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嘉从孟杰那里听到他来医院的消息，就急匆匆赶来。
问了一圈才知道是警队送了伤患过来救治，人数还挺多，想必事情也相当严重，
她便挨着病房找人，没想到下楼的功夫，在这里撞见昏睡过去的严聿衡。
男人手里的烟蒂掉落在地上，他后背紧靠着墙壁，浑身透着一阵被蒸发了力气的疲惫感，似乎已经几天没合眼，眼底还泛着微青。
只是疲惫之余，眉头依然紧蹙，化不开的沉重感。
不知他梦里在想些什么。
“严聿衡，醒醒……”
他大概是困倦极了，只是低着头似乎呢喃了句什么，听不真切。
戚嘉没听清想凑近些，只得跨过他支开的长腿，蹲在他旁侧慢慢靠近，捕捉到只言片语。
“别，别收回去，我错了……”
他看起来这几天过的的确有些不正常，人都已经恍惚起来，电话里孟杰也没有说明清楚，只是告诉他严警官这段时间想要调职，但是一直没能得偿所愿。
于是一直在外巡逻，将自己的工作排的满满当当，好像是要借着工作发泄。这幅样子倒也是孟警官没有夸大其词。
戚嘉叹了口气，想要确认严聿衡是不是真的清醒，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正以为他睡的死，却在收回去的刹那被紧紧攥住手。
他有些艰难的睁开眼，微微眯眼，口中喃喃：“你怎么梦里也这么凶……”
这是他们距离上次吵架半个月之后，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样尴尬的处境下，戚嘉顿时想抽身离开，谁知他迷蒙中，手上的力气却非一般的大。
她几乎歪靠在他腿上，恰好对上他澄明的目光。
戚嘉慌忙推开，提高声音：“严聿衡你清醒些，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严聿衡闷哼了一声，揉着额头努力睁眼，看见戚嘉从包里拿出的东西，愣了一下。
他接过来才发现是枪，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神色紧张的握着戚嘉的肩膀，焦急询问。
“费呈找过你了？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有没有威胁？”
戚嘉面对他这样的反应，尚且有些无措：“他……还不知道小蕊的下落，不会怎么样的。”
严聿衡松了一口气，搓了搓有些发麻的脸颊：“那就好，那就好。”
戚嘉目光有些闪躲，边起身边无意叮嘱：“你要休息就回公寓吧，我准备离职了，下个月走，你不用担心要和我见面。”
“戚嘉。”他依然坐着只是不放手，有些无赖般的将他拉到自己怀里，头抵在她腰间，环住她整个身体，两条臂膀渐渐收紧，肩膀微微浮动着，不知道是在叹息还是在嘲弄自我：“我已经戒药，别对我这么冷漠好不好？”
戚嘉没见过这样肯低头的严聿衡，第一反应有些无措，心却下意识跟着揪痛，就像是忘了反应，任凭他这样狼狈的汲取温暖，她的手悬在空中良久，不知该不该回应。
不巧这时候，楼道另一边传来护士急声呼唤。
“36床的小姑娘醒了，家属在哪，快过来看——”
紧接着，一声挣扎尖叫从旁边的病房穿出来，楼道里医护人员手忙脚乱。
严聿衡脸色一白，蹭地站起来，恢复正色对戚嘉说：“你在这里等我下，我马上回来。”
他说完抹了把脸，踉踉跄跄推门进了病房里。
戚嘉也愣了一下，很少见到他如此神色慌张，像是出了大事，便也紧跟上去。
病床上一个小女孩挣扎哭喊挣扎，排斥护士靠近，她全身几乎都缠着绷带，右腿支着高架，半张脸在白色纱布里，看起来十分狼狈。
“放开我……杀了你们！不要碰我——”
女孩尖叫声中，严聿衡不知道挨了几巴掌，他像是感觉不到疼，拿着床边的毛绒玩具哄着小女孩，全程挂着温柔的笑意，几乎半蹲在床边。
终于漫长的十几分钟过去，女孩显露出疲惫的样子，他伸手轻轻覆盖住女孩的眼睛，等她适应了几秒钟，就缓缓拉上帘子。
“你早早养好身体，跟你老爸去国外找个安静的地方度假，就不用再理这些事了......”
严聿衡自顾自的说着，却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女孩终于缓和下来，眼镜下缓缓滑出一滴泪水，严聿衡袖口一紧，女孩的手用不小的力气抓着他。
她指尖泛白，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哥哥......你......帮我......爸......爸”
他隔着袖子几乎感受到了，皮肤已经被抓破，女孩的手已经不受控的攥紧，却极力克制着。
“不管需要多久，我一定帮你。”
严聿衡回握住女孩的手，替她擦去泪水，也许是最后那句承诺起了效力，女孩渐渐安静下来，短暂的情绪的失控让她有些疲乏，沉沉地睡着了。
严聿衡让在一边，配合医护人员进行了换药处理。充满怜惜的看着小女孩，眼底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愧疚和难过。
戚嘉就站在病房门口不远的距离，看他安慰女孩的那一幕，从未见过这样温柔的严聿衡，不知不觉也被感染，鼻头越发酸涩。
严聿衡走出来看见戚嘉还很是惊讶，心中泛起暖意。
医院的楼梯间安静许多，到了深夜不再有频繁的人来。
戚嘉上前扯了下他手臂，严聿衡才后知后觉，手臂上被咬得血淋淋的牙印。
那女孩神智昏沉时，将他当作了仇人，才下了重口，可见那帮人有多可恨。
“疼吗？去诊室包扎下。”
“不用，小女孩才多大点力气。”见她严肃抬头，严聿衡连忙别过脸，略显僵硬地转移话题：“小琪，她是陈局长的小女儿，失踪半年多……这个节骨眼上找回来，应该是新安会那帮余孽在反扑，对妻女下手，连道义都不讲。”
戚嘉心有不忍，目光浮起恨意：“在孚山就看出那帮人没有底线可言，这样小的孩子都能下手，也太猖狂。”
严聿衡没想到她会重新考量这件事，于是认真坦白：“有时就是这样矛盾，明明是深爱的人，却越靠近越带来危险，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掏出烟盒，又想起医院不能抽烟的规定，便只是抽了一只含在口中，并不点燃，慢慢吐气。
“可总要有人去做的。”
“所以你才会答应费呈的交易，甘愿被他利用，换我们逃生的机会？”
“嘉嘉，是我对不住你，做警属风险太高，我不能让你成为代价的一部分，那我宁愿认输，向谁认输都可以。”
“可我不愿意！”窗户透过来的光线，戚嘉清楚看见他眼底里清明和坚定，心口生疼。
“你刚才答应小琪的话，我都听到了，不计代价不计后果，有罪必惩，不是吗？”
严聿衡语塞住，他来医院见到陈局长时候，在病房照顾小女孩的时候，都能本能反应必须查下去，可当看到戚嘉站在自己面前，他一想到躺在病床上的人有可能是她，整个肩膀好像塌陷下去。
“你要是因为顾及我而犹豫，就多余了。”
戚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手抬高攀上他的背，一下一下慢慢抚平。
“难道我做这个记者不需要追求真相吗？我在半人高的新闻稿里找了你五年，你所做的更是我所愿，早就融为一体了，我们即便不是爱人，也是相互给予后背的同路人，要一直一直走下去。”
严聿衡回放着她的每一个字，似乎不敢置信，只是盯着她，忘记下一句要说什么。
戚嘉反倒有些面热，偏到一旁去，故作随意：“你不是要听真话吗？这些就是啊。”
她是多要强的性子，只要憋着不肯说，嘴撬开都没用。
可今天却格外的温柔，像是卸下一层坚硬的壳，开了心口的洪闸，将心绪的释放了出去，她自己大概都不知道做了多重的决定。
严聿衡被冲击到心神震动，大步追到她身旁去，扣住她消瘦的肩膀。
下一刻，戚嘉被人重重按进怀里，听到他沉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极力忍耐的沙哑。
“我没听错，你来龙城真的是为了我？你做记者到处跑新闻，也是为了找我？”
这个人好会抓重点，戚嘉没好气在他背后重锤，又挣脱不开，不情不愿开口。
“你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了，干嘛又说一遍。”
“我听到了。”他只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一样，将怀抱拥得更紧：“我欠你五年，我还欠你一辈子。”
严警官老实上头，积年旧账也要一起背上身。
这非戚嘉本意，她听得又气又无奈，转而一想却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他们还有那么长的路要一起走，说不分明，也不需要说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