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声枪响，两只野兔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倒在了草丛里。

    “张东你进步很快啊。”山姆说道。

    山姆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他家同时管理着种植和畜牧，为了防止野兽的攻击，山姆从小就帮着家里干农活，跟着父亲学习，有着过人的捕猎和狩猎的技巧。

    “还是你教的好。”张东看着草丛中的野兔，终于满意地笑了笑。

    “走，去喝一杯。”

    安东尼的农场在他家西南，是以农业，畜牧和葡萄园为主的一片乡镇。安东尼家的农场是一片葡萄种植园，原先的主人是一个意大利家庭的移民，他们现在虽然已经儿孙满堂，但是子女多离开了小镇去了大城市。意大利人非常重视家族关系，但是子女都成家立业，工作劳累也有自己的孩子需要照顾，于是相聚也只是偶尔。当时他们夫妻决定移居美国，亲戚好友多半还在意大利，他们在这里操劳了大半辈子，现在年岁大了，更加向往悠闲的家族生活，考虑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离开美国回到西西里，安度晚年。

    这里的乡镇人口密度很低，都是大片大片的农场，小镇里每一户人家都距离很远，以几十户为中心会有一小片商业区，邮局，图书馆，咖啡馆，酒馆，等等。

    作为这一小片区域里唯一的酒馆，老板认识附近的每一个人。山姆一进门就和大家打着招呼，坐在门口的一个满脸胡子的大爷挥手和山姆打招呼，然后转脸看着张东。

    “你是周教授的儿子吧。”他问道。

    张东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这镇子里的人我都认识，周教授经常提起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山姆笑着和张东说，小镇里人与人的关系比城市亲近很多，经常村头发生的事情村尾立刻就会知道，很少能有秘密可言。

    天色渐晚，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小小的酒馆显得热闹非凡。

    一个女孩向山姆和张东走来。

    “你好，我叫爱丽丝，你是周教授的儿子？”她问张东。

    张东笑道，“这里中国人这么少吗？怎么每个人都知道我是周教授的儿子。”

    “不是，因为你和周教授很像。”

    爱丽丝紧接着解释道，“长得不太像，但是神态特别像。”

    张东愣住了，即便他从未和母亲生活过，来自父母的特质都不可更改地烙印在他的基因里，这就是无法改变的现实，无论他再怎么努力挣扎，拼尽全力抗拒抵抗，都将终身束缚着他。

    爱丽丝知道安东尼家也是葡萄园，于是邀请张东也去她家的葡萄园看看。

    除了葡萄的种植，葡萄酒的酿造，爱丽丝家还拥有一家豪华的餐厅。除了品酒，日常餐饮，可以举办聚会和婚礼，算是和家里葡萄酒生意的互相推广。

    爱丽丝首先带张东去了她家的餐厅，餐厅就在葡萄园环绕之中，绿色的草坪上安置着一扇拱门，可以作为婚礼宣誓的场地。

    此刻这里就举办着一场婚礼，新婚的妻子喜极而泣，拥抱着她的爱人。

    加州的阳光一直很好，否则也不会成为新世界著名的葡萄酒产地。冬日里铺天盖地的阳光将葡萄园照耀的一片恢弘，这对新人在这恢弘的光芒中，仿佛可以在这一刻跨入新的时代。

    张东竟看得有些入迷了，爱丽丝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爱丽丝现在的工作着重在了餐厅的管理上，但是此刻她戴着宽沿草帽，穿着短裤和工装鞋，裸露着的小腿黝黑健壮，看着倒像是一个牛仔。

    “你来这里是为了帮周教授管理农场吗？”

    “不是，我是来学打猎的。”

    “就只是为了打猎？”

    “对，全职来学习打猎。”张东笑道。

    张东注意到爱丽丝惊讶的表情，于是说道，“打猎对你们来说可能很寻常，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打猎过，很好奇，后来和安东尼他们一起打猎，我觉得我的水平很差劲，现在主要是想超过安东尼。”

    “你倒是很直接，把对安东尼教授的敌意都写在了脸上。”爱丽丝大声笑了出来，“那你找对人了，山姆很厉害，我们这里没多少人打过熊，山姆是其中之一。”

    这回轮到张东惊讶了，“熊很难打吗？”

    “对。虽然有枪，但是熊仍然很不好对付，他们的皮毛很厚，一枪没法打死，有的时候被受伤的熊反扑，是很危险的事情。只有胆子大的好猎手，才会猎熊。”

    “你现在练的怎么样了？”爱丽丝问道。

    “山姆叫我狐狸猎手。”张东笑道。

    “哦。”爱丽丝吹了声口哨，“那你技术应该已经很不错了。”

    山谷的风吹过来，带着青涩的凉意，爱丽丝转头看着张东，她有一头棕色的卷发，琥珀色透亮的眼睛。

    眼前的这个姑娘就像山中的野兔，活泼又充满活力。爱丽丝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张东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要是以往他早就迫不及待了。他会贴住她的身体，撩拨她的头发，抚摸她的脸颊，亲吻她，把她扑倒在葡萄藤里。这林间美景，正配得水乳交融好滋味。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大概下个月就要回中国了。”张东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仿佛指挥他声带的并非他本人的大脑。

    “所以你来美国就是为了练习打猎吗？”爱丽丝更加惊讶。

    “不是，周教授和我关系不太好，她想弥补，我本来是想给她机会，但是现在我想回国见女朋友，我想她了。”再次不受控制地，张东的声带自发震动，又说了这些他之前想都没想过的话。

    “你有女朋友啊。”爱丽丝有些失望。

    “对，她是个画家，她的画很治愈。”这次是微笑，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了张东的脸上。

    就像吃了一颗蜜糖，配合着加州的阳光，良辰美景，轰然炸裂。似乎懂事以来缠绕不清的心结，在这一刻被全然解开了。

    “所以那片玫瑰园，是你为她种的吗？”

    “你怎么知道？”

    爱丽丝笑出了声，“别忘了我们这里是小地方，谁家发生了什么我们大家都知道。”

    张东最近确实去苗圃亲手挑选了很多玫瑰花，他没想到原来小镇真的没有隐私。

    张东忍不住笑出了声，“是的，她喜欢莎士比亚2000，我想以后带她来看看。”

    虞小楼摆弄着手里的玫瑰花，“其实你不用这么破费的。”

    今天是情人节，大马路上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这个时间点买这一大把玫瑰，确实花了安阳不少钱。他们准备看完电影再一起吃个晚餐，都是安阳安排的。

    安阳选的是一部情人节浪漫爱情电影，坐在他们旁边的一对小情侣，女孩哭的稀里哗啦的，虞小楼强忍着才没笑出声。

    从电影院出来安阳有些尴尬，“没想到是绝症类喜剧，失策失策。”

    虞小楼终于笑出了声，“没事没事，就当人生体验和经验教训了。”

    吃完晚饭，两人在江边散步，安阳憋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也相处有一阵子了，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可以……”

    虞小楼停住脚步，看着安阳。

    安阳因此停下脚步，他也看着虞小楼。

    虞小楼说道，“对不起，安阳。还是不行呢。”

    安阳的表情有些僵硬，是他意料中的结果，但是亲耳听到，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他能感受到虞小楼的距离感，他也能感受到她确实有在努力好好和他相处了。他想，她可能真的无法接受他，她自己也很困扰。

    安阳问道，“你心里还想着张东？”

    虞小楼一愣，安阳反而笑了，“其实已经挺明显了，而且我知道你圣诞节晚上给他打电话了。”

    这句话说出口，安阳似乎松了一口气。

    虞小楼尴尬地笑了笑。

    圣诞节那天他们约好了一起去广场和大家一起过圣诞，双方都叫了各自的伙伴，算是找个节日欢庆一下，图个热闹。安阳其实早有觉察，比起和他单独相处，虞小楼似乎更喜欢和他以及他的同学朋友一起聚，这让他感觉他很难通过一己之力，突破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天晚上一群人在广场的圣诞树下，聊得很开心，虞小楼看起来很享受当时的时光，但安阳总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期间虞小楼说她要去洗手间，很久才回来，安阳就预感到了什么，但是他不敢提，他担心他问了，他们的关系就很难再继续下去了。

    虞小楼觉得她和安阳在一起的时光也挺快乐，但是她就是无法全身心的投入，用句矫情的话来说，她无法把心托付给安阳，那种情不自禁的微笑像蜜糖一样甜，她和安阳在一起时从未体验过。她能感受到安阳对她的真心，但是不爱就是不爱，没有办法勉强，这确实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情。虞小楼仍然想给安阳，或者说给她自己一个机会。只是在圣诞节的时候，她忽然很伤感，难受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涌出来 ，向浑身上下蔓延，让她有一种想大声痛哭的冲动。

    他们一群人都喝了不少酒，虞小楼略有些醉意，她忽然想借着酒疯以及节日的气氛，出格一把，她想给张东打电话，不管结果是什么，明天一觉起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借着去洗手间的功夫，虞小楼去了广场周围一个稍微僻静的角落，拨打微信，张东的头像闪烁在手机屏幕正中间时，一对情侣从她眼前走过，女孩扬起头，男孩就低头在她的嘴唇上轻啄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的，虞小楼忽然后悔了，她赶忙挂断了电话，但是又不想回到喧嚣的广场，于是就这么在暮色中站着，手脚渐渐开始冰凉。

    在她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她的手机在包里震动个不停，她的心也因此突突地跳得厉害。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就必然会接听那通电话。

    两人静默着，谁也没有说话，还是张东打破了沉默，他问她，“你还好吗？”

    冬日的寒风吹过，虞小楼不由裹紧了大衣，不知道是否因为寒冷，她的声音也微微颤抖了起来，“我挺好的，你好吗？”

    “我也挺好的，现在在和家人过圣诞节。”

    “你们那儿下雪了吗？”

    “这里比上海还热，我还穿短袖呢。”

    虞小楼很想哭，但是她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和他说话了，她忍不住念着他的名字，“张东。”

    “嗯？”

    “张东……”她再次念到。

    “张东，我想你了。”虞小楼说完这句话就赶紧挂断了电话。

    就当是最后的诀别吧，今年一过，明年又是崭新的开始，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虞小楼这么安慰着自己。

    回到广场时，虞小楼不露声色，情绪却低落的厉害，也不知道安阳看出来没有。

    如今看来，虽然安阳是个直男，但是只要用心观察，什么粗线条。什么钢铁直男，人类的感情总是有共通的部分。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祝你们幸福。如果你什么时候放弃了，我应该还有机会做你男朋友吧。”

    “安阳，你是个好人，但是……”

    虞小楼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安阳打断，“不要给我发好人卡，我倒宁愿你什么也不说。”

    “我没关系的，只要你幸福就好了。那我们做好闺蜜吧，这样一辈子都不会分手。”安阳一把搂住虞小楼，“你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好吗？如果你被欺负了，一定要告诉我，我第一时间为你报仇。”

    不知道是喜是忧是难过还是感激，这一刻，虞小楼憋了许久了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年轻的男孩子终究还是可爱些，虞小楼看着安阳的脸，又忍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