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番外篇

    (一)

    说实话,提议让女子参政,实在是个无奈之举。

    铃铛毕竟是弱女子,有些事情,李承鄞能让男性臣子去做,但是铃铛不能。

    她需要女子从中传递消息。

    所以钦和五年,也就是李承鄞第一次出征辽东之前,夫妻二人商议良久,向世家大族发出邀请,拣选世族女眷入朝为官,辅助她进行日常工作。

    此言一出,立刻在朝野上下引起轩然大波。

    有人赞赏,有人反对,更有人开始攻击铃铛本人,用的还是讨武曌檄里的话——“入门见嫉,狐媚偏能惑主;掩袖工馋,蛾眉不肯让人。”“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面对这些言论,铃铛难过了很久,甚至一度怀疑自己,不愿意去上朝。最终还是李承鄞以铁血手腕将流言压了下去。他铁青着脸,质问群臣:“以皇后比武后,至于朕之如何?”

    那是他还没来得及清洗朝堂,群臣自然不惯着他这个少帝——还是当过高相棋子的少帝!双方各不让步,在朝堂上拉锯战,最后这场拉锯战以双方各退一步,这些女性官员作为后宫女史入朝,太子监国,铃铛垂帘听政,而那些诽谤铃铛的人被下狱处死,朝堂上最跳的几名老臣罚俸停职。

    当晚,李承鄞无奈地对铃铛说:“皇位不是只靠内心柔软就坐得稳的。那些老臣随时会欺主,你只有比他们更冷酷、更坚韧,才能打赢和他们的拉锯战。”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那场令朝野震惊的纳妾事件。

    那次事件,李承鄞手把手教铃铛了很多见不得光的手段,由他出面对老臣施压,再由铃铛出面保这些人。这样他们欠了铃铛人情,也就没有那么多理由去反驳她。

    铃铛在他出征期间一直在想他说过的话。

    他说:“比皇宫更危险的地方是东宫,比当皇帝更难的是当太子……我这一路的艰辛,你看在眼里……”

    他说:“这帝王宝座,本就是冰冷彻骨的,如果坐上去的人不比它更冰冷,又怎么能坐得稳呢?”

    他说:“皇位不是只靠内心柔软就坐得稳的。那些老臣随时会欺主,你只有比他们更冷酷、更坚韧,才能打赢和他们的拉锯战。”

    她似乎知道了一些东西。

    最开始,并没有多少女子愿意支持她。

    她们柔顺惯了,不敢展露自己的野心。

    铃铛只能很多掖庭的奴婢中找人。

    时间一久,终于有人明白——同样是为了野心争权夺利,替家族争夺,她自己也享受不到多少,可是自己直接掌权呢?

    她们在夫家做牛做马,一辈子也只是个某夫人,当然,也有可能是某太夫人——可既然有这种心劲儿,为什么不为自己谋谋出路呢?

    别的不说,同样都是做牛做马,被脾气暴躁的皇帝骂、被立规矩,至少还有薪俸,伺候公婆能多换来一只耳环吗?

    抱着这样的心情,确实也有些女子选择离开家,试图投入铃铛麾下。

    铃铛却绝不来者不拒,她只是择优录取,保证宁缺毋滥。

    钦和朝末期,朝堂上出现了一小批女性官员。

    不是女官,而是女性官员。

    对于此,阿穆对她的“牝鸡司晨”表示了很大的排斥。

    彼时他的太子妃已然生子,铃铛没说什么,只是让时恩派人把阿穆抓起来,饿他三天,然后阉掉。

    阿穆的脸当场就绿了。

    “没关系,”铃铛慢条斯理地说,“你的太子妃已经生下了皇长孙,实在不行你娘我还能努力努力,皇室血脉不会断绝的。”

    “娘,你真的要……要阉了我?”阿穆这下声音都在抖了。

    “毕竟太史氏……”铃铛清了下嗓子,“他的事显然证明,没有那二两肉,他的学识也不会随之消失。”

    她手中拿着一弯小刀,拍了拍阿穆的脸,笑眯眯地说:“不过毕竟眼见才为实,所以你既然不信知识和能力通过脑子传播,而不是通过那什么,那就做个实验,看看你之后会不会变成笨蛋啊。”

    阿穆往后退了两步,嘴角抽搐了好久,然后立马义正辞严说:“我支持您的看法,母后。”

    铃铛发出一声嗤笑,对一旁目瞪口呆看戏的李承鄞扬了扬手,然后把手里的小弯刀扔了过去。

    阿穆的老师都是名震朝野的大儒,自然也就带着如生的酸腐气认为万事皆下品,只有读书高,认为这是男人的特权,认为女人因为天生是女,所以脑子就低人一等。这个孩子被他们教的太好了,以至于好到整个思想都和他们同化了。这种事让铃铛非常不开心,因为她的儿子,不能够成为这些所谓的儒生发声工具。

    那些因为女儿接了陌生男人一张饼就把女儿活活饿死的儒生,连人性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做好一个臣子,又怎么让人放心把天下人的性命交给他们呢?

    这孩子生来就是太子,他的一切都来得太过于理所当然,而且他的视线也太过高高在上了。这样容易被人蒙蔽视听。

    这不是女人能不能参政的问题,这是她的儿子,能不能换位思考的问题。

    当年的李承鄞就面临这样的问题,只不过李承鄞的问题是冷漠,而阿穆的问题,则是傲慢。

    (二)

    登基之后,铃铛和李承鄞出宫的频率反而增加了。

    这不是铃铛的主意,这是李承鄞左思右想,结合了西洲灭国的事实之后提出来的。

    他说,他们两个作为皇帝,皇后应该崇尚节约,应该推崇勤俭,应该深入到百姓之中去,看看他们的生活。铃铛赞成他后一个看法,但是她并不赞成过分的推崇节约。她认为作为一个国家的掌权人,他们做的应该是想办法让百姓富起来,而不是去节省那一厘一毫。

    李承鄞抚掌而笑。

    彼时他们正坐在一起,要了一大一小两碗酱香鸡肉米线。李承鄞几口消灭掉自己那碗,顺手把铃铛吃剩下的米线拿来吃。

    这家咸菜实在不错,是西北那边的口味。不过李承鄞作为皇室子弟,他很少吃这些又油又咸的东西。但是铃铛是从小吃这个长大的,她就从李承鄞碗里挑咸菜吃,然后把吃不完的米线拨到李承鄞碗里,自己一口米线汤一口果汁,快乐地混着喝。

    虽然李承鄞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但是这样其实还蛮好喝的。

    他们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聊路上的见闻。铃铛笑眯眯地教李承鄞如何见微知著,比如粮价和肉价对比,这样估算京城周围的粮食和肉类产量。又比如看糖人摊子附近围了多少人,来推算今年的年成。

    李承鄞则教她各种甲胄的区别,不同的包边分别属于哪个卫率。

    他们常常一起出宫,不只是一起出去玩,更是看看百姓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帝王不能仅仅长于深宫,不然就容易“何不食肉糜”。每次发下圣旨之前,铃铛也常常把自己换到童年贫苦生活的视角,试着给李承鄞一些意见。

    说实话,回想这一生,如果真的有人去评价她,可能会说一代贤后,也可能会说彪炳史册,但是如果真的让她自己评价自己,她可能只会说,她觉得自己和李承鄞,只能算得上差强人意吧。

    这么多年,她不止一次两次体会到挫败感,并不是自己有能力就能真的做出一些实事。朝堂倾轧、勾心斗角,这些事情都牵扯了他们太多的精力,以至于每次拟定圣旨的时候,她自己先要叹一口气。

    一晃一晃,这辈子就过去了。

    (三)

    比起李承鄞,她的职责其实还多了身为皇后的职责,那就是照料并教导年幼的皇子公主,引导王妃和太子妃。

    远征回来,阿穆曾不止一次伏在她的膝头,他喜欢裴家的十六娘,可是那孩子却不适合作为他的太子妃。

    阿穆想要一个像母后那样,能辅佐自己的太子妃。

    裴十六娘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上头有七八个哥哥,父亲四十岁才得了一个女儿,自然娇惯得不成样子。小时候混在男孩子堆里,打架淘气,那是样样都有的。直到十几岁的时候,十六娘在街上揍了调戏民女的齐王。齐王那个人,好色胆大,打听得她是裴誉的女儿,便取了个诨名叫“野蔷薇”,意思是又香又白可惜扎手。

    铃铛并不看好她。

    但这毕竟是阿穆自己的事,她要做的就只是给儿子保驾护航。毕竟无论怎么跟儿子讲道理,该摔的跟头一个都躲不掉。她想看看阿穆究竟会怎么取舍。

    阿穆枯坐良久,终于红着眼眶说:“十六娘不合适,她顶多适合做一个宠妃,不出岔子就是天大的喜讯——可是我们是太子,也是太子妃,这种事情并不是能够胡来的。”

    铃铛反而一笑:“你要是实在喜欢,那就叫进宫里,只要性格还行,人不算蠢,而且不懒,你娘我总归是能把她变成合适的模样的。”

    阿穆听到这里,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铃铛只是含笑不语。

    她连李承鄞那样的人都能治的服服帖帖的,区区一个裴家姑娘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穆仔仔细细地想了想,有些犹豫不定的说:“十六娘算起来是个有些惫懒的人,娘,你真的能把她改成像您这样的人吗?”

    “这种事情其实很简单,如果你想要学的话,娘也可以教你。”铃铛只是笑,“毕竟我也不是只成功过一次两次了。”

    第一次是李承鄞,第二次是李穆,第三次……

    她只是一个看起来乖巧的人,实际上哪次她想做的事情没有成功呢?

    果然一听到这种话,阿穆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只要你能把她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娘就让你娶她。”铃铛含笑,她的儿子,应该有这样的能力。

    教会一个孩子好学,这并不算是什么坏事。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就和李承鄞一起期待阿穆的成果。

    结果不好也不坏,铃铛接纳了十六娘作为儿媳,阿穆也成功把十六娘变成了能陪他打拼的人。

    十六娘第一胎是个女孩子,她怀孩子的时候,也常常浑身发困,甚至不愿意带凤冠。铃铛怔忪了很久,命人去取来一个盒子,亲自打开。

    里面是一顶凤冠,一顶累丝嵌宝金凤冠。

    铃铛托着这顶凤冠,忍不住露出微笑:“这是我的婆婆,在做太子妃时,因为身子遭不住,她的婆婆为她打制的凤冠。后来到我做了太子妃,那段时间身子骨太弱,受不住当时的凤冠,母后就把这顶凤冠转赠给了我。”

    或许是人老多情,铃铛笑着,慢慢鼻子就有点酸。

    李承鄞显然也想起了母后,他沉默着,慢慢红了眼眶。

    二十年过去,他早就不恨了。

    他只是有些遗憾——什么时候,母后能投胎来做他的孩子,他一定会温柔的,笑着去抱起那个小家伙。

    二十年了啊……

    十六娘好奇地问:“是顾氏太婆婆吗?”

    “不是她。”铃铛只是笑着摇头,“是先帝的张庶人,当时还是张皇后……她虽然害了顾太后,但是她对你们父皇格外的好,因此也对我几分真心。”

    她笑了笑,笑中含泪:“那是你们父皇小时候的事情了。”

    她想告诉儿孙们,想让他们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养大了李承鄞,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留下荫庇,好让怀孕的太子妃得以休息。

    他们都很想她……

    张玫娘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但她是个好婆婆,更是个好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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