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程七芕心里就有了答案，李滓为转来后的大半年里，她是一次都没见过李滓为对谁发过脾气，他总是带着淡淡的笑。
程七芕清了清嗓子，又出了声：“咳咳……我是问，林艾尘为什么打你啊？”
“你……你没想过是我先动手的？”
李滓为一愣，嗓音微沉。
“我认为比起他，你的性格不像是主动会打人的那一个，反而像是被打的。”
程七芕眼皮耷拉着，细心地给李滓为抹掉最后一点血渍。
“哈……”李滓为眉梢一扬，“那就当你夸我脾气好了。话说——你这样对我，不怕林艾尘想多了吗？”
程七芕把纸巾捏紧，正色道：
“他想他的，我做我的。都已经分手了，还要干什么？”
“嗯。分了好。”李滓为点头。
“……”
程七芕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慕晴也没待在原地，走到了哥哥的面前，当着警察的面给了他一巴掌。
“诶诶诶？干嘛呢！那个小姑娘，你怎么回事你……”
林艾尘坐在椅子上，隔了一米远几个警察正在查看监控，其中一个闻声抬头，对着一脸怒意的林慕晴喊道。
“她是我妹，亲的。”林艾尘替她解释道。
“亲妹妹也不能打人啊。”
“知道了，我跟她好好说。”
林慕晴没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打了这巴掌，舒心了？”
林艾尘转过头，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林艾尘，我真是看不懂你。”林慕晴的声音由低到高，上下打量着他，“你想干什么啊？”
林慕晴也猜想到是哥哥先动的手，她眉梢都扭在了一起。
“我在帮你教训他，怎么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被问话的人冷呵一声，站直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慕晴面色沉静，勾了下唇：
“为了我？是我让你来这个地方的吗？还是我指使你来打他？。”
她觉得好笑，自己一个局外人现在倒是成了罪魁祸首了。
“行，那为了我自己，是我想教训他。”
“你真是个疯子，他和七芕的事本来就是个误会，是你想太多了。”
“林慕晴，到现在你还为他说话，你们……都是怎么了？为什么都帮着他？”林艾尘朝着身后的位置指去，“那个人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首先就去看他了，我算什么？”
“你算什么？你算一个固执的，只会用片面的眼光去看待问题的大傻叉。你和许年姚发生的，是谁拿着匕首指着你的脖子逼着你做的吗？”
林慕晴也不甘示弱地顶撞道，还忍不住爆了粗口。
林艾尘被噎住了，半晌才反驳道：
“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
“呵，你总是这样。你知不知道，滓为哥的妈妈去世了？就昨天，你还这样对他。”
林慕晴的话让林艾尘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昨下午我打滓为哥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和七芕一起游完泳之后，她忘记拿手机了，又回去了一趟，在楼梯间碰到滓为哥了而已。”林慕晴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哥哥的神色，“你这个人为什么那么别扭？滓为哥喜欢七芕怎么了？喜欢有错吗？我喜欢他，他对我没感觉，我也没见得像你这样做了一个又一个蠢事啊！”
林慕晴说到后面的时候几乎是咬着牙齿说的，可以看得出，她在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愤慨。
林艾尘无话可说，他的确做了一个又一个的蠢事。
“李滓为的妈妈去世了，这事没人和我说过……”
林艾尘的声音也弱了下去，眸光昏暗，他僵着身，又坐回椅子上。
“我先前也不知道。是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旁敲侧击问，他才说的。”林慕晴将林艾尘的表情收入眼底，“原本他还打算瞒着我们，过段时间再讲这件事。”
“滓为哥就是这样，自己心里难过也一个人承受，要不是……要不是七芕在他身边，他连个发泄的地方都没有。”
林慕晴的嘴唇动了动，眼神里流露出迟疑，顿了几秒又嘀咕着。
林艾尘听完林慕晴的话，扭头静静地看着李滓为的方向，他在和程七芕说话，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但看起来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程七芕低着头给他揩衣服上的水渍，动作很轻柔，生怕使重了力气就会弄疼他般的。
因为她的动作，李滓为清俊的面容绽开一抹浅淡的微笑，目光清澈，眼波流转间盛满了温柔。
他们站着，一高一低的身高差，让林艾尘联想到了去年冬季的圣诞树和雪人。
李滓为和程七芕靠得很近，李滓为呼出的气体也软软地喷在程七芕的额头上，程七芕抬眸笑出声：
“太近了，好痒。”
程七芕把视线倾注到李滓为的脸上，那双清淡如水的眸子染着炙热，比湖底还澈亮。
墨色的瞳孔倒映着女孩姣好的面容，她一时失了神。
“发什么呆？”
“没……”
程七芕抓紧手指，注意力移到了他的衣服上，程七芕感觉面上一烫，脸颊似乎烧了起来，只得把头埋得更低。
李滓为心情大好，抬头就碰上林艾尘的复杂的眼神。
这次，他再也没有逃避。
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嘈杂的人群里只有他们是静默的。
最终这场无声的战役还是李滓为取得了胜利，林艾尘自知理亏，别开了视线。
解释了误会，林艾尘也知道了前因后果，在警察的建议下两人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接受了调解，没有拘留。
次日，估计是大家都有点芥蒂，林家兄妹提前去了英国。
李滓为也回到了镇上，给母亲操办头七的祭祀仪式。
杨婉青是孤儿，从小被一对朝鲜族的中年人收养，认识李溪树后，就和家里断了联系，只是定期给家里寄钱，除此之外，李滓为没有在母亲口中听过关于外公外婆的事，也没见过他们。
李家，院子里濛濛细雨，门外摆了几个花圈，其中之一挂了两个条幅，上面写着：
“沉痛悼念吾妻：杨婉青安息。”
“丈夫：李溪树敬挽。”
她活了一世，为了名正言顺地得到这个“妻子”的头衔，终究，在她死后如愿了。
李滓为忍不住哽咽，眼眶微红，他抬头，那株灿黄的腊梅也被这些花圈压着，一根光秃秃的树枝半悬在空中。
他家的腊梅从来只是浅色，怎么会灿黄呢？
夏季的腊梅只剩叶子了，李滓为却透过这淅淅沥沥的小雨看到那朵开得最耀眼坚毅的腊梅花。
……
“小为回来了？”
二楼，杨庆雪从窗口探出一个头低头看他。
“嗯。”
见他点头，杨庆雪连忙招呼着：
“小为，在雨里站着干什么？快进屋里。”
待李滓为进屋，见到供桌上爷爷的牌位侧已经多了一块了，是母亲的。
杨庆雪慢悠悠下了楼，今天下雨了，风湿也犯了，她拄着拐。
“奶奶。”闻声，李滓为去扶她。
“哎，一到下雨天啊，这膝盖就疼。”
“走慢点，我扶您。”
“你爸爸和……滓彣刚走不久。我呢，叫人给你的妈妈做了牌位，和咱们家老祖宗的牌子放在一块儿，也算认她这个媳妇儿。”
杨庆雪一边说着一边拍他的肩膀，将拐杖交给他：
“小为，你也别怪奶奶狠心，没把你妈妈早点接过来。”
“奶奶，您别这么说。”李滓为眼眶有点泛酸，他低下头，“要不你派人联系最好的医生给我妈治疗，她可能早就……”
“你妈妈她，是个好女人……”杨庆雪的嘴角浮现苦涩的弧度，“只可惜命短，遇上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也就是我的儿子，是我们家对不起她……”
杨庆雪顿了片刻：“遗书，你看到了吧。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陪着你长大，她要你一定好好生活。”
“嗯。”
李滓为的喉咙上下滚动着，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有低声地应了一声。
他看着杨庆雪，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一般，闷闷的，很难受。
“小为，奶奶有没有给你说过，你母亲其实比徐阿姨还要更早认识你的爸爸。”
杨庆雪握了握他的手，抬着步子朝沙发上走去。
“没有。”李滓为愣怔了几秒答。
“哎……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人老了，还以为我给你说过呢。”杨庆雪微微蹙眉，回想起自己听到的内容，语气也软了下来，“那天下午啊，我听到婉青在和你爸爸打电话……”
时间回到那个金灿灿的夕阳雨的下午。
杨婉青叫李滓为下次把程七芕叫到家里来，想见见她。
李滓为勾了勾唇，无比确定地回答道：“她会来的。”
“哈……”杨婉青弯着嘴角也轻轻笑着，“那好，你有那个自信你就去请吧，再睡会儿吧，吃晚饭的时候我喊你。”
“好。”
李滓为应着杨婉青的话，乖巧地躺回床上。
他闭着眼睛，睫毛抖动了一下，然后又垂了下来，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上投射出扇形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