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周国与匈奴交战,边关好几座城池跟着遭殃。

    匈奴人向来冲动好斗,毫无归顺之心,稍有不悦便挑起战火。周国有名震天下的威骑将军领战,百姓们原本对此次交战习以为常。

    直到,周国战败,又传来威骑将军的死讯。

    周国的君主对此深感痛心和蹊跷,连夜派摄政王赴边关调查威骑将军战败和身死的内情。

    身为摄政王,姜子霖微服赶到幽州,熟料还未见到刺史,却被人认出身份。那些来路不明的人胆大包天,竟然派出杀手,敢在暗中对君主身边最信任的、当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赶尽杀绝。

    姜子霖身边的暗卫死的死,伤的伤。他已经和他们走散,还没联络上。幸得薄云村掩护,自己又被农女冯懿枝救下,方得保全性命。

    如今,姜子霖虽能活动,身子却还极虚,只能暂且在薄云村躲藏一段时间,待养好身子再议。

    姜子霖是伤患,因此,冯懿枝得来的猪肉、羊奶等营养物品,得分一杯羹给他。

    虽说,冯懿枝不馋嘴,但她无依无靠,只是个农女。村民捐的东西砸在外人身上,从长计议的话,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_

    这日,冯懿枝蹲在鸡窝棚前,这些日子给它们喂食,顺便从它们这里打听消息以来,她终于习惯鸡屎味。

    其实她有个事情没有想明白,按说“冯懿枝”这个名字挺难写的,一个屠户怎么会给自己的女儿起这个名字?

    冯懿枝面对这些鸡,道:“我会读心术,能听见你们的心声。”

    鸡群们开始骚动起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知道我的秘密?”

    “扯呢!”

    冯懿枝接过话茬,道:“我暂时不知道你的秘密,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偷听到。”

    她扭过头,盯着鸡群,不确定方才的声音是哪一只鸡发出。

    鸡群立刻沸腾。

    “她真的能听见!”

    “我还以为她疯了。”

    ……

    冯懿枝扔掉把玩的草茎,拍拍手心的泥土,道:“我问你们,我爹为什么给我起这么一个难写的名字?”

    鸡们开始踊跃地回答。

    冯懿枝这才知晓,冯屠户昔日在大树底下乘凉喝酒时,曾说过,他进到县城买东西,路上听到一说书先生说话本,话本里有个叫懿枝的贫女子,因心地善良得嫁好夫婿,从而一生顺遂。

    冯屠户希望自己的女儿亦能如此,遂取了这个名字。即便,他压根不知晓如何写。

    冯懿枝不是草木,很难不对一个对女儿的未来充满希冀的父亲逝世而心酸。

    恰在这时,一伙薄云村以外的人,正往冯家靠近。

    一个秃头的彪形大汉带着两个手下,走到冯家的门口。三人的打扮风格怪异,多多少少沾点匈奴的异域感。

    秃头的中年男人腰间别着两把刀,手叉腰,拧着眉毛,不耐烦地喊道:“冯懿枝,出来!”

    蹲在一旁的鸡窝棚边的冯懿枝抬眼看着来人,一股子不明所以。不过,介于有个生人在她家,她起身拦在了秃头男人跟前。

    豆芽菜冯懿枝和彪形大汉对峙,毫无气势可言。

    冯懿枝问秃头男人:“我便是,三位有何事吗?”

    秃头男人吭哧出声:“少和我装蒜,三个月之前,你说给你爹治寒腿,找我们借了一吊钱,可是忘了?”

    冯懿枝摇头,道:“不敢忘。”

    她其实是头一回知道这事儿,心里不免一咯噔。

    秃头男人道:“听说你爹娘没了,我们兄弟三人今日前来吊唁。”

    冯懿枝解释道:“家父家母已经下葬。无论如何,懿枝多谢你们的惦记。”

    秃头男人在冯家门口踱着步子,一边打量冯懿枝的家底,一边道:“那便算了,今日我们主要是来找你清账。”

    冯懿枝礼貌地发问:“不知三位大哥,尊姓大名?”

    秃头男人突然转头盯着她,横着双目道:“听清楚,我叫胡图!才三个月便忘了,你是想急着赖账?”

    冯懿枝连忙摇头,道:“我知道了。”

    胡图道:“你说三个月后还,那我和你算算,连本带利一共欠我们多少。说好了,我们的利息是按两倍算,一个月一吊钱,两个月两吊钱,三个月便是四吊钱。”

    先不议一吊钱是多少,单听这算利息的方式便让冯懿枝胆战心惊。

    她不由得感叹:“两倍?!”谁家孩子这么傻,找黑心的高利贷借钱……

    胡图回道:“别的地方我们按十倍算,看你是个普通人家才按两倍。”

    冯懿枝有些傻眼,问:“一吊钱,是多少?”

    胡图的一个小弟回道:“一千个铜子,又或一两银子。”

    两位小弟守在一边,目光有些戏谑。

    冯懿枝咽了一口口水,道:“稍等,我去找找。”

    她小跑进屋里,开始翻箱倒柜地翻“存款”,银子看上去找不到,只有一些铜钱,但远远不够一千枚。

    躲在屋里,但听得见屋外咋咋呼呼声响的姜子霖,见冯懿枝急头急脑的模样,问:“冯姑娘,发生了何事?”

    冯懿枝可没脸把她欠下巨额高利贷的事儿对一个外人说,因此捡重点回他:“没什么,债主上门讨债而已。”

    不等姜子霖做反应,冯懿枝已经捧着几十枚搜刮出来的铜子出去了。

    冯懿枝捧着铜钱走到胡图跟前,悉数交给了他。

    胡图不满意地道:“就这些?连五十个铜子都没有?”

    冯懿枝坦诚地解释道:“胡图大哥,我家家底都在这。你也知道,我父亲拿钱去治了腿,前不久家中又死了壮丁,开销实在不少。”

    胡图悟了悟她这话,虽有几分道理,但却是在找理由推脱。

    “当日是你自己和我们保证,三个月后还钱,难道想反悔?”他盯着冯懿枝,目光逼仄。

    冯懿枝孤立无援,犹如羊入虎口,再度吞咽口水。

    她支支吾吾地道:“天灾人祸,这谁也想不到……”

    胡图紧逼着反问她:“你的意思是,要我体谅你?”

    他嗤笑一声,继续:“我要是体谅每个欠我钱的人,我拿什么养活自己和手底下的兄弟?你有日子要过,我难道不是?所以,少在我这讨价还价。”

    话毕,他开始抚摸腰际裹刀的刀鞘。这会子气氛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开杀戒。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真的……”冯懿枝听到这副威胁的语气,赶紧后退两步。

    她实在是找不出铜子了。

    冯懿枝思索一番,只能让他缓一缓。

    冯懿枝尝试地道:“胡图大哥,你看要不这样?给我缓一段时间,这个月我定还清欠你的债!”

    胡图把玩着手里刚拿到的铜子,神色不明,道:“我看你这瘦胳膊瘦腿儿,要跑也跑不了多远。我再给你十天的时间,别忘了,若是拖到下个月,会再次加倍。”

    冯懿枝随着他的话,卑微地点头。

    胡图吹着口哨,这才带着两个手下,大剌剌地离开薄云村。

    冯懿枝看着他越行越远,心里长舒一口气。

    冯懿枝一口气才舒完,又来到鸡窝棚边上,蹲下身。

    殊不知,经过胡图三个村外人这么一闹,左邻右舍皆被惊动了。一些村民不敢招惹胡图那样的人,躲得远远地看热闹,此刻还没散尽。

    大家伙儿只见冯懿枝蹲在鸡窝棚旁,开始和鸡对话。

    冯懿枝发问:“你们知道我家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放在哪儿?”

    鸡群——

    “房契算不算?不过咱也不知道你爹娘把它藏在何处。”

    “你可以把家具卖了,还有你爹的斧头、弓箭什么的。”

    “地契算不算,你家还有两亩地。”

    ……

    对的,冯屠户是农民,家里应该有地。

    等等,但是,古代卖地应该很败家。

    所以不行,冯懿枝发自内心地不能做这么背德的事情。

    不过,她知道一下她家的地在哪个位置,以后好去打理是可以的。

    冯懿枝又问:“那我家地在哪儿?”

    鸡群——

    “在离村口西边二里的地方。”

    “挨着孙大娘家边上。”

    “她要卖地了,败家仔!”

    角落里围观的邻居,见到冯懿枝如此投入地和家畜自言自语,纷纷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这是冯屠户家的女儿枝枝?”

    “她人没事儿吧?”

    “不会……爹娘去世过度伤心,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是痴了……”

    “谁知道?”

    “唉,苍天呐,真造孽!”

    ……

    _

    冯懿枝没有找到其他值钱的东西可以用来抵债。

    傍晚,冯懿枝在柴房自顾自地生火做饭。她生前从来没烧过火,没有特意学过做饭,不过是一枚平平无奇的大学校畜而已。

    在她的努力之下,勉强能自力更生,外加照顾一个伤患。

    没有洗衣机,衣裳靠她拿捣衣棒浆洗、晾晒。姜子霖吃她的,住她的,凭空出现,连换洗的衣裳也靠着她死去爹的布衣接济和将就。

    煮完最后一道菜,冯懿枝盛饭上桌。

    旁边坐得端方雅正的男子,即便穿着屠户的旧衣,模样和气质依旧卓然出尘。

    冯懿枝可没心情看他,瓮声瓮气地道:“开饭。”

    姜子霖察觉她语气里的反常,问:“冯姑娘,可是心情不好?”

    冯懿枝没有说他的事,只是嘀咕:“今日别人来要债,我家实在拿不出钱来还,我能多高兴?”

    姜子霖身为摄政王,体察民情无数,自然懂得人情世故,心中早有打算。

    姜子霖从袖中拿出备好的碎银,放在冯懿枝纤瘦的手腕边上,道:“冯姑娘,我在这里养伤,多有叨扰,你应得这些银子。”

    不是冯懿枝见钱眼开,但她眼下的确缺钱,因此心底有些欣然。

    看来给姜子霖吃补的心里不舒服,是她自己小心眼。

    这人挺懂事的。

    冯懿枝笑起来,道:“姜公子,我正要和你说住我家的事儿,你看你……”

    边说着,冯懿枝边把银两好生地收了起来。

    冯懿枝感觉他给的分量不少,心底有些过意不去,道:“姜公子,你好生养伤,明日起我给你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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