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幕暗影18

    埃赫那顿有意夸大的口吻无疑是对阿伊最直白的羞辱,但他此刻直面锋锐的刀剑,血液的触感仍停留在面颊。

    阿伊不敢为自己懦夫的行为开脱,只僵硬地扯出一抹笑,试图向埃赫那顿剖白:“我从未想过与你对立。”

    埃赫那顿上下打量了阿伊一番,抬手将弓放回背后:“我知道舅父素来疼爱我和哥哥,只是这么说未免会让您的追随者们心寒。”

    即便如此,阿伊脸上的笑容也不曾改变分毫。同时不着痕迹地松开一只握住缰绳的手,余光扫向伊姆尸体腰间隐约跃动的寒芒。

    名义上是两位王子的老师,实际上由于埃赫那顿一开始对政治的疏怠,阿伊对他了解不多。谁料无伤大雅的过往如今成了致命的缺陷,阿伊难以推测出眼前青年的所思所想究竟是什么。

    而埃赫那顿也没有给阿伊看透自己的机会。

    两侧的死士挥舞着斧钺冲上前来,试图将马上的埃赫那顿砍落,以解阿伊之困。

    埃赫那顿眼疾手快抽出腰间长剑,反手握住剑柄,横刀挡在面前。兵戈相接的力道让他虎口一麻,注意力随之移开。

    阿伊趁此机会,弯腰抽出伊姆身上所带的匕首握在掌心,随后起身用力挥鞭抽打面前的战马,疾驰着黄金战车从埃赫那顿身侧冲了出去。

    此处地势平坦,只因厮杀而横尸遍野。战车跌跌撞撞碾过地上的尸体,向着底比斯城外奔去。

    埃赫那顿皱眉蹙低眼廓,翻腕卸去压制在剑上的力道,旋即勒缰起扬,长剑直袭而下,直接刺穿了面前死士的心口。

    顾不上被浸染的血渍,埃赫那顿另手随意拭去下颌滴落的血珠,转而径直策马狂奔追往阿伊离开的方向。

    慌乱之中,阿伊逃离的速度绝算不上快。但趁局势复杂,竟真让他将埃赫那顿甩在身后。

    不过不待他有所庆幸,一批身着白色亚麻束衣,手持长剑的人忽然出现在视野之中,不躲不避地拦在阿伊面前。

    为首的青年用黑色面巾将自己的面容遮盖得足够严密,只露出一双色彩疏淡的淡蓝眼瞳,冰冷而漠然地看向眼前慌不择路的阿伊。

    埋伏好的透明细长的鱼线在青年的示意下一瞬绷直,将战马绊倒在地的同时,也让阿伊狼狈地从战车上跌落,滚了几圈停在青年面前。

    青年仍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伊,仇恨与怨毒的视线几乎要将阿伊整个人生吞活剥,然而他的声音却很温和,甚至称得上彬彬有礼:“祭司大人不是说要用今日之战事以正法统么,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从急速飞驰的战车上跌落,阿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痛得厉害。他强撑着精神试图起身看清青年的模样,不料吐出一大口污血,嘶哑着反问:“你、你又是谁?”

    青年并未立刻答话,他抬眼看向策马逐渐逼近的埃赫那顿,低低地笑了出来:“都说贵人多忘事,您想必已经不记得那批因罪而供养索贝克神的叛教者了吧。”

    那批所谓的叛教者并没有背弃过对阿蒙的信仰,只是因反抗缴纳超出规例的赋税和粮食而被降罪。阿伊对此事持默许态度,在他看来,这些人不过都是贱命一条,还不如一头神牛来得重要。

    见阿伊沉默下来,青年索性让身边的人将他硬生生从地上扳了起来:“因你之故,我父母蒙冤惨死,又被迫与唯一的姐姐分离,如野犬般四处流浪。我自迦南日夜兼程赶回,到这里来只为亲手取你性命。”

    他停顿片刻,猛地自胸口抽出一柄匕首掷来,准而狠地贯穿了阿伊撑伏在地的手掌:“在迦南的每个夜晚,我在梦里都在思考如何杀了你,以解心头之恨。”

    “够了,乌什赫提伊!”

    匆匆赶到的埃赫那顿当即辨认出来人身份,出声阻拦:“你姐姐正在底比斯北行宫等你,阿伊交给我,我会让他接受应有的审判。”

    面巾下,乌什赫提伊的神色难以辨明,只听得他的森冷嗓音:“殿下,不亲手杀了他,我没脸去见姐姐的。”

    “你姐姐等你许久,”埃赫那顿望向乌什赫提伊那双与阿兰珂相差无二的蓝色眼瞳,沉声道,“你先去见她,我向你保证,结局必会如你所愿。”

    “罢了,我信殿下。”思忱许久,乌什赫提伊终于妥协,“只是走前我也还需向他收份利息。”

    虚弱至极的阿伊说不出话,他睁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宛如复仇之神荷鲁斯降临的乌什赫提伊,嗓间发出害怕的嗬气声。

    话音落下,乌什赫提伊冰冷的蓝色眼眸也被覆盖上一层无机质般的黯淡灰调。他提起手中的剑,在埃赫那顿无动于衷地默许下,挥剑将阿伊右手尾指齐根切去。

    宛如失语之人的闷声痛呼伴随着飞扬的温热鲜血,渗流而下的深红逐渐染红了整片沙地。乌什赫提伊俯视着倒地奄奄一息的阿伊,轻蔑地转身离开。

    战争已陷入白热化,阿伊被俘虏只是阿蒙祭司集团走向覆灭的开端。埃赫那顿也无意于谴责乌什赫提伊暴戾乖张的行为,偏头对随后而来的玛伊沉声嘱咐:“把大祭司带回王宫,再请麦列伊比来诊治,其间一定把人看好,不能让他死了。”

    玛伊飞快地瞥了眼阿伊,很快又不忍直视地收回视线。他微微点头,紧接着让卫兵们把阿伊带走。

    对阿蒙祭司的积怨由来已久,而他们也早在法老图特摩斯四世在世时就对被打压的现状怀恨在心。这场战事注定不可避免,也不会轻易解决。

    因此即便目睹昏死过去的阿伊被人如牲畜般脱离战场,这些死士们也不曾停下自己挥动手中武器的动作。他们麻木不仁而又虔诚至极,甚至于将死亡归结为通往来世极乐的通途,毫不畏死地撞上王家军队的剑锋。

    而血腥的场面径直落入埃赫那顿眼底,甚至于当敌人的血液溅入瞳膜,他也不曾眨动眼帘。

    宛如沙漠中蛰伏许久的雄狮,他对生死同样已经习以为常。埃赫那顿再一次弯弓搭箭,箭簇对向了卢克索神庙的阿蒙祭司阿鲁尔。

    阿鲁尔并非权贵出身,全凭自己努力才走上了今天的高位。

    在埃赫那顿的记忆中,阿鲁尔温和而威严,总会指正他在掌权初期所犯的错误,也是唯一一位支持他进行宗教改革的大祭司。

    但在今天,埃赫那顿在追随阿伊的队伍中看到了阿鲁尔。

    尘封许久的过往冷不防被再次唤醒,埃赫那顿突兀想起自己临终前遭遇的最后一次刺杀。

    负责统领阿玛尔纳守备的纳克特敏面色难看地单膝跪在埃赫那顿榻边,身后乌泱泱跪了另一群人。他的长子斯门卡瑞双手捧着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年幼的次子图坦卡吞偎依在侍女怀中低声啜泣。

    而阿鲁尔与阿伊一左一右候在埃赫那顿身边,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神色。

    所有人都知道埃赫那顿活不了多久了,如今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加速了他的死亡,但是埃赫那顿又是一个神经质的帝王。

    埃赫那顿下令彻查整个埃及,务必找出此次行刺的幕后真凶。可即便穷尽了纳克特敏的所有手段,也只查明刺客是阿蒙的狂热信徒。

    他从来都知道阿伊对自己这个法老不满意,不过事到如今,埃赫那顿也清楚这不会是阿伊的命令。

    这位先法老的托孤大臣,如今的宰相和大祭司,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只待埃赫那顿闭眼,就立刻扶持年轻的斯门卡瑞登基,成为下一任法老,而他理所应当地继续把持朝政。

    于是埃赫那顿更加癫狂。

    他质问天空中的阿吞神为何如此无能,即便已经穷尽所有,甘愿背上千古骂名为祂树立信仰,却还是不肯赐福于他和埃及。

    烈阳自然不会给出答案,埃赫那顿至死也没能完成宗教改革的夙愿,因而徘徊在亡者的芦苇原不肯离去。

    但在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全部。

    宗教改革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打压阿蒙祭司集团,维护王权。阿鲁尔身为其中的一份子,又花了那样大的气力才走到大祭司的位置,怎么可能容忍埃赫那顿的行径。

    获取埃赫那顿的信任以前,阿鲁尔就和阿伊沆瀣一气了。只有他这个可怜的,被虚假美好的谎言裹挟的法老,还在固执愚蠢地认为阿鲁尔是好人。

    埃赫那顿缓缓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眼中已经没有了分毫的怀念与温和。

    臂膀上的肌肉绷紧成漂亮的线条,随后是一气呵成的拉弓射箭。

    特意打造的铁质箭矢伴随烈烈风声,精准无误地钉入阿鲁尔眉心。

    方才还在中气十足指挥着手下死士上前厮杀的阿鲁尔就这么僵住了身体,含着未完的话语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埃赫那顿旋即冷漠地收起弓,看着前方已经杀红了眼的士兵们,低声喃喃:“这一世,我必不会叫你们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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