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虞小楼住的小区，车并没有开向张东的家，反而离市区越来越远，向西边郊外开去。

    张东转头看了一眼虞小楼，笑道，“怎么，怕我把你带去荒郊野岭卖了啊。”

    “不至于不至于，卖了我可能还没你那辆被花的车值钱。”

    “我在西郊的房子，有自己的车库，可以供你尽情施展，向墙壁甩颜料的作画方式也可以。”

    虞小楼想想也对，混到张东这种水平的，肯定不至于只有一套房子，还是她浅薄了。

    穿过尘土飞杨，零星疾驰着电动车和卡车，还在建设中的远郊，车子开进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林荫路。林荫深处的这片小区，四面环湖，都是独栋的别墅，这里是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虞小楼，只在电视里见识过的样子。

    张东的房子没有靠水，占地面积也略小，在这片别墅区里，只算落得下乘，但是虞小楼约莫估算了一下，前院后院也得有500平左右了。

    室内的装修仍然是现代式的，虞小楼第一眼就看到客厅的中间的钢琴，她惊讶地脱口而出，“你还有钢琴呐？”

    虞小楼走过去抚摸钢琴光滑的表面，这是她小时候想学，却因为开销太大，父母没让她学的。钢琴的镜面倒影出她的脸和她身后张东的半张脸，“钢琴和你客厅挺搭，但是你会弹吗？”虞小楼讽刺道。

    张东打开琴盖按了两下，“我这人没啥别的优点，唯一就是不装逼。”

    他拉着虞小楼的手在琴键上随意按着，虞小楼正想笑他，发现竟然已经是“溜冰圆舞曲”的曲调。

    “想学吗？我教你。”张东贴近虞小楼的脸。

    虞小楼慌忙挪开一步，“切，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我猜你不会乐器吧。”张东像是看透她一般轻声笑了起来。

    虞小楼的脸不由自主微微红了起来，“那一言为定，有空你一定要教我。”

    “我小时候也考过级，参加过比赛，弹勃拉姆斯的二钢协还得到过全场掌声，想不到吧。”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琴键，用手指细细抚摸着，“不过我有差不多十年没弹过了吧，现在也不太会弹了，只能弹弹简单的练习曲，再怎么练也没法练回当年那个水平了。”

    虞小楼觉得整个房子的气压都低了下来，她不知道张东为什么这么伤感，甚至让自己也跟着难过了起来，于是安慰道，“如果只是爱好，对自己的要求不用这么高吧。”

    张东合上琴盖，像是对虞小楼，更像是自言自语，“对，一切都过去了，怎么也不可能挽回了。”

    “水平大不如前，但是教你还是绰绰有余。”张东冲虞小楼笑道。

    张东打开车库的门，车库里停着两辆跑车，其中就有那辆被划的七零八落的红色法拉利。

    “我把另外那辆车挪出去，给你多点空间创作。”

    虞小楼绕着车走了一圈，又站在远处看着，“画成从花丛里爬出来的小恶魔怎么样？尖尖的眼睛，大大的嘴巴。”

    “会不会太女性化了。”虞小楼有些担心。

    “你随便画，我都可以。”

    “我怕我水平不行，把你车画俗了。”虞小楼摸着被划伤的凸起，想着要怎么弥补。

    “我本来就是俗人你忘了？脑子里没有艺术只有色情。你再怎么弄还能比我本人更俗？”

    “你可真是小心眼，说你的不好要被你记恨一辈子。”

    “那是当然，虞美人虞小姐说的话，我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虞小楼抬起头，正对上张东探过来张望的脸。他的话虽然油腻，但是他的眼睛里却似是闪动着波光，深的就像山中的潭水，虞小楼像是被吸了进去，溺在水中，无法呼吸。

    车库里安静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日光灯变压器的嗡嗡声，虞小楼站在车门前，张东双手撑着前车盖看着她，两人近的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虞小楼想起来第一次去张东家，他们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地互相对视，上次他的目光带着侵略和占有的意味，很快就让虞小楼羞于注视，但是这一次他的眼神却异常温柔，闪烁着某种火花，耀眼的让虞小楼移不开眼。

    没想到的是张东竟然先挪开了目光，他起身离开车库，“我去给你弄点水果。”

    虞小楼看着张东的背影，她相信她没有看错，被他藏在眼神最深处的情意，似乎在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但是他迅速逃开了，他在逃避些什么呢？也许她终究不是他心中对的那个人，所以才不得不克制吗？

    虞小楼有些丧气，旋即又责怪起自己的贪心来，她才和张东单独相处几次就开始想入非非起来，张东生活的圈子和她相差实在太大，可以说天壤之别都不为过，他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而她的长相、家世、气质、职业都平平无奇，何谈俘获一颗浪子的心。

    玩玩可以，不能上心，虞小楼想起来王璐璐的话，她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但又总在不经意间就忽略了，更可怕的是，她说不清是她无意忽略还是故意忽略。

    张东端了一个果盘，放在车顶上，“你一会儿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还会做饭？我咋不信呢。”

    “我厨艺很好的，肯定比你强。”

    “不会是水煮鸡胸吧。”

    “那你太瞧不起我了。”

    “那就拣你最拿手的做，我看看能有什么样的水平。”

    “惊艳到你不想走的水平。我会做多国菜系，你想吃哪种？”

    “你这是属于‘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吧？”

    “那我做西餐吧，你可能不太熟悉，不好评判。”张东说着已经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虞小楼在车库里绘画，张东在厨房做饭，香味从厨房飘出来。先不说味道怎么样，张东的摆盘很漂亮，有大餐厅的感觉了。

    前菜是无花果和果仁配全麦面包，无花果上淋着少量焦糖，旁边配着配料，虞小楼蘸上配料尝了一口，有些惊讶，平平无奇无花果竟有了别样的好滋味。

    “怎么样？”张东站在厨房中岛期待地看着虞小楼，他正在准备主菜煎牛排。

    “好吃是好吃的，可是这不算你的手艺吧，配料难道不是现成的吗，你就负责切切无花果不就好了？”

    “配料是我的独家秘笈，怎么不算我手艺了。”

    张东撤走虞小楼吃完的盘子，端上两份牛排，“要喝点酒吗？”

    “好啊，也许可以激发灵感。”

    虞小楼切开一小块牛排，“你这好生啊。”

    “你尝尝看嘛。”

    肉质非常细腻，虞小楼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入口即化的牛排。

    “真的很好吃，而且没有生肉味，但你这是靠的食材本身的高级吧。”

    “被你看出来了，哈哈。”

    甜点张东做的是双皮奶，上面点缀着一小撮虞美人的花瓣和花蕊。

    “我记得上次你吃的甜点就有虞美人，是你自己喜欢虞美人吧。”

    “是那家甜品店给我的灵感，但是你说的没错，我爱虞美人。”

    张东看着虞小楼，虞小楼不知道他是否话中有话，有些不知所措，她举起装着双皮奶的玻璃容器，“你的双皮奶做的很厉害啊。”

    “是吧，我在外面吃过的双皮奶都没我自己做的好吃。”

    “你学过厨师吗？”

    “跟着视频学的，加上自己的创意，天赋吧，真的很苦恼。”张东无奈地摊了摊手。

    虞小楼回到车库时，还想着张东的那句话，“我爱虞美人”这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只是字面意思，还是另有深意。

    她坐在车库的地上，车库的门窗都开着，车漆的倒影上模糊地晃动着院子里张东的身影。绘制从车体被划花的部分开始，虞小楼用画笔一笔笔填涂的仔细，甚至没有发现张东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张东将一个什么东西戴在了她的头上，虞小楼这才注意到他，她回身看他，他已经伸手取下了她的头绳。

    从车窗的倒影上，虞小楼看到了头发上的花环。

    “你好幼稚。”虞小楼笑着，从后视镜看着自己。

    她的头发刚养过肩，张东的花环编的很大很蓬松，新枝嫩芽五彩的花朵，和未完成的半扇车门，构成了一幅新的作品。虞小楼忽然觉得自己还挺漂亮，就像躲在花丛中的仙子一样，她不由笑了出来，余光看到张东将她和车一起拍进了镜头，这让她想起来小公园里的那一幕幕，还有他那句“我对每个女人都这样。”

    失望来得如此突然又直接，她转过身向张东伸出手，“头绳给我。”

    张东没有回应她，却跪在她的身后，将手指滑入她的发丝。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小心又细致，用手指作为梳子抚顺了她打结的头发，接着为她编起了麻花辫。她无言，他亦无言，可能因为手法不够熟练，他编的很慢，最后头绳还差点和头发缠在了一起。他扶住她的双肩，像是缓和双腿的麻木，很久以后才慢慢站起身来。

    张东没有说话，在院子里点了一根烟。

    虞小楼说道，“没想到你还抽烟啊，坏毛病加一。”

    张东在院中的桌子上按灭烟头，他靠在旁边的围栏上看着虞小楼，“我本来是不抽烟的，好习惯加一可以吗？”

    虞小楼揉了揉坐麻的双腿，走到张东身边。

    张东看着天空，“还是郊外的星星明亮些，你说呢？”

    “嗯，我好久没有抬头看过星星了。”

    张东指着北方最亮的那颗星星说道，“小时候我出去玩，走丢了，靠着北极星才找到了回家的路。结果回家以后外婆不但没有骂我，我还收到了隔壁小伙伴送来的绿豆糕，那个时候真的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张东说完看着虞小楼，虞小楼正想着她应该回应些什么，却听到张东的一声叹息，他似乎并没有真的叹出来，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不知何故，虞小楼却觉得那声叹息重重压在了她的心头。

    “你钢琴考了这么高的级，应该出生在书香门第吧，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九漏鱼呢？”

    张东的目光停滞在了虞小楼的眼睛上，又滑向了天空，他靠在桌子的边缘，双手撑着桌子，身体深深向后仰着，终于重重地叹息出声。

    随即，张东笑着说道，“只差一点罢了，我没读完高中，更没上过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