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楼收到张东的消息是在半夜，那个时候她正做着一些莫名其妙自己也理不清楚逻辑的梦。
张东的消息很长，堪称小论文水平。他深刻剖析了自己的心态，反思了之前的错误，规划了将来的前景。在最后表达了主题，小心翼翼地试探虞小楼能不能接受这个，在资本主义国家备受摧残之后，焕然一新的他。
虞小楼看到这条长消息时的心情很复杂，她很想和张东在一起，又有着强烈的担心，这一点无可厚非，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说出来的和做到的总能大相径庭。
虞小楼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安阳，安阳看完消息，表情变化莫测。
慢悠悠地喝完咖啡，安阳才缓缓说道，“那就试试吧。”
“我年纪也不小了，我担心我们没有好结果。”
“我知道女人的时间很宝贵，但是真爱也很宝贵。虽然我不想告诉你的，但是我更加不能骗你，我觉得他应该是真心的，起码在他发消息的那一刻是真心的。”
男人可能更加能看清男人吧，虞小楼又想起了向楷在画廊对她说过的话。
“要不你还是拒绝，这样我就还有机会。”安阳笑了起来。
对啊，试试也好，谁的时间不是时间呢。虞小楼下定决心之后，在张东飞机落地的当天，提早好几个小时就到了机场。初春的上海已经带着些暖意，虞小楼穿了一条花团锦簇的连衣裙，和烟灰色的大衣，她把那只珠绣燕子的胸针别在胸口上。她喷了汤姆福特的荆刺玫瑰，这款香水并没有某位最当红直播吃吃笑着背后的香味，木质和性感的辛辣被浓郁的花香压着，几乎不可闻，倒是和这春日和煦的阳光很配，又符合她连衣裙的调子，花团锦簇，她就像花间的蝴蝶，向候机大厅飞奔而去。她又期待又激动又紧张，连晚饭都没有胃口吃。
飞机晚点了半个多小时，但是终于还是落地了。
虞小楼挤在接机的人群里，焦急地张望着，她的心控制不住地砰砰乱跳。
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张东，他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又似乎变了很多。他也一眼就看到了她，他推着箱子疾步向她走来，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
张东走出围栏，虞小楼想扑过去抱住他，但是她忍住了。张东走向她，他越走越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是要看透她的每一个细节。然后他紧紧地抱住了虞小楼，他低头看她，她闭上双眼，感受着他的亲吻。飞机隆隆地飞向蔚蓝的天空，这一刻机场仿佛为他们安静了下来，偌大的接机大厅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在出租车里，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房间还像之前一样，窗台上的那排虞美人，在阿姨的照顾下仍然鲜红欲滴。
虞小楼想起来她第一次来张东家，他靠在窗台看她，她站在他的脚尖上舞蹈。
“我想要为你画一幅画，上次没来得及画的。”虞小楼说着脸已经红了，“我想画一幅你的人体。”
张东愣了一下，犹豫了很久，终于说道，“我后背有一个很大的纹身，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要求。”
虞小楼也愣了一下，“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从美国回来，变得这么不解风情了。”
虞小楼觉得她的脸红到要炸开了，“我是想给你画，不是想画人体。”
张东笑了起来，“多日不见，真当刮目相看啊。”
“其实我背后的纹身也挺好看的，也算一副画作呢。”他背对着虞小楼脱下上衣，他的整个后背纹着《东方罂粟花》和那只燕子。花瓣褶皱和燕子羽翼下掩盖的是层层叠叠的伤疤，是上次虞小楼摸到，他又躲开的。
“小时候被烫伤过，所以纹了纹身遮盖这些伤疤，对所有人我都是这么说的。”
“那事实上呢？”
“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告诉你。”
“所以你是不能完全信任我吗？”
“不是，我怕你嫌弃我，瞧不起我。”
虞小楼抚摸着张东的后背，心疼地说，“当时肯定很疼吧。”
“非常痛苦，永远也不想回忆的噩梦。”张东闭上双眼，睫毛微微颤抖着，“都是我自己作的，我上辈子一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吧。”
张东转回身抱住虞小楼，“永远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虞小楼回抱住张东，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
张东一把抱起虞小楼，向卧室走去。身后窗台顶上，射灯层层叠叠打在窗台那排虞美人上，激起一片血红色的波涛。
窗外一轮圆月如镜，洁白的月光将这片血红晕开，晕成了一抹嫣红。
这抹嫣紅印在虞小楼的脸上，她觉得无数的花朵在瞬间绽放，一朵接着一朵，在她心中爆裂，让她颤抖，让她战栗，她的心像是瞬间直入云霄的烟花，炸满了整个天空。
洁白的房间，洁白的床单，白色巧克力的味道，还有她那幅洁白的画，一望无际的雪地上只开着一朵鲜红色的小花。她转过头，张东已经醒了，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竟然被看到有些不好意思，捂住他的眼睛，“有什么好看的。”
张东拉下她的手，“怎么也看不够。”
张东的手腕上还绕着那条手链，虞小楼抓着张东的手腕用拇指摩挲着那个吊坠，“你怎么总戴着这个吊坠，是什么大师作品吗？恕我眼拙，实在没看出来哪里好。”
张东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直笑到浑身抽搐，眼泪都笑了出来，“是的是的，是一位不知名的大师的作品。”
虞小楼被张东笑的有点怒了，“有这么好笑吗？就是不行啊，模仿毕加索，但是没有基本功。你是外行看不出来，我觉得你是被骗了。”
谁知张东听到虞小楼说这些，更是笑到捶床，他整个人扑在床上，又笑了很久才缓过来。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取下吊坠，在手里抚摸着，“我觉得很好看，有童真，是用心做的，别人都模仿不来。”
虞小楼凑过去又摸了摸，“毫无技巧可言。不过这质地真的很好，就像玉石一样。”
“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在天天抚摸它，才出来这种效果。”
洁白床单上漆黑的头发，像散开的水墨；被单滑落在腿边，男性曲线在空旷空间内展现出无限延伸的张力；后背上流光的燕子和红色的罂粟，是白色画布上重彩的浓墨。
“别动。”虞小楼慌忙爬起来披上张东的睡衣，“千万别动啊。”
她走到窗边调整光线的角度，再调整床单被单的褶皱。
张东听话地倚在床上，看着虞小楼前后忙活着。这种久违了的宁静喜悦，让他不敢相信是他配拥有的幸福。
他唤醒智能居家的音乐，勃拉姆斯A大调间奏曲的钢琴声瞬间充盈满了整个房间。
“这大早上的，我好渴，能不能善待模特，给点水喝。”张东冲虞小楼喊道。
虞小楼已经从车库里取出了画板和画笔，她正准备把画架支在床前，“不知名的模特，不配提条件。”
“那我可自己去倒了啊。”张东佯装要起来。
“行行行，我去给你倒。”
虞小楼把水杯递到张东面前。
“我动不了，你喂我。”
虞小楼翻了个白眼，把水杯凑近张东。
“这怎么行，会泼出来，用嘴喂我嘛。”
“你撒娇的样子好恶心。”虞小楼笑道。
她喝了一小口水，嘴对嘴送进了张东的口中。张东的睫毛刷在虞小楼的眼皮上，痒痒的，就像春风拂面般温暖。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房间里，洒落在虞小楼和张东的身上，时间跟着钟表的滴答声缓缓流动，就像拨动着音板的水晶八音盒。
日头流转，从金色，到银白再到玫红，两人似乎都忘记了饥饿和疲惫。画完最后一笔，虞小楼将画板转向张东。
“放到向老板的画廊出售怎么样。”虞小楼笑眯眯地问道。
“随你。”
“你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除了你，别的我什么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