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次画展之后，虞小楼的作品渐渐在业内小有了一番名气，导师却对她的新作非常不满，觉得她的笔锋和之前相比较，不但没有进步，反而越来越乱了。他向虞小楼推荐了一位画家的展览，这位画家最初学习的是马克·罗斯科，后来画出了自己的风格，以纯色渐变作为主体，渐变深处透出形状莫变的超现实主义形态。导师希望虞小楼通过这位画家的作品，吸取一些沉静的力量。

    虞小楼一进大门，就看到内侧展厅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米色长风衣，黑色小脚裤和棕褐色的切尔西靴。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一副巨型画作前一动不动。

    这位画家非常小众，只在业界小范围内小有名气，如果不是导师介绍，虞小楼都不知道这次小规模展览。整个展厅除了工作人员，就只有她和这个男人两个人。这个男人所看的这幅画，画幅超过两米，从深蓝渐变到透白，在射灯的照射下泛出蓝白的微光。虞小楼在远处看着，觉得这一幕很奇妙，这个男人仿佛走进万丈白光，像是要被这幅画作吸进去。

    那人似乎感觉到有人看他，他转过头，虞小楼惊讶到差点喊出来，竟然又是张东。

    张东看到虞小楼也有些惊讶，他试图和她打招呼，但是声音嘶哑，感觉发出每一个音都非常勉强。他拿出手机打了点什么，然后走近虞小楼递给她看，“抱歉。咽喉发炎，没法说话。没想到哪儿都能碰到你。”

    虞小楼点点头，“我也这样想，真是冤家路窄。”

    之后他们没再说话，张东继续往前看，虞小楼则回到了入口处的起点。她觉得这位画家的技术非常精湛，所以每一幅画都看得非常仔细，逛完整个展厅，已经下午。她走到出口处，看见张东正站在门口等着她。

    “想请你一起吃个午饭。”他用手机打道。

    附近街角有一家甜品店，因为新颖好吃而出名，虞小楼早就想去了，她指了指那家店的位置，说道，“我正好想去那家店尝尝他们的甜品。”

    “英雄所见略同。”

    这家店因为出名总是爆满，很多大卖的热品，即便一大早来排队也不一定能买到。可能因为工作日的下午，今天这里竟没有什么人。

    虞小楼和张东选了最好的位置坐下，旁边的落地玻璃窗外是竹林和各色树叶的树丛，一条溪流从林中流过，鸟儿在树枝间跳跃。

    店里除了琳琅满目的甜点，还有些简单的主食。虞小楼点了一份意大利面，张东只要了一份罗宋汤和蒜香面包。

    “你就吃这么点啊？”

    “嗓子疼的厉害，咽吐沫都费尽。”

    不知道是否因为张东不能说话，虞小楼觉得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他变得沉静，温柔，甚至还有些乖巧。张东把面包掰成小块蘸在罗宋汤里，每一口都吃得非常慢，更多时候他看着窗外，眉宇间蒙着一层郁结之气，虞小楼之前从未见过。

    吃完主食挑选甜点时张东忽然高兴了起来，“你看这里有你最爱的虞美人。”他指着甜品橱窗里一款用虞美人花瓣和花芯点缀的甜点。

    “你怎么知道我爱虞美人。”

    “我猜的，因为你是虞美人啊。”张东冲虞小楼笑。

    虞小楼心里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你猜错了，我一点也不爱虞美人。”

    “那你怎么画了这么多虞美人？”

    “只是临摹而已，我喜欢的是莎士比亚2000。”

    张东疑惑地看着虞小楼，眼神里的意思是，“那是什么东西？”

    虞小楼忍不住笑出了声，“逗你呢，一种玫瑰而已。花朵像牡丹一样大，花瓣像天鹅绒一样泛着光。”

    张东没再多说什么，但他还是点了那款点缀着虞美人的甜点。

    吃完甜点已经临近傍晚，这是初秋最好的时光，金色的阳光斜着扑撒下来，把旁边的小公园照耀的明媚动人。

    “你想去公园走走吗？”

    张东艰难地从嗓子里蹦出一个字，“好。”

    “你看，这儿有秋千耶。”虞小楼兴奋地近乎喊了出来。

    她拽着张东往秋千处走，“我好久没玩过了，陪我玩玩呗。”

    张东没有拒绝，只是随着虞小楼走到秋千前。

    虞小楼坐在秋千上，冲着张东得意地说，“我荡秋千可厉害了，小时候小伙伴们没人能荡的比我高。”

    虞小楼的话还未落音，张东的秋千已经向天空飞去。开始时两人还可以此起彼伏，之后张东越荡越高，他的风衣在空中飞扬着，就像一只展开翅膀翱翔的大鸟。

    “你怎么能荡这么高。”

    “要不要我推你。”张东从秋千上下来问道。

    张东站在虞小楼身后，靠她很近，还是熟悉的松林冷冽的味道，这次却带着某种虞小楼说不清的温暖气息。张东从低处越推越高，虞小楼觉得自己仿佛真的飞了起来，她不敢像张东一样从高空荡落时张开手臂，但是也学他在空中时扬起头，任风声呼啸过鼓膜，看着这个颠倒的世界。

    才荡了几个回合，虞小楼已经觉得有些头晕，她忙摆手示意张东停下。

    张东笑着问道，“你不是很厉害吗？”

    虞小楼没有回复他的话，她在秋千上就注意到了旁边的树林，她指着那片树林兴奋地对张东说，“你看，好漂亮。”

    “真的就像油画一样美。”虞小楼一边掏出手机取景一边自言自语，“下幅画就画这个。”

    她笑着回头看张东，就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张东把她和景一起拍在了自己的手机里。

    “你干嘛拍我呀，我还没准备好pose呢，我看看你拍的怎么样。”虞小楼凑过头来要看他拍的照片。

    “因为你很美，”张东非常努力地说出这几个字，“虞美人。”这几个字张东说的非常轻，仿若一条游丝绕过虞小楼的睫毛和眼睑。

    虞小楼心中一颤，她抬起头看张东，正好对上张东的双眼。她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到脸颊泛红，于是慌忙逃开，却正巧有一只足球旋转着向她的太阳穴飞来，张东眼疾手快，一把拉开她，她踉跄着跌进了他的怀里，他双手扶住她，却像是贪恋她的温度，不肯撒手，她的心突突地跳得厉害，并不想挣脱，直到有人侧目，看着他们。

    刻意的又带着点尴尬，她说道，“那个奶茶店奶茶很好喝，我去给你买杯银耳冰糖雪梨吧，润喉的。”

    张东这才松开手，两人捧着奶茶，在公园里找了一个长椅坐下，谁也没有说话。虞小楼看着天空从蔚蓝变成橙红又变得鲜红，不知道要怎么打破这个僵局。

    “我朋友在番禺路开了一家日料店，想去尝尝吗？”张东拿出手机给虞小楼看。

    “好啊。”

    “不过我今天没开车，想和我一起骑共享单车过去吗？”

    “好啊。”

    “那边还有最后两辆。”张东指着不远处。

    虞小楼看见那两辆单车，忙站起身，“别被别人抢了，快跑。”她话未落音，已经起身向前飞奔。

    张东追过去，很快就超过了虞小楼，他回过头自然而然地向虞小楼伸出手，要牵着她一起跑。虞小楼看着张东在阳光中笑着看她，一时有些恍神。暮色笼罩中的这一幕，哪怕是很多年后，她也难以忘记。张东的双眸闪烁着，像是天空中的星星跌落在了他的眼睛里。虞小楼看着那双眼睛，就像是看到了炸开漫天的璀璨烟火，让她心跳不已。

    她向张东伸出手，张东紧紧握着她的手，那一刻，整个世界像是为他们按下了暂停键，又像是全世界的花儿都为她开放了。

    虞小楼骑在马路的内侧，张东骑在外侧，虞小楼偶尔侧目看他，他的头发和风衣在空中飞扬，就像她最喜爱的电影角色，《蓝色大门》里的张士豪那样。

    番禹路的两边是繁茂的梧桐树，十字路口有一家小小的日料店，门口挂着门帘，窗台上放着一盏暖色的灯。

    这家日料店很小，老板同时也是厨师，他家世代经营料理店，但是他大学却学习了机械，毕业后去了企业做了一名职员，之后公司外派他来上海工作，他因此认识了一位上海姑娘，从而坠入爱河，留在了上海。也许命运就是这么的捉弄人，在日本时，他总想着从家族料理店里逃脱，没想到来到上海，反而激发了他开一家正宗日料店的梦想，他的名字，叫做关谷寻常。

    虞小楼不知道张东和关谷是怎么认识的，但是张东一进门关谷就热情地招呼他。

    张东在手机上打了点什么，伸手递给关谷看，关谷惊讶地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张东笑笑，耸了耸肩。

    并不用多说什么，关谷看了看虞小楼，问张东，“还是老样子？”

    张东点了点头，看来确实是常客。

    虞小楼不常吃日料，吃过几次也仅限于回转寿司。这里的寿司和她印象中的完全不同，唇齿间都留着食材本身鲜美调和的味道。

    “喜欢吗？”张东问道。

    “真的很好吃。”虞小楼赞叹道。

    “以后我带你去日本吃更好吃的。”

    虞小楼有些惊讶地看着张东，推测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哦，我的意思是关谷君可以带我们去吃更好吃的。”

    “对，以后你们去日本，我肯定带你们去吃日本最好吃的料理，当地人才知道的。”

    张东的“老样子”每一款都符合虞小楼的口味，她还喝了一点张东推荐的清酒。虞小楼的酒量并不算差，但两小杯下肚，她竟有些醉了。

    推开门，是夜幕中幽静的小路，夜风卷动门帘，虞小楼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那股在她心中只属于上海的气味。

    虞小楼喜爱上海，她喜欢老旧社区里红火的烟火气；她喜欢仰望陆家嘴林立的高楼，乌云压顶产生的瑟瑟发抖的战栗感；她喜欢黄浦江两侧的建筑，夜晚闪烁的星辰般的光芒。这各中姿态在同一座城市里交汇着，仿佛一盆火锅，炖出了别样的滋味。虞小楼尽可能地，用她认为最美的方式，把她的所见所想展现在专属于她的画布上。

    她尤其喜欢上海梧桐掩映下的林荫路，斑驳的树影，幽静的小路，紧握住的两只手，即便不可能有雪中的浪漫，那也是恋爱的味道。

    暖黄的路灯下，秋天的第一片落叶飘飘摇摇落在了地面上。

    虽是初秋，风已有些料峭，虞小楼裹了裹外套，张东停下脚步，虞小楼也不得不跟着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她，忽然用风衣把她裹进了怀里，她的心砰砰跳着，垂着双手，在他的怀抱里，一动也不舍得动。她想看他的眼睛，于是抬起头看着他，他就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们就这样在路灯下站着，风衣将秋日的寒风挡在了外面，虞小楼被一股暖意包裹着，像置身于金色光线下的松林翠柏之中，温暖又沁人心脾。

    张东捡起地上的落叶，在手中转着，他把虞小楼搂在风衣之中继续往前走。路过的一群女孩不时回头看着他们，张东长得很帅，走在他身边特别有面子，虞小楼竟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

    虞小楼回到家时，笑意还留在脸上。

    王璐璐倒是吓了一跳，“你怎么一脸痴汉相？”

    “今天我又双叒叕碰到张东了，我们一起吃了甜点，逛了公园，吃了日料，他刚刚送我回来。你说这会不会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