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七衍顶嘴：“我哪有？”
“怎么没有？你忘记你三岁多的时候掉井里了？我就在一旁挖泥巴，转过头你就栽进去了。”
“那是你没有看好我。”
“可是我那时也才五岁，半大不大的，怎么照顾你？”
“也是，这本来就应该是大人的事儿。”程七衍盯着程七芕给他擦碘伏的手有些发愣，“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天……妈妈打你了吧？”
程七芕给他包扎，脸上浮起一个淡笑：
“那么久的事情你还记得啊。”
程七衍望了望她，只见少女的眼里浮起阵阵落寞：“打我，这种事情……我都习惯了。”
程七芕的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刀子似的扎进程七衍的心底。
“可你那天，为了救我，毫不犹豫跳下去了，如果不是那边的邻居发现得早，恐怕你也……”
“那又怎样，说到底是我没有看管住你，我知道父母爱你，我们是至亲的姐弟，如果我一个人活下来，呵，恐怕永生永世都要陷入自责之中。”
程七芕打断了程七衍的话，后又自嘲无比地笑。
“姐……有我这个弟弟，你……活得很累吧。”
程七衍终于削好了梨，雪白的梨上还滴落着汁水，溅在雪白的床上。
那是梨的眼泪。
程七芕没说话，她对程七衍递过来的梨似乎有点受宠若惊：
“给我的？……你吃吧。”
程七衍推还给她，自己给她削个梨手都受伤了，她凭什么不吃？
他们再也没有聊到过去，程七衍也不想再提，每一次揭露，就像把程七芕的伤疤狠狠地撕开，然后两人一起观摩伤口慢慢愈合的过程，最后又撕开。
痛苦的只有她而已，在她的生命里，自己只能是过客，这是命中注定的事。
程七芕怀中的手机突然响了，来自一个备注为“奶奶”的电话。
这是李滓为的手机，那便是李滓为的奶奶了，她接了电话，把圆滚滚的梨放到床头柜的果盘里，说了一声：
“喂？你好。”
“你……还没睡吗？”
李滓为在电话另一端小声地问道。
程七芕又看了一遍来电显示，试探着问出声：“李滓为？”
“嗯，是我。”
“我还没睡呢，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没，就是我忘记告诉你解锁密码了，你记一下吧，0726，我生日。”
“七月二十六日？”
“嗯，四位数，我设置的简单密码。”
“好。”
程七芕在心中记下，估算了一下星座，她平常很喜欢研究星座：
“你是巨蟹？”
李滓为沉默了两秒：
“不是，我是狮子。”
“哦……那我算错了，我是摩羯座。”
两人没聊两句就挂了，程七衍看程七芕乖巧说话的样，双手环胸，微微挑眉：
“刚刚来看望你的男生，是你男朋友吧？”
“什么？没有没有。”
程七芕立马否认，撇过头去想程七衍是怎么看出林艾尘和她的事的。
程七衍嗤笑一声：“行了，还装啊，刚才我就看出来了，你说你没手机，人家立马塞给你，啧啧。”
“……”程七芕的脸被他说得有点红，连忙躺下身，拉起被子背过去，“我要睡了，你快回家吧，你明天也要上课。”
“别解释了，瞒不过我的，你自幼就不会撒谎。”程七衍继续说，“他人还不错，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似乎是听到程七衍从鼻息里传出的笑意，程七芕攥着被子的手越攥越紧，声色都有点抖：
“你知道就知道了，别跟爸妈说啊，你这次再出卖我，我就……”
程七芕还想编个威胁他的理由，却被程七衍抢了话：
“行了，这点事我还不至于戳你轮胎。你早点休息。”
程七衍起身，把床头柜上的垃圾收拾干净带走，在关灯的时候，对程七芕说了一句：
“姐，是弟弟对不起你。”
这句话，他憋了十一年，一直不敢说。
“什么？”程七芕没听清，扭头看向半个身子陷进走廊的程七衍。
程七衍好似站在了光里，踏光而来般的，程七芕愣住了，她惊奇地发现，弟弟比往年高了，身形也越发脱离稚气了，现在也有个一米八了吧。
男孩转过身，看着她，他给姐姐订的是这个医院为数不多的单间病房，关了灯后，窗外的月光陨落在她脸上，皎洁，明亮，那双闪闪的眼睛，不知何时装进星河，炫彩，夺目。
他一时没说话，那是他喊了十六年的姐姐。从有印象开始，那双洁白如玉的小手就拉着他长大，挖泥巴，割野草。
父母不在的时候，姐姐提着小小的竹编背篓，从山上背一小捆柴，被灶台熏得脸上全是灰，却依然可以用那双干净的小手捧着盛在青花瓷小碗里的白面条，蹲下身，温柔地跟他说：
“弟弟，饿坏了吧，姐姐给你做了面条，快吃吧。”
程七衍从小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姐姐做的白水面条，可他就不说。
“阿姐，你都给我，你不吃吗？”
程七衍好饿，坐在小凳上拿着筷子边吃边说。
“你剩两口给我就是了，阿姐吃得不多。”
姐姐拿出粗糙的白纸在他鼻子上擦呀擦，他的鼻子都被擦红了，他讨厌那种白纸，可他也不说：“哦……”
回忆就像碎片一样，一点一点在程七衍的心中拼接起来，拼成一个只有他在的虚幻城池。
“我说……晚安。”
程七衍突然开口道。
“嗯，晚安。”
程七芕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她闭了闭眼，压抑住即将涌上眼眶的泪珠，轻声应答，随即把被角裹紧，缩进了被窝里。
程七衍关上门，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掉到地上四分五裂。
他隔着厚重的玻璃，轻轻拂拭程七芕模糊的轮廓，他张了张嘴，隔着灰色玻璃，又悄悄地念了一声：
“阿姐，晚安。”
阿姐，他这样叫她，就如小时候那般。
……
程七芕住院的时候也问过程七衍：
“七衍，这种单间的病房是不是很贵啊，要不咱办理出院回去住得了。”
“你放一万个心吧，我用的都是我自己的钱。”
程七衍这段时间很听话，没有给程七芕惹事，还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期间父母也来看过，但草草几句话，又被电话喊走了。
“七衍，照顾好她，她可是你姐。”
程峰铭走前嘱咐，程七衍只点点头。
他们一走，程七芕就问钱的事，程七衍很无语，敲了敲她的脑袋：
“既然缺钱，怎么不跟爸妈要啊？”
幸好程七芕躲开了，她摇了摇头，否定道：“也不是缺钱，就是……”
程七衍替她答话，气得一把把书扔在床头桌子上，砸得“嘭”一声：
“就是舍不得是吧？钱花在自己身上，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你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吗？况且这是我的私房钱，你心疼个什么劲啊？”
程七芕咽了咽口水，有点被吓到：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而且你干嘛那么凶啊？”
“跟你一起长大那么多年了，说来说去很多事情，最在意的点不就是一个字‘钱’吗？不是……你不是摩羯座吗？怎么比我一些金牛座的同学都还抠门啊。”
“你还懂星座啊，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程七芕在意的点似乎跑偏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了去了。”
程七衍给了她一个白眼，翻开作业本，从文具袋里找出钢笔想写今天在学校里没写完的语文作业。
“我生命里最怎么样的人冒号？你居然写‘我生命里最讨厌的人：我的老姐’？”
程七芕的视力很好，瞥了一眼就看到了，她念出声。
“程七衍！我才觉得你最近乖了，原来都是做表面工作的！我有那么让你讨厌吗？你还写到作文上，害怕别人不知道是吧？”
“喂！你怎么看我隐私啊！我还没找你麻烦你倒还先说起我了？”
“你……你写我了，我是光明正大看到的，不是偷偷看到的！”程七芕狡辩，“你别以为我现在腿没好我就没法收拾你，你这副皮囊下，果然还是那个臭弟弟。”
“啊痛痛痛，丢死人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啊，揪我耳朵干嘛？让外面过路的人看到了多惹人笑话啊，你不害臊我还没羞呢。”
程七衍揉了揉被揪的耳朵，抱怨道。
听到病房里叽叽喳喳的嬉闹声，李滓为站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他背着书包，手上提着一筐水果。
医生说程七芕的伤不适合吃刺激性食物，多吃点水果蔬菜清淡饮食是极好的，今天林家兄妹家里又有事，他便独自来了。
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向前台接待的护士那里走去。
“小姐姐，这个东西麻烦转交给1001房间的程小姐，哦，她有个弟弟，一米八左右，背个书包，瘦瘦的，如果你看到了就辛苦你给他行吗？”
小护士本来因为加班，面色很疲惫，看到李滓为后，瞌睡都醒了，来了八卦瘾：
“哟，小帅哥，那个程小姐，是你女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