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灰原薰脚步要往后倒，她比树更快直起身体，压低了高度，大步往前。

    山很高，也没有那样高，她站在最上，面对着广阔一片地面。

    沙与土扬起，白夹杂着黄，在仙境的另一头，显得贫瘠不堪。

    从水中诞生的球体，在一个又一个时代浮动，最终会被荒芜吞没，土地的荒芜，人心的荒芜。

    岸边消逝在其中，还有几道身影一同。

    他留给薰的对讲机里传来声音：“本来灰原先生已经用梦压制住了，怎么会——！”

    ……也像极了，像极了那个夜晚。

    你孤独地徘徊在果园里，用你的四条腿和尾巴敲打，用你的翅膀扇动，薰在心里说，你的犹豫我了解，你的苦恼我知道，你深深的感情也同样，只被我知晓。

    她踩住了山的边缘，轻吸了口气，滑往混乱中。

    若幻影般的存在狂舞，打在身上的所有都带来疼。

    “小薰？！”在漫天蔽目的尘埃中，灰原雄朝她跑来。

    “没事的，哥哥！”灰原薰笑道：“我和它已经有过约定了……”

    被驱逐的女性和男性一同离去，无处可去的它徘徊又徘徊，遭受折磨与苦难，欺骗成了自白，谎言抹去真实。

    当它回到那芬芳的庭园时，一切不复存在。

    是它被阻隔，还是过去终究消逝，没有谁会给予它答案。

    如果一切都未发生，它偶尔这般想，直到斗转星移，成为如今的模样。

    ——害怕失去的它被伤害，害怕失去的少女来巡回。

    它和她，在世界的夹缝间相遇了。

    “恐惧之恶魔，与我结下契约，听命于我。”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它一人能听见：“我给你我的心。”

    空荡荡的世界里，她和另一个自己相对，这个自己变换身体，成为无数的人，最终幻化成了一团黑影。

    “……你找到了。”

    “啊，”灰原薰走上了前，将它拥抱，“让我成为你的居所，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黑色将她隐没。

    霎那间，心脏反要将人吞噬，薰跪倒了下去，手勉强撑着地面。身影将她笼罩，她听到悲恸之声。

    “没事，一会儿就会好……”薰抬起了头：“别哭啊，哥哥……我还开始说教你呢。”

    灰原雄又哭又笑：“你要怎么说我都好，对不——”

    “没关系。”灰原薰抚过他的脸庞，手指蹭过他的眼泪：“我们是兄妹吗嘛，想要永远和彼此在一起的心情，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一样。”

    他要往后退去，音乐声依旧在，他却察觉到一切都要结束。

    “我做了一个梦。”她停下了，凝望着他：“好漫长的梦，好短暂的梦……”

    还有很多话要说，还有很多拥抱要给。

    只是生者与死者，除了在梦中，不可再相遇。

    “所以为什么？”岸边感叹：“为什么我总是要照顾小猫小狗一样的家伙？”

    “不是因为岸边先生你很擅长吗？”薰被雄扶着站起，一只手握成拳按压在岸边的肩上：“要是哥哥比你先死掉，我做鬼也会来找你问个清楚的。”

    岸边低垂眼眸：“嘛，薰变成女鬼的画面——”

    “不许想象！”灰原雄毫不客气地瞪着岸边。

    他完全没有往常尊敬上级的做派，转向薰时的表情，又成了另一副模样，看得岸边起鸡皮疙瘩。

    “好好，”岸边挠了挠头，“不过，你必须走了。”

    薰感受着胸口的跳动。

    白色的亮光自她右手间浮现，被关闭了的门纸般飘动，稳稳浮现。

    她按住了门把，将它推开。那一头是什么，还看不见。

    “……哥哥，我们会再见的。”

    灰原雄依旧揽着她的腰间，此刻垂了头，一鼓作气擦掉眼泪，余下微笑：“虽然想早点见到你，但是……薰，晚点来啊……”

    “嗯，我会努力的！”灰原薰说着，还是扑进了他的怀里：“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那么拼命工作，恶魔什么的随随便便对治一下就可以！尽早退休！”

    岸边：“……喂喂。”

    他完全被无事。

    “我会的。”灰原雄露齿而笑：“薰，爸爸和妈妈就拜托你了，还有——”

    岸边拉住了他的衣领：“你们两个够了！”

    世界不经允许就交汇，异变已然开始。风起云涌，混沌要吞没全部。

    “——还有，”灰原雄取下余了一枚的耳钉，放到她的手里，“纪念品，可以吧？”

    岸边耸了耸肩。

    灰原薰紧握住了它，半身已被门吞没，她扬了下眉头：“对了，哥哥——”

    “什么什么？”

    “我和夏油哥——”

    门带着她一起消失了，抖动着的地面归于平静，乌云后的月光浮现，扫清了恐慌与不安。

    其余人总算反应过来，自灰暗中脱出，疑惑发生了什么，大喊大叫着，但盖过所有人声音的，却是灰原雄的叫喊。

    “夏油哥？！”他拉住了岸边的领子：“她什么时候叫夏油前辈哥哥了？！”

    “这个嘛……”岸边想起了窗玻璃上还没画完的戴耳钉小人，咳嗽了一声：“不如下次见面你自己问？”

    雪白羽毛飘落在两人之间，怔神之时，广场上灯光骤灭，一阵雷声轰轰，意外来到的雨，打在车窗上。

    封闭空间的灯光吹散了暖意，雨珠抚过车身，唱起了摇篮曲。

    玩得太累，女孩们听着雨声就睡了，仿佛此刻没有其他人，只有两人在。

    “刚才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副驾驶座上的她问。

    他拉过了安全带，雨刷在窗上一下下扫动，他按着方向盘的手汗涔涔的，车灯闪闪发亮，仿佛圆形的幕，接纳了全部的雨丝。

    有什么不一样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

    “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就说了。”她的语气听来带着欢快：“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我在梦里见到了哥哥。”

    轮胎碾压过石块，仿佛判刑的一刻到来。

    “他过得很好，亲切的邻居，负责的同事，哥哥变得很厉害，至少他现在能在出任务的时候保下自己和同伴的性命……”她的声音和打在窗上的雨成了一体，敲击他的心脏：“我还做了另一个很长的梦，和你结了婚，有两个女儿，在你建造的屋子里一起生活。”

    一个梦是白天，一个梦是黑夜，她在其中转换，无法将自己控制。

    “我很幸福，”她看向了他，“不管在哪里，我都感到了幸福。”

    方向盘从他的手中漂离，车子好像也一起。她的眼圈发红，但没有落泪。

    “……啊，我也是。”他好似借着这话获得了勇气：“但是梦会结束。”

    “嗯。”

    “现在就是那个时候。”

    “但是——”她提高了声音：“旅途还会继续，对吧，杰？”

    是什么掀起了心底的热度，让他浮现笑容，在仿佛停滞了的时间中开口：“啊，是这样，薰。”

    车开上了山，来到了屋子前，它从舞台上退场，留下狂吼旋转的碎片。

    车继续往前，通往还没到达的，它驶过舞台，去到未来——哪怕那处是荒原——

    只要此刻，她和他还在一起。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