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青给他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了房间。
走出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捂着嘴,急急地赶回房间,连房门都来不及关,朝着垃圾桶吐了一口血。
垃圾桶里扔了一张洁白的卫生纸,沾上了血很快便漫开来,成了一朵艳丽的红花。
杨婉青给自己顺了顺气,做了几个深呼吸,停了一会儿给李溪树打了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忙 ,请稍后再拨……”
电话先是无人接听,再是被人刻意挂断了。
“……”杨婉青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看着手机上备注的“溪树”二字的眼神也变得复杂。
大概几秒种后,她的手机响了,是李溪树发来的短信:
“我现在在开会,等会儿回你。”
杨婉青回了一个“好”。
又过了一个小时,李溪树才打了个电话过来,杨婉青接得很快,以至于李溪树都愣了两秒。
“你在等我电话?”李溪树低哑的嗓音传来。
“嗯。”
杨婉青淡淡地应了一句,语气平静。
“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李溪树问。
“没什么。”杨婉青顿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就是想问问,你有空过来一趟吗?小为病了,我回妈……我来阿姨这了,打算待几天。”
杨婉青原先称李溪树的母亲“妈”,后又想了想,李家的所有人,都不承认她这个媳妇儿,还是换成了“阿姨”。
电话另一端的人沉默了一会儿:
“我在公司里很忙,至少这段时间都是。这样,我忙完抽空来看你们吧。”
抽空?对于李溪树这种大忙人来说,闲下来的时间少之又少。
她从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样子,为了把公司建设得更好更强,无时无刻不在看各种企划书策划案。
“就是不来是吗?就算知道我没多少日子了,也不愿意花点时间来看看我是吗?”
手机那头的人没有接话。
杨婉青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她咬紧牙关,眼泪蓄满整个眼眶,声音却仍旧平稳:
“那好!你忙你的事情吧,不用管我,等我死了,随便你什么时候有空都行!”
说完,她还想挂电话,可惜纤纤玉指最终没能狠下心点下挂断按键。
将近过了五六秒,李溪树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你的身体不好,就不要生气了。”
这次换成杨婉青沉默了,李溪树接着说:
“这几天是真的抽不开身,我没有骗你。你下次回医院了,给我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就行,公司也离得近,我铁定来探望你,行吗?”
杨婉青抿抿唇:“好。”
“嗯,那没有事的话我就……”
“公司离那么近,这么多年你也没来过几次。”杨婉青的嘴角噙着一抹自嘲的笑,“你就那么讨厌我?”
李溪树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他叹了口气,不是讨厌,是心虚。
“怎么不说话了?是谁以前说会爱我和我肚子里的宝宝一辈子的?”
杨婉青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也不想哭,但眼泪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往下掉,根本控制不住,宛如一串断了线的珠子。
“你别哭了。”李溪树听出女人的哭腔,慌乱地安慰她,“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辜负你了,还有小为。”
“为什么?”杨婉青哽咽地质问他,“这句道歉,我等了十九年。现在小为有喜欢的女孩子了,我都不敢挺直腰板告诉人家,我是他的妈妈,而他的爸爸叫李溪树。在别人的眼里,我一直都是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坏女人不是吗?”
李溪树的声音充斥着愧疚和痛苦:"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杨婉青摇摇头:
“不,你最应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们的儿子,他被人喊了十九年的私生子!被人喊了十九年小三的野孩子!你后来找的那个女人的亲戚背后都怎么说他,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最该道歉的是他!凭什么?明明你说了娶我,转头就娶了徐家的千金?为了你的公司是吗?那我算什么?你一时新鲜玩腻了就扔了玩具是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最后变得歇斯底里。
杨婉青觉得自己的胸口像被重物压着,喘不过气来,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她抬手挡住视线,用力擦去眼角的泪水。
她没有再去听那边的李溪树在说些什么,只顾自己一个劲儿地哭,把这些年所受的委屈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门外,杨庆雪听完了全程,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儿子李溪树,向家里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她看着杨婉青枯瘦而修长的手紧紧地攥着手机,在金色余晖下,消瘦的背影显得是那么得弱不禁风。
杨庆雪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房间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杨庆雪才悄无声息地进了屋。
听完奶奶的话,李滓为也惊愕住了。
原来母亲从未介入别人的婚姻,只是被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抛弃的单亲妈妈而已。
“你哥……不,榟彣,其实是你的弟弟,你是情人节那天生的,他是六月,你比他大。”
“因为想把李榟彣培养成继承公司的第一人,所以我只能在他后面,做一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子。”
李滓为的眼角隐藏着一抹苦涩的韵味,得出一个结论。
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整个人都散发着忧郁的气质。
“哎。”杨庆雪握了握李滓为的手,又感叹了一番,“都过去了,小为。是我这个老婆子没用,管不好自己的儿子……我收拾婉清的遗物,找到了一个东西。”
“什么?”
急切地问,杨庆雪转身从房间里拿出一个铁盒子,递给李滓为。
一个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铁盒子,上面有一个埃菲尔铁塔的图案,周围的一些地方已经掉漆了,还生了点锈。
李滓为接过打开,皮面上放了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对男女的合影,男人长相英俊,穿着黑色衬衫和深蓝色牛仔裤,一副温文尔雅的气质,而女子的容貌是一张清秀而又熟悉的脸庞。
那是,父母的合照。
“这下面呀,压着的都是他们的信物,我看了一点,你的生日这事,我就是在上面知道的。”
杨庆雪解释。
李滓为的脸上有些复杂:“嗯。”
杨庆雪拍拍他的肩膀:
“我去休息了,你慢慢看吧。”
杨庆雪转身,走了几步李滓为叫住了她:
“奶奶,有空我把您的房间搬下来吧,您现在腿脚没以前那么利索了,总是上下二楼也不方便。”
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微笑着点点头:
“好。好孩子。”
李滓为点了点头,目送她消失在楼梯角,才坐下来仔细阅读里面的内容。
里面的手写信整齐地排列着,还是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的,最早的一封竟然是父母读书的时候。
压在最下面的是李溪树写给杨婉青的情书,一张印着“龙水市第十五中学”的草稿纸上,布满了苍劲有力的钢笔字。
李溪树和杨婉青原来也是这个小乡镇学校的学生。
青涩的言语,却蕴含着浓烈的思念。
这份二十七年前的爱意,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那时,他的字迹还是整齐的,而这个名字现在只会出现在一个又一个的合同上。
曾经稚嫩的少年不再年少,想到李溪树现在变成了人人口中“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成功人士,就感慨万千。
只不过,“家庭美满”只针对李溪树,徐阿姨,还有李榟彣,而自己和母亲,在外人口中提起也是上不了台面的野孩子和破坏别人家庭的坏女人。
那封情书上是所有信件里保存得最好的,没有一丝褶皱,纸上因岁月形成的淡淡的霉味却是最少的。
所以,母亲总是偷偷拿出来看,每次都是惜若珍宝地放回。
李滓为的眼眸里闪烁着泪花,他抬手,轻抚着纸上的字迹,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他想起母亲,她抱着自己大哭,那种痛彻心扉的模样,他永远记忆犹新。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自己从未出生,没有自己这个累赘,杨婉青或许会过得更轻松。
信的内容大致分为三个部分:一是父母高中时期的互相写的情话和纸条,二是两人踏出校园各自在社会上打拼时送出的信,三是争吵,标注的日期都是李滓为出生那年的。
最后几封信,李溪树说:
“婉青,你听我的话,把孩子打掉吧,我需要徐家这个靠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杨婉青的字迹有些抖,能看出写的时候情绪很激动:
“终究,你还是骗了我。孩子我会打掉,你把这些年我送给你的信寄回给我,我们两清。”
“好,当你看到这行字的时候,你也会随之收到以前的信物,我还放了两千多块在里面,你去医院的时候用吧,其余的,都当我对你的补偿。是我对不起你,但希望你能理解我,以后我的妻子就是小徐了,所以不要给我写信了,我换上了小灵通,你实在有事可以打我电话,号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