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甜贞

    不知怎的，付矜瑜就这么的被他牵走了。

    从学校出来，程可则领着她去看了看招待所，房间收拾的很整洁、很干净，床铺上的被子比较薄，他却说：

    这很好，军人行军打仗的时候，什么条件都能适应。

    这话初听着倒没觉得什么，到了夜晚，付矜瑜躺到家里的软床上睡不着，把白天的事一复盘，猛地坐起身，歪头心想：

    不对，他来找自己是算行军，还是算打仗呢？

    自己这就算和他谈上恋爱了吗？付矜瑜双手捂住脸，倒在床上滚了几滚，翻烙饼似的一直无法入眠。

    翌日，清晨。

    付矜瑜打着哈欠从房间走出来，黄碧轩瞧见她的模样不由得一惊：

    小瑜姐，你昨晚去当小偷了？

    瞧瞧你的两只大眼圈，啧啧~太明显了。

    脸上挂着俩黑眼圈，黑白一对比，对皮肤很白的付矜瑜来说，确实比一般人更突出些。她照镜子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惊吓过后，便是无所谓，她略摆摆手道：

    别提了，天亮才眯瞪了一会儿。

    叩叩！

    谁啊？大清早的。

    黄碧轩走过去，一拉开门，门口杵着一个高大的解放军，手里提着早点，还咧嘴朝着他笑。怪！怪吓人的！

    程可则也没想到开门的是一个男生，收起过分的笑脸，他朗声问道：

    小瑜，起了吗？我给她带了早点，买的多，你们一家人可以一起吃。

    早点这么多？

    这得多少人吃啊？

    我们家就两个人。

    不知不觉的，黄碧轩已经透露出一个重要线索。

    听罢，程可则不动声色地略微挑了一下眉毛，因他一直在前方打仗，对她家成员变化这个情况，浑然不知。

    黄碧轩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手给自己壮胆，虽说他是旧军人的家眷，但是解放军也不能将他怎么样吧！经过他仔细观察和打量，突然有了发现，指着他一顿比划惊叫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天那样劈了我小瑜姐的人。

    程可则也慌张，赶紧说道：小同志，听我解释，那是误会……

    ……

    付矜瑜不知道他们两个男的站在门口说了什么，反正，最后是三个人围在餐桌吃早点。

    这人是来追求他小瑜姐的！

    黄碧轩年龄小，但不代表他不明白事。瞧他已经敢提着早点上门，小瑜姐昨晚又没睡好，只怕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了吧！

    黄碧轩转念一寻思，扭开身腾出空间把他请了进来。他以后要是有一位当解放军的姐夫，那对他们家没一丁点坏处啊！

    从惊讶变为热情，黄碧轩和程可则自来熟似的，迅速热络起来：

    黄碧轩边吃早点，边陪着小心：程哥，你参军打仗多少年了？

    程可则敛起心思，瞧了一眼低头喝粥的付矜瑜，微微答道：快七年了。

    他从一进门便打量起这个家庭的内部装饰，果真是国军军官的家庭才能住起这样的高级套房。他们解放军自北方一路南下攻城，从像装修成这样的富丽堂皇的房子里不知俘虏过多少人，他带着兵进进出出多少次也没坐下来喝过一口水，更别提坐在餐厅里正而八经地吃早餐了。

    黄碧轩：程哥你们解放军真厉害，我们学校有宣传队，虽然我不在那里边，不过，听说就要解放海南岛了，到时候是你们去打吗？

    程可则点点头：会参与。

    黄碧轩：参加解放军真的真的很光荣，对吗？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解放军在战场上、在阵地上俘虏到国军士兵之后，会怎么处理？敢在心想琢磨，但他不敢真的问出口。

    在父亲黄龄章的严格管教和保护之下，他们黄家的孩子远离政治和时事，父亲出事后，他的优越感和出行特权一并消失，学校里有些同学每每谈起解放军，总是一副颇为骄傲的神情。他很羡慕，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付矜瑜他们一向是食不语的，这小轩今儿怎么这么多话了呢。不由地出言提醒他一句：小轩，快点吃，我们一会儿还要上学呢。

    黄碧轩微微一笑：没事，小瑜姐，肯定不迟到。再说了，我和解放军同志作交流，老师会原谅我偶尔迟到一次的。

    黄碧轩就读于一所私立高级中学，学生们大多来自于非富即贵的家庭，这也是在黄龄章出事后，他还愿意继续在这里读书的原因之一。他的在校成绩很好，老师们虽然不像以前那么喜欢他，其实也还行。

    付矜瑜喝完碗底最后一口米粥，严辞拒绝：不行，好学生是不迟到的。

    说完，还奶凶奶凶地瞪视了程可则一眼，都怪他，没事送什么早点啊。

    佳人的白眼也好看，程可则皮糙肉厚，白眼穿不透。不过，他还是跟了一句：小轩，去上学吧，下午我买菜，我们晚上聊。

    撇开龃龉，这位少年很想亲近自己，像程可则这样的人精当然看得出来。

    黄碧轩的神情猛地一振：真的？那太好了，程哥。你可一定要来啊。

    三人出门后，黄碧轩专门走在程可则的身侧，他感觉路上的陌生人投射在他身上的眼光都变得可爱起来。

    由于程可则有意无意的提问，黄碧轩从餐桌边到从公交车下车前一直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不知不觉间已将付矜瑜的情况泄漏了许多，付矜瑜反被凉在了一边。

    目送黄碧轩高高兴兴地在他学校附近下车，付矜瑜在收回视线前心想：弟啊，你还是太单纯了。盲目崇拜是有代价的。

    随即，察觉到一道火热的视线对着自己，付矜瑜不由得娇睨他一眼：

    狡猾的男人。

    公交车继续行驶，程可则一身的解放军装在公交车上相当的惹眼，好多人和他问候打招呼，还打听他们两人的关系。

    还好公交车很快驶到大学附近，车到站一停稳，付矜瑜立马起身往车门口走去，车上的乘客热情地和程可则道别，目送他簇拥着付矜瑜下车。

    下车后，程可则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送她到校门口，方停下。

    正值学生们早晨入校上课，出现在校门口的学生很多，付矜瑜顾不上与他说太多，只把憋了一早上的问题拋了过去：

    诶，你做什么买早点到我家啊？以后，不许这样。

    程可则这天早上的收获很多。从黄碧轩的口中得知她们家人曾一起去了香港，母亲和亲姐姐并佣人已在香港定居，只有付矜瑜和黄碧轩因为学业问题暂时留在广州。

    初听闻此消息，他的心脏不觉猛然漏跳了一拍：

    还好，付矜瑜还要上学，还好，她回来了，还好，自己来了。

    想到这些，程可则轻轻捏了捏掌心握着的柔荑，低头与她凝视片刻，才答道：小瑜，我听你的。

    他很想请她不要去香港定居，但又怕惊扰了佳人。转了转思绪说：对了，你黄伯父现今怎么样了？

    付矜瑜瞧了瞧校门口，同学大多都进去了，她略抿了抿粉红色的嘴唇，低声回了他一句：

    已经离开广州，押送北京受审了，不知道后面情况怎么样。

    程可则点点头，被解放军俘虏的敌军高级将领向来都会集中起来受审的，这些是专业问题，普通人无权插手过问，便宽慰说：

    他的问题会得到解决的，相信人民政府。

    左手腕上的手表指针好像走的特别快，付矜瑜轻轻地一挣，便挣脱了被他牵着的手。街边的冷风吹起些许发丝，她抬起手将其拢了扰，冲他轻轻摆摆手说:程可则，我要进学校了，你回去吧。

    程可则也同她摆摆手，温柔地说：好，我看着你进去。

    直到佳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校园里，程可则才缓缓的离去。他恋爱了，他确实恋爱了，原来，老林没骗他，谈恋爱的感觉如此的甜蜜。

    ……

    下午放学，付矜瑜走出校门，毫不意外，程可则正在在等她。

    初次体会到恋爱的甜蜜，激动得程可则寻着一处巷子邦邦有力地打了一套军体拳，要不是他虎虎生威的动静引得隔壁院户家的小孩子探出头瞧他，他可能还能再练一阵儿。

    在几个小孩子的注视之下，程可则若无其事一般收起拳脚，同手同脚地走了。

    真是要感谢他身上穿着的解放军装，几个孩子看他打拳看得很起劲儿，要不然人家家长少不得要出来轰他，凭他那张线条硬邦邦的大黑脸，就算要出去寻警察来抓他也未可知。

    揣着火热的心，程可则回到招待所静休了半天，才稳住。抬起手腕上那枚缴获的机械男表，他离开招待所，去了附近的菜市场，先买好菜放到付矜瑜家门口，才去学校接的她，时间被他规划的刚好。

    两人从学校原路回到家，一路上，安静的时间多过于交谈，只是彼此的心好像都蹦蹦地跳得厉害。

    付矜瑜打开家门，程可则麻溜儿的将门口的菜提进厨房。

    见他买了好几种青菜、白条鸡、鲈鱼和带鱼，付矜瑜便随口问了一句：你喜欢吃鱼吗？

    程可则：没参军以前没吃过。我的老家不靠海，生活在那边的人如果不靠近河边，一般很难吃到鱼肉。

    付矜瑜利落地清洗蔬菜和鱼，程可则便收拾那只白条鸡，手起刀落之间，一只鸡便被斩成了大小均等的小肉块。

    付矜瑜认真地备菜，随意和他搭话儿：那现在呢？

    程可则微微一笑，回忆起过往：我提高吃食的待遇都是在部队上，参军后一直跟着部队打仗，在没过江之前，也吃过几回从河里抓到的鱼。在过了江之后，来到南方，倒经常能吃到各式各样的鱼。到了这边，才知道要是想吃鱼，出海捕一网便是。

    付矜瑜的大眼睛萌萌娇娇地看了他一眼：瞧你厉害的。

    闲聊之余，付矜瑜备好菜，起锅倒油，准备炒菜。行动之间，一绺头发滑落，垂在她的脸颊旁边。

    程可则手痒痒地正想帮她拢上去，哪知门口响起敲门声，她又突然转身，程可则的手举在半空不知该上还是该下。

    程可则出口想解释：小瑜……我……

    付矜瑜随手将那绺头发塞到耳后，不疑有他，将他推了出去，末了抛出一句：小轩放学回来了，你去给他开门，我要关上厨房门煎带鱼了。

    被推出来的程可则，只好去开门。

    黄碧轩进门瞧见程可则在家里，非常的高兴，边和他打招呼、边换鞋放书包：程哥，你来了。

    他走到餐厅透过厨房的门瞧见里面有人影晃动，便喊：小瑜姐，我回来了。

    付矜瑜：小轩，你先在外面待着吧，别进厨房来，等会煎完鱼，我再开门。

    黄碧轩听话地回道：哦，好的。

    提起玻璃净水壶倒出两杯水，黄碧轩自己饮一杯，又将另一杯递给程可则。

    程可则接过黄碧轩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两口，两人便直接坐在餐厅聊起天来。程可则请教地问：小轩，为什么煎鱼要关上门煎？

    黄碧轩正喝着水，差一点被他这个问题给呛到，雷得不行，他不由得大笑起来：

    啊哈哈~程哥，那是因为我小瑜姐爱干净，这房子小，厨房离房间太近，要是开门煎鱼，那种油腻味会吸咐在家里的，到处都能闻到。

    说罢，黄碧轩还皱了皱鼻子，可见他也不习惯闻油腻。

    程可则提着水杯抬眼往上瞧：这么大的房子还算小？

    想想全国的老百姓才住什么样的屋子，这国民党啊，是该彻底收拾。毕竟事关心上人，程可则聪明的没有接这个话儿，他多少知道在他们解放部队攻城之前，他们黄家是住别墅的，名下房产也不少，只不过被新政府没收了。

    在程可则的主导下，两个年轻的男人聊起来没够，直到开餐。

    付矜瑜将一应菜色摆上餐桌，黄碧轩帮着摆筷子和碗碟，他们这一出手，才真真惊呆了程可则的眼睛。这……这小姑娘的手艺也太厉害了吧？

    瞧这摆盘，这精致……这比他们部队宴请客人的时候，让炊事班专门开的小灶做出来的菜还要好看，这几道菜的原料真是自己买的菜做成的？程可则委实佩服了。

    香煎带鱼、清蒸鲈鱼、香菇大盘鸡肉、蒜子鸡蛋煎豆腐煲、蒜容菜心、海带莲藕汤。

    付矜瑜盛出三碗汤，递出去，程可则和黄碧轩一一接下来摆到各自眼前。

    黄碧轩作为男主人主动招呼程可则：来吧，程哥，尝尝我小瑜姐的手艺。不是吹牛，我也是这几个月里才有口福品尝到，我小瑜姐做的菜，比李妈做了几十年的味道一点不差。

    程可则轻轻夹起一筷子煎豆腐入口，香、软、糯，唇齿留香，吃得他连连点头两眼冒小星星：

    好吃，以后，我有口福了。

    黄碧轩和付矜瑜相视一笑，没说什么。随后，秉承着家教，像以前家里来了客人时黄太太做的那般，黄碧轩代替付矜瑜起身使用公勺公筷切下一块鲜嫩的蒸鲈鱼肉，盛到程可则的碗碟里，还出声提醒他注意鱼刺。

    用餐期间，除了碗、勺和筷子碰撞的轻脆声，三人只有满脸微笑，并无别话。

    原来付矜瑜平时是这样用餐的，程可则了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