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做了皇帝，李承鄞也是个勤勉的学子。
他往往会在御书房温书温到很晚，哪怕做了皇帝，他也要在不处理朝政的时候，听讲师讲学。
不过，侍奉他们的内侍宫女私下都说，陛下这么用功，是因为不用功就追不上皇后殿下的功课了。
陛下并不是绝顶聪明，他只是从小就异常用功。
夜色渐深，阿穆开始打哈欠了。
他揉着眼睛，跟铃铛撒娇：“娘，讲故事。”
铃铛亲了他一口，笑道：“爹爹到现在都还在读书，他的故事最多，阿穆去把爹爹叫回来，让爹爹给阿穆穆讲故事，好不好？”
阿穆用力点点头，踩上靴子，“咚咚咚咚”地跑到御书房。时恩还来不及回禀，他就扑了过去，抱住李承鄞的胳膊，把小脸贴在了李承鄞胳膊上，奶声奶气地喊“爹爹”。
李承鄞放下书，摸摸他的头：“这是谁啊？”
阿穆扬起头，认认真真地说：“我是爹爹的好蛾至。”
李承鄞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这是哪来的奇怪口音？
他问了左右，才知道这是阿穆跟着一名来自东北的侍卫学的。那侍卫名叫石海，随裴况大将军征东，时间久了就染上了东北那旮沓的口音。李承鄞回想了一下，石海说话确实有点搞笑，有次他命石海去传旨，让羽林卫不要太过骄纵，石海就说的是“陛下不样这样”。
当时羽林卫很用力才忍住没笑出声，李承鄞就不一样了，他作为皇帝，他不仅笑了，他还学了一句。
没想到这一句就被阿穆学会了，李承鄞有次要逃席，阿穆就拉拉他的袖子，指指铃铛：“娘亲不样去。”
这次铃铛也和他笑话石海一样，毫不留情地笑了出来。
……扯远了，总之李承鄞花了很大功夫才忍住笑，直接弯腰把儿子抱在怀里，往上抛了几下，父子俩闹够了，才问小家伙：“阿穆来催爹爹睡觉？”
阿穆连连摇头，搂住李承鄞的脖子，用小脑袋蹭李承鄞的脸颊：“我要听爹爹讲故事。”
李承鄞抱着他往回走：“阿穆先去洗香香，等会爹爹给你讲——讲什么呢？讲个子虚国小王子的故事，好不好？”
阿穆用力点头，被奶娘抱走了。
铃铛坐在殿内泡脚，见他们进来，先剜了李承鄞一眼：“那种故事，不准讲给阿穆。他才多大？”
李承鄞就搂着她，顺手捞起她的脚擦干，给她揉脚，按摩脚底穴位，人却不老实，凑过来说：“我讲的是小王子的故事，又不是那个从王子变成国王的故事。”
“什么故事？”铃铛还真的被他勾起了胃口，不禁追问，“先给我讲讲，阿穆穆那小子沐浴更衣还要好久呢。”
李承鄞却冲她神秘一笑：“我要讲给阿穆，现在保密，除非——”
老夫老妻了，李承鄞葫芦里什么药，她再清楚不过，铃铛就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直接用手捂住李承鄞的嘴：“那你别说了。”
李承鄞立刻瞪大眼睛。
铃铛却舔舔嘴唇，用湿漉漉的嘴唇去碰他脸颊和耳朵：“我的月事，还没结束呢。”
李承鄞被她捂着嘴，只能翻白眼。
生了阿穆，铃铛来月事真就不疼了。李承鄞深表遗憾，被铃铛按着捶。
反正她的战斗力不如猫，打就打了。
就在这时，阿穆忽然大喊起来：“爹爹！不准打娘亲！”
两个人立刻分开，假装若无其事地齐齐咳嗽一声，不约而同红了脸。阿穆跑过来，叉着腰，头一扬，大声地说：“娘亲，爹爹敢打你你就来告诉我，我帮你打回去！”
铃铛掩口轻笑，过来抱起阿穆，逗他道：“娘刚刚跟爹爹商量呢，阿穆穆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阿穆立刻被带跑了话题，歪着头，认认真真地说：“要妹妹。”
“阿穆穆不喜欢弟弟？”
“不是！”阿穆大声说，“弟弟有仲安了，没有妹妹呢！”
铃铛被他逗笑了，刮刮他的鼻子，斜乜李承鄞：“听见没有，阿穆穆想要一个妹妹！”
李承鄞笑了一笑，岔开来话题：“阿穆，你还要不要听爹爹讲小王子的故事了？”
阿穆绷着小脸，严肃地说：“爹爹不准打娘亲，不然我以后再也不理爹爹，也不要听爹爹的故事了。”
李承鄞于是笑了：“爹爹没有打娘亲，爹爹跟娘亲闹着玩呢。”
“真的？”
“真的。”李承鄞都快忍不住笑意了，他笑吟吟地说，“不信你问问娘亲，爹爹是不是在和娘亲玩？”
阿穆有些狐疑，但在得到了铃铛的答复之后，他的小脑袋瓜有些转不过来。
李承鄞就把他抱在膝盖上：“阿穆，你这么怀疑爹爹，爹爹真的很难过。”
阿穆立刻睁大了那对桃花眼，眼眶也红了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承鄞就把脸凑了过去：“那你亲爹爹一下，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看着他们父子互动，铃铛在一旁掩口轻笑。
阿穆越长越大，长相也越发像李承鄞，可是性格却随了她，嘴皮子利索得很，却是个小哭包——虎了吧唧的性格不算，那像舅舅。
那边，李承鄞已经搂着阿穆躺下了。阿穆一迭声唤着铃铛，叫她赶快一起过来听故事。
李承鄞手臂一伸，将妻儿一齐搂进怀里，笑着开始讲故事。
“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子虚国，在这子虚国里，有一位年轻的国王，还有王后和一个小王子……”
阿穆迫不及待地问：“王后漂亮吗？”
铃铛挑眉，这个好色的习惯绝对随李承鄞——她才不承认她是因为李承鄞好看，才见色起意救他的。
呸，什么见色起意，换个词……一见钟情？
算了，她不要面子嘛，那叫心生好感！
她在心里胡思乱想，李承鄞却忍不住看她一样，笑着问：“那你觉得是娘亲好看，还是别的什么人好看？”
阿穆立刻道：“娘亲最好看！”
“那个王后，就和娘亲一样好看。”李承鄞说着，被铃铛掐了一下腰间的软肉，于是立刻改口，“比你娘亲差一点点。”
铃铛这才白了他一眼。
李承鄞本想嬉笑着跟铃铛耍个花枪，一垂眼看见儿子还睁大着眼睛看他，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他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国王想要成为天底下最英武的国王，所以国王和大魔王做了一个约定，大魔王给国王力量，但是这力量会带有诅咒，他会慢慢变成另一个大魔王，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阳光了。”
阿穆吓得惊呼一声。
李承鄞继续说：“但是国王不在意，国王只想要力量，他想要更多的土地，更多的金子和臣民。”
“可是他会变成大魔王啊。”阿穆觉得很不可思议。
铃铛渐渐平静下来，她知道这个故事是怎么回事了。
“王后和小王子也很担心国王，所以小王子就去问他的母后，该怎么才能救他的父王。”
说到这里，李承鄞笑了笑，才说：“王后告诉小王子，她是天上来到人间的仙女。要想让国王恢复正常，必须要用真心的力量。”
“真心？”阿穆不是很理解这个词，但是他很乖巧地没有追问，只是睁大眼睛看着李承鄞。
“真心啊……”李承鄞忽然很感慨，他说，“真心，就是小王子对父母的爱。只有爱才能化解诅咒。”
“国王已经被力量迷失了双眼，他谁也不见，以前很爱很爱的王后和最心爱的小王子也不见。他一个人住在冰冷的宫殿里，慢慢从人变成怪物。小王子见到他的父王的时候，国王身上长满了荆棘。他已经认不出小王子，也不清醒了。”
“小王子很害怕，他大声呼喊着父王，因为王后告诉他，爱的力量要说出来，才能叫国王感觉到。国王听到了他的喊声，在荆棘要刺到小王子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国王是不是就这样好了？”阿穆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李承鄞摇头，“国王身上的诅咒十分强大，因为这是他的父王，上一任国王变成的魔王留给他的。”
阿穆急了：“国王的父王怎么能给国王留下诅咒呢？”
“因为国王还是小王子的时候，他的父王已经变成了魔王。魔王不看他的儿子，也不和他讲话，就连国王受伤的时候，他都很少抱一下他的儿子。国王想要得到父王的目光，就只能不停地打胜仗，所以他需要力量。”
阿穆愣了很久，才红着眼眶，小声说：“国王好可怜，小王子不会变成那样的，对吧？”
李承鄞点点头，说道：“小王子和国王不一样，因为有王后教他怎么去用爱的力量。国王的母亲王太后就不好，她没有教过国王怎么爱别人。”
“国王身上的荆棘刺破了小王子的皮肤，小王子知道，只用嘴巴是不够的。所以小王子忍着痛，迎着荆棘走过去，用双手去拥抱国王。他摸到了荆棘，那是因为诅咒长出来的毒刺。可是小王子不害怕，因为他知道，他的父王也爱他，他的父王不会伤害他。”
“可是荆棘越来越深，它扎进了小王子。小王子痛得要哭，但是他用尽了力气，想要接近国王。”
“终于，荆棘刺破他的心脏，小王子的血流了出来。可是荆棘在此时也碰到了小王子的真心，国王醒了过来。他身上的荆棘掉落下来，他又变回了那个让小王子熟悉的父王。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阿穆歪头听着，立刻急了：“可是，可是小王子受伤了呀！”
李承鄞一愣，立马现编故事：“那是因为，小王子的仙女母后赶了过来，王后用了自己的力量，把小王子救活了，但是她自己却生了很久的病。等到她的病痊愈，他们一家就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
这句话说完，他不等“小为什么”再度发问，严肃地说：“故事已经讲完了，阿穆该睡觉了。”
阿穆果然被转移了视线，抱住父母各亲了一口，甜甜地笑道：“娘亲晚安安，爹爹晚安安，枕头晚安安，被子晚安安。”
李承鄞微笑着对他点头，拍着阿穆入睡。
这些年，铃铛一直病情反反复复，哄阿穆睡觉的事，李承鄞倒是做得比她还熟练。
阿穆睡熟后，铃铛小声问李承鄞：“怎么给他讲这个故事？”
“我想告诉他。”李承鄞说着，脸上浮现出笑容，“我想让他从小就学会跟人沟通，不要再变成我小时候的样子了。”
他低下头，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温柔：“豊朝的太子，没有几个能活过三十岁的。就让这种自相残杀的传统到我们这里终结吧。阿穆会脱离我和父皇的阴影，他会变成……”
他本想说变成太宗皇帝的样子，话到嘴边，却只是笑了笑：“阿穆现在这样就很好，他是阿穆，做他自己足矣。他……他不必变成任何人的样子，就做自己便好。”
他不再言语，铃铛却在心中琢磨。
李承鄞，他像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