儿的外套。

    你最帅气的哥哥雄:)】

    ……当时危机解除，公园里的人散去。

    “那，灰原哥哥在工作的时候有遭遇过恶魔吗？”俊子问。

    步鸟的汽水咕噜咕噜，是秋季最后的温度。

    “有哦，”灰原雄放下可乐，笑着说，“但是不用担心，团队里有专业的恶魔猎人。”

    多么幸福的生活，在一瞬化为泡影。

    其实她早就察觉到，只是无法承认。

    那样多的异样，她努力地否认，想要遗忘。

    可在那一边，也有人在等待着她。

    在街头狂奔到无力，也没得到一个回应，不知不觉中，她来到了铁塔下。

    倾倒的铁塔依旧有灯光点亮，却不再是中心，藤曼与垃圾将它束缚在原地，勉强支撑与维持，如同曾经辉煌的世界，在灯红酒绿中长久存在的唯有荒芜。

    时间会抹平一切，用自然的变迁，用生命的死亡。

    可即使如此，生确实存在于此处。

    白天与黑夜，互相照应着彼此，沙漏循环往复。

    从乐园到地狱，快乐断断续续，不会消逝的，唯有恐惧。

    灰原薰跪坐在地上，仰着脑袋，风好大，吹……得她的头发乱飞，眼前的一片模糊也被吹去，脚步从身后接近，停下了。

    淡淡的酒气一阵又一阵，仿佛永远散不去，刻在了人的灵魂里。

    “……岸边先生，”她没有回头，开口道，“请带我去见哥哥吧。”

    “见了又能怎样？”岸边的声音同她记忆中般沙哑。

    灰原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扬起了手，空空荡荡的手腕。是得到和失去了的证明。

    “让这一切结束。”她说：“只有我才能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