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滓为没作声，但私心让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嗯，我女朋友。”
反正是陌生人，就让他满足一次小小的自私吧，希望神能原谅他，李滓为心中默默祈祷。
“诶呦，现在的小年轻，那么浪漫的嘞，放了学就来了？书包都没放。”这时，背对着那个小护士的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也转头参与进了话题，啧啧称赞，“哎，我要是在学生时代有一个帅哥那么关心我，我也不至于母胎单身到现在呀。”
李滓为的唇角勾勒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没有同她们争辩，他再次道谢，按下了电梯。
到了这层，穿着蓝色工装的师傅们挤满了整个狭窄的空间，他们拿着大大小小的油漆桶和折叠梯，出来费了好一阵功夫，还有个不小心的男人把白色油漆溅了点在李滓为的裤子上。
工人看他气质不菲，这身衣服怕是赔不起的，急忙低头道歉，李滓为看了看他饱经风霜的脸，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曾几何时，他母亲也是这般低声下气，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也被那些有钱的富商刁难过，李滓为至今都记得，有些中年老男人的眼神，看他们母子就像是看马戏团里的大象、猴子一样，充满调侃和贬低。
从那时候他就发誓一定要变强，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和他的母亲以及爱的所有人。
“没事，我回去洗洗就行了，您千万别在意。”
李滓为微笑着道，温柔中带着丝丝的疏离感，却让人听着很舒服。
他走进电梯，关上门，堕入无尽的黑里。
而这一切，从李滓为到程七芕病房门口的一切，都被林艾尘看到了。
林艾尘还喘着粗气，额间露出阵阵细汗，他忙完家里的事就赶紧打车来医院，恰巧遇上电梯正忙，就爬了十层楼，结果却看到这样的光景。
李滓为他……什么意思……
期末考试的前一天，程七芕出院了。
“你就那么喜欢考试？老师都准许不用来参加了，还非要去。”
程七衍扶着她，程七芕一瘸一拐地走着：
“我已经高三了，自然是不能松懈的。这么一耽误，我好多功课都落下了，正好借着这次考试看看自己有没有退步。”
“你不是一直都班级第一吗？退步也退不到哪里去。”
程七衍叫了一辆车，给她打开车门。
程七芕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心头一暖，两人都坐上了车后，程七芕才再回答他：
“那可说不定，我们班上很多原本垫底的同学现在都挤到中游去了，也许一开始就是藏拙吧。”
程七衍笑笑：“可能人家也努力学了呢？”
“我也很努力，虽然一直是第一，可总分不也一直都是那条线吗？”
“呵，姐。”程七衍先是微微吃了一惊，随后轻轻扬唇，鼻腔中透出笑意，“你这样说倒是有炫耀的嫌疑了，弟弟我可在班上垫底。”
程七芕解释：“我自然是没那个意思的。”
“我懂。”
“既然提到了，也说说你的成绩，真是够奇怪的，我看你也不笨啊，就算不名列前茅也不至于垫底吧。”
程七芕眨巴着眼睛说。
“我可不笨，要赌吗？”程七衍眸光意味不明，眼神略显朦胧。
“赌？赌什么？”
自己什么也没有，程七芕想不出来自己会输什么。
“如果我没考进班级前十，我今年的压岁钱都给你怎么样？如果考进了，你请我吃一顿好的就行。”
程七衍凑近她，低声问道。
他离她很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颊，程七芕眉间闪动，一时笑出声：
“不是……你玩真的啊？”
“你就说赌不赌吧，我最近复习可勤快了。”
“要！你可别赖账。”
程七芕说完之后又忍不住笑起来，弟弟的成绩不好，她是知道的，不然之前也不会来找她讲题就为了及格线。
考进了当姐姐的为他高兴，请他吃饭也应该，没考进那钱就入自己口袋了，正反都不吃亏。
程七芕乐悠悠地想着，很快就到了家。
“没想到，这一个多月，公路都重修了。”
程七芕打着手电筒，走在小路上，程七衍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紧跟其后：
“嗯，原本的那个大坡，你住院不久后撞死了人。村民们也联合反应修得不好，太窄了，小轿车都没法过，据说当初修的时候材料批错了，这个坡本来就不该留着。”
程七芕停了下来，双眸一沉，转头问他：“谁死了？”
“一起送你来医院的李阿姨和她老公。”
“……”
程七芕沉默，心骤然揪痛了一下，她不敢相信：
“我还说等我出院后，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嗯……天意弄人，辛苦了一辈子，听说收尸的时候，那个李阿姨肚子里已经怀了。”
“好不容易老来得子，可……”
程七芕没勇气再说下去，她仓惶地转身，摸了摸眼泪。
程七衍想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最终没有落下手，他只是咬了咬唇：
“我知道他们埋哪了。姐……改天等你腿好了，我们去看看他们吧。”
“嗯。”
程七芕的眸子接连闪烁了几下。
“嗯。”程七衍牵住程七芕的手，拉着她慢慢走。
期末考试的日子如约而至，程七芕考完最后一科交卷得很快，她站在教学楼前，走到那颗大松树下。
她第一次见李滓为，那个男孩就是站在这个位置。
那几天都是阴天，乌云翻滚，冷风呼啸，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暴雨而做准备。
程七芕还记得树木被吹得摇晃不已，发出“沙沙”的响声，水泥地上层层叠叠的细碎落叶被吹起来又落到地上。
小镇的中学比不得大城市，很多建筑材料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
原本应该是雪白的墙壁也灰扑扑的，被一些调皮的学生画上了猪头的图案，看上去有点儿搞笑。
乌黑的天气，乌黑的墙壁，楼下高高帅帅的白净男孩宛如发着光一样。
李滓为从教室里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程七芕，少女摇曳的裙摆像随风舞动的蒲公英。
可惜程七芕在他出来的那瞬间转头了，离交卷还有半小时，她想去天台上走走，其实这次考试自己心里也没底，好多道题都不知道怎么应对，幸好最后一门她写得快，连检查都没做就出来了透透气。
如今程七芕也发觉了，自己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待着了，林慕晴是她最好的朋友，但很多事也没法理解她，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何必理解她，能和她做朋友自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
还有林艾尘，他最近的暗示越来越明显，牵手，拥抱，亲吻，想要的还不止这些……
程七芕放下书包，一瘸一拐地坐在天台边，李滓为在后面跟着她，从昏暗的楼梯口偷偷窥探。
程七芕把头发放下来，手张开得很大，宛若一只自由的蝴蝶一样。
说宛若，是因为她从未自由过。
她的动作很危险，向后仰一步兴许就会坠下去，李滓为不敢喊她，也不止这个原因，如果贸然出现，也许会打扰她本有的兴致。
“程七芕，为什么？你明明笑着，却看起来很难过。”
许是楼梯间内沾染了灰尘的风往李滓为的眼中灌进，眼里有点酸涩，他看着女孩，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着。
“……”程七芕其实看见了李滓为，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上前来，她也不想拄着拐走到他身边问他怎么在这。
少年的话语很轻，只是她似乎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算了，兴许是想多了，他无缘无故叫自己名字干嘛？
程七芕似笑非笑，小心地跳下来，差点摔倒，留了一个背影给李滓为，她看向下面的学生，渐渐多了几个。
李滓为打算离开，程七芕侧过脸，对着他大喊：“李滓为，我看到你了。”
李滓为一贯冷峻的脸上顿了顿，扭头看向她：“好巧。”
他们一同背靠在墙边坐下，李滓为望着穿着洁白裙子的程七芕说：
“没看出你那么不拘小节呢。”
程七芕没答他的话，脸上浮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你怎么在这？”
“我做完题就出来了，有点无聊，想着来天台吹吹风。”
李滓为冲着她的笑容渐盛。
太阳这时出来了，天空中挂着一轮红彤彤的圆盘，像是要把整片天际映照成火红色。
可惜就是很快就要下山了。
程七芕莞尔，她伸出手，想去触碰那红日。
“你看，日落了。”
李滓为顺着程七芕的视线看了过去，点了点头：
“嗯。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程七芕抬眸，神情平淡，了然轻笑：“为什么这么说？”
“你表面笑着，可是眼里是落魄的。”
女孩看了一眼李滓为，笑出声：
“其实也没有，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一想到下个学期就是高中最后的日子了，感觉……有点不舍。”
她说着，叹了口气：
“李滓为，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奇怪，没有来由的伤心和感叹。”
“……”李滓为一时没接话，过了一会儿他的眼角弯了弯，“不奇怪，你是一个完整的人，当然有正常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