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算

    转岗回新闻部第一天,戚嘉参加今早的选题会,有些大失所望。

    无非是些旧城区动工拆迁,码头货船泄露,台风天气预警之类的没嚼头的新闻。

    失踪女孩被找回本是件好事情,却无人提起蛇头拐卖的案子,究其原因,是幸存者里面有警属,让这则新闻敏感许多。

    听阿美姐的电话,还有警务处宣传口的人来知会。

    案件未查清,暂时不予报道。

    “大家对选题有什么异议或者疑问,现在也可以说。”

    阿美姐环视一圈,特地把目光放在戚嘉脸上,似乎预判到戚嘉肯定有话要说。

    要是两个月前的戚嘉,兴许还非要问出个结果,但她昨天去医院,亲眼见过那重伤不起的小女孩,也目睹了严聿衡两难的处境,她知道现在揪着不放没有意义,没有实质进展之前,围观的目光对受害者只会是打扰。

    她现在只是满脑子在想,严聿衡那边怎么样?

    会不会也在顶着压力做事?

    想到此处,戚嘉按捺住刨根问底的想法,仰头草草揭过:“我没有异议。”

    阿美姐松了一口气,淡淡笑了下,也满意她这个识时务的态度。

    接下来,还值得一提的话题,便都在讨论归国大亨费先生要办拍卖会的事情。本埠第一名流聚会,届时还有费先生要将携新任太太出席,整个名流圈都在讨论,是谁家贵女有如此殊荣,得这么风光的名分。

    一下子众说纷纭,凭白给这场晚宴又增添了话题,颇受关注。

    戚嘉心里冷笑,很是不解费呈怎么敢夸这样的海口,乔蕊明明已经被救出,有警员严密保护,如何能去赴宴?

    难不成能凭空变出一个太太配合他演戏不成?

    这男人长一张嘴,抵得上整个宣发团队的脑子,天生就会为自己造势,阴险得很。

    戚嘉虽觉得可笑,但联想到费呈做下的事,仍不由得担心乔蕊处境,最怕有个万一。

    早会结束,她便先匆匆离场,打车先去了和睦疗养院。

    乔蕊身体没有问题,只是心结难解,警方担心她会有过激行为,就暂时安置在疗养院里。

    这个医院还是戚嘉让孟杰找的,特地强调了要清静,要相对自由一些。

    午后阳光熹微,戚嘉抱了束鲜花,特地选了凝神静心的香味。

    送乔蕊来时已经知道病房在几号,戚嘉便兀自推门进去,谁知乔蕊正在吃药,像是被吓到,手一抖白瓷碗落地,淋淋漓漓撒了一片。

    戚嘉也惊讶,忙过来扶她:“怪我,看门没关就进了,吓到你。”

    乔蕊已经恢复平稳,连忙摇头,露出灿然的笑。

    戚嘉轻轻叹气,抬眼去找扫帚去收拾,顺便按响护士铃。

    很快有医护进来再换了一次药,叮嘱完便退出去,戚嘉这才放心下来。

    “前几天费呈来找我,我担心你这边有危险,就来看看。”

    戚嘉去递碗过去,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伤痕,想拉过来近看。

    乔蕊连忙握住缠着纱布的手腕,背到身后去,摇摇头,这伤口对她自己也是种折辱,为了逃脱,宁愿断腕。

    戚嘉见状,也不做追问,只是惋惜:“该受惩罚的是他们才对。”

    少女的骨骼纤细而单薄,似乎随风可以折断,让人心生怜爱。

    有人可以用天赋异禀的手创作出惊世的画作,却也有人将天使折翼为一己私欲,让她沾染尘埃,愈发显得阴影中的人面目可憎。

    “没事,不疼的。”乔蕊比划着手势。

    戚嘉坐在床畔蹙眉,审视着那双过于漂亮的大眼睛,似乎看不出一丝破绽。

    “等你好些了,就送你回家。”她说。

    乔蕊摇头,目光里充满着寂灭和绝望,空洞的像一尊瓷娃娃,语气也悲凉起来。

    “他不会放过我的,他费尽心机伪造我的身份,将我捧到现在地位,就是为了在拍卖会上采收果实,怎么会说放手就放手了呢?”

    戚嘉理解了乔蕊的焦虑源头,所言非虚:“如果他这么需要你,这反倒是个机会。”

    乔蕊眨眨眼,也是立刻会意:“我愿意做这个诱饵,只要能让费呈彻底消失,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计代价。”

    她认真攥紧戚嘉的手,传递出坚定的态度,似乎是被压抑了很久的爆发。

    戚嘉回握住她苍白的手:“我不想你的安全受到威胁,我会想其他的办法,尽力阻止费呈要做的事,将他逼退到绝境,才会露出破绽,一网打尽。只有这样你才能自由。”

    这么多年以来,费呈像是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生活里,要一点一点爬向光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乔蕊缩在被子里,早已被抽干了勇气:“我跟他生活这么多年,他做事看起来肆无忌惮,实际上都是在可控的范围内,下一步看三步,这么多年才一直没有被抓到把柄,要让他出错不容易的。”

    “不出错就逼他出错。”戚嘉抬起眼帘,一边擦拭污秽一边沉沉的出声:“他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这场拍卖会,你和画都是他最看重的,他现在之所以还没有来找你,就是忙于修补画的事情,就从这处下手,让他的画展化为泡影,逼他狗急跳墙。”

    乔蕊目光似乎终于焕发出一丝希翼,忍住眼泪:“你需要的,我都会尽力配合。”

    戚嘉轻抚她的背,离开前留下一句话:“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只要再撑一下下就好,别让他的错惩罚了你自己。”

    警务处新调任过来长官,在跟江北的“支援”人手正准备跟高层的开案情分析会。

    严聿衡加紧回来,为了把收集的信息一并提交上去。

    谁知却被拦在了门外,楼上的局面似乎早已在戒备状态,气氛有些严肃。

    严聿衡感觉得到,调查科平时不怎么熟络的几个冷面人,居然主动的走上来搭话,内容有一搭没一搭的,似乎故意拖延时间。

    “需要我拿证明给你看吗,我这个职级可以参与最高级别的案情会议。”

    严聿衡被这些不找边际的话题搞得心烦,开门见山的发问。

    拦在门外的齐新早就听说过严聿衡的名头,是个办案不要命的主,上次刚追逃过程中伤了腿,才回归岗位,他心里是有钦佩之心的,但一码归一码,上头给的命令也不好违背。

    齐新收敛笑意,叹了口气:“严队,我们接到上面要求,您目前没有参会权限。”

    严聿衡看了眼紧闭的会议室大门,冷淡挑眉:“什么意思?”

    齐新伸出手,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您的配枪得留下,我们需要核查。”

    严聿衡有些意外:“我的枪?”

    齐新凑进一步,低声道:“严队,私人给您提醒一下,孚山搜枪的计划已经取消,您被列为嫌疑对象,陈局已经告病请假,现在没人能帮的上你。”

    最后这句话是金玉良言,严聿衡也猜的七七八八了。

    降职这件事其实也并不意外,早在决定去查新安会的时候,他就料想到了,他们会不计代价的将自己拖进这泥潭里。只是没想到消息会这么快,甚至就差在这最后一步的时候。

    “我知道了。”严聿衡笑了笑点头,动手卸了枪给他,又解制服扣子,一颗一颗,露出灰色的衬衣。

    齐新没见过这架势,连忙伸手阻止:“严队,您不用现在就……”

    刚听说消息的孟杰老远看见这一幕,比当事人还要冒火,几乎冲刺过来。

    “好不容易带来了援兵,居然矛头对着自己人。昨天老大都跟那人打了一架,命都搭上了,怎么可能跟他们是一伙......”

    严聿衡挡住孟杰,淡定摆手:“你别管,他们也是合理怀疑。”

    孟杰不管不顾地质问:“什么破规定,凭什么查你——”

    严聿衡将脱下的外套递给孟杰,出声道:“没关系,还有你守在这里,我放心的。”

    严聿衡刚下楼,孟杰丧魂了一般紧跟着不走,在一旁念叨。

    昨天小琪的事情影响不小,陈局已经做出了选择,还托病不肯见他。

    严聿衡心中已经明了,也理解上司的心情,他选择停手,却没阻止自己查下去,现在停职也许不是坏事。

    只是孟杰大概还联想不到这一层,只是在寒心局长的翻脸无情,比严聿衡还要愤愤不平。

    严聿衡耸肩,语气平淡:“事实上,的确可以这么怀疑。”

    孟杰一时语塞,被气得说不出话,出了电梯又撞上何怡,顿时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

    “快,姑奶奶,你快劝劝他,现在人就要走……”

    何怡欲言又止,看了眼严聿衡不知道该不该说。

    严聿衡说:“看来你都知道了,没事,说吧。”

    何怡点头,慢慢道:“今天早上陈局就一直在叹气,我就担心有事,但就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直到早上酒店的工作人员突然说捡到一把枪,编号是严队你的,陈局跟他们扯了一早上,还是没能掰扯清楚……没想到会闹到革职这么严重。”

    严聿衡听着不时地点点头,空出手来换好便装的外套,似乎比来的时候还要精神百倍。

    “有时候我觉得用警察的方式太慢了,旁门左道未必兴许能弯道超车,就当我加班了。”

    严聿衡顺手拨通方威的号码,却一直显示被占线。

    从昨天晚上开始已经打过十几个电话都没有接通了,他预感不好。

    最后接通时,听到对面嘈杂的呼喊声,想也不想就知道他在拳场压注。

    他难得耐着性子:“我让你去瀚海大厦,是去下注找乐子?”

    最后一班十点一刻的船停在码头,从宴会出来庄舟就驱车开到了港澳码头,一路沉默不语。

    港口斑斓星光映在水面,起了风就变的细碎起来,像美人残破了的妆面。

    方威赶来时,有些仓皇地四下看了下,压低了帽檐。

    严聿衡见他有些躲闪,顺手揭了帽子,果不其然方威已经是满脸带伤,显然是被打了一顿,他冷冷的看一眼。

    方威气喘吁吁,没等严聿衡开口,就心虚的先说了一大通:“新安会要选新龙头,费呈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个,就差一个契机,听说只要把枪支备好,后面就顺理成章了。”

    “码头的案子也是他做的?”

    “是太子帮的人提前下注了费呈,想提早表表诚意,将陈局长的女儿绑了,下手没分寸,最后扔在蛇头拐卖的人里被发现的……他们关了我不让我传消息,我这一有机会就赶紧过来了。”

    严聿衡面无表情,开车门,将后座的包丢给他。

    “这是补齐你剩下的线人费,就算是短命钱也花得长远些,找个容得下你的地方。”

    那信封有些旧了,是之前方威埋怨少的那笔钱,现在似乎厚实了很多,他握在手里半天不说话,眼睛高肿着也就难以分辨出是什么神情。

    严聿衡见他沉默不语,就解释了两句:“我最近停职了,补了三个月的薪资在里边......”

    方威惊讶的大笑起来,眼皮上的伤口差点裂开,疼得倒吸几口凉气险些呛住:“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不是吧阿Sir,你该不会真以为我这种倒卖消息混日子的垃圾会讲什么义气吧?细九那帮人都死绝了,我还照样活得自在,你以为我真的就那么甘心认罪吗?”

    “我不算帮你,这条后路是你自己留的,只是......”

    他说着退了半步,放松了下肩膀,一记拳头挥得又狠又漂亮,跟着筋骨错位的咯吱声,瞬间在打得对方面上添了道彩,警告的声音同步传来:“只是陈局与你也有恩,你不该暴露他的消息。”

    方威心里很清楚放给陈靖荣的那些消息没给庄舟留活路,比起苟延残喘活下来的自己,道义算什么东西。

    可是本该破罐子破摔之后死寂般的人生,居然有了新的转机,更是让愧疚心这种极具陌生感的东西开始疯长,最后这一拳如同发泄口,瞬间撕破了这个沉闷的气氛。

    方威甚至觉得自己在等这一刻,那个极不对等的心理状态,暂时平衡了一点。

    “阿舟哥,对不住,我也没办法,你是知道我的……”

    严聿衡已经猜到事情的起因,没兴趣听他辩白的话,只是烦躁:“这是最后一次,还你帮我给程辉收尸的人情,现在两清了,你走吧。”

    “谢谢。”这两个字反反复复像是被揉得皱巴巴的一张纸,他埋着头,声音几不可微。

    码头传来检票声,严聿衡摆摆手,转身去开车,发动车子离开。

    转眼方威似乎想到什么,攥紧了拳,忽然在后面追喊:“老大,对不住,追踪器是我放的,现在阿嫂那里估计会——”

    严聿衡从车窗里回头,想听清他的话,却见一道刺眼的车灯投射过来。

    伴随巨大的轰鸣声,货车从弯道急转而下扑向路边的人影!

    “快跑!”

    严聿衡大喊一声,冲出车门去推他,但完全来不及,被呼啸的狂风连带掀倒,倒下时看到碎片画面。方威被撞飞到半空,重重砸落地面,翻滚了几下。

    那辆横切过来的铁兽,已经远远消失在路尽头,甩下撕裂般的尾音。

    严聿衡撑在地面起身,踉踉跄跄上前,无比震惊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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