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亲与翻车

    周篇篇的信件赶在赵骑下朝出宫前送到了他手上,赵骑回话让周篇篇莫要忧心,承康帝已经批准了他的请命。说完便匆匆出宫,前往京师大营备战。

    这头的周篇篇愣是安不下这心,干脆向承康帝求了个恩典出宫省亲,在赵骑出征前再见上一面。

    按说宫妃省亲为彰显皇家威严仪仗不免盛大,准备工作多且繁杂,但周篇篇手一抬直接给去掉了许多繁复的仪式。等到第三天,周篇篇已经好好地坐在翰林府里了。随同她一起出来的,还有三皇子罗余善。

    周篇篇在翰林府里吃过午膳,见过了祖父母,便与母亲一起去了镇北将军府。因着周篇篇出宫省亲,赵骑和赵旭也抽空从军营里回来与她在镇北将军府碰了面。

    等见了面,简单寒暄过后,周篇篇便与赵骑进了书房长谈,顺便打发了赵二去带孩子。哦,说的就是三皇子。

    这次开战,赵二要被留在京城里,为这事他还闹了好几天脾气。最后还是哄着说,让他留下照应在宫中的周篇篇,赵二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

    等到二人从书房里出来,太阳都快落山了。具体谈了什么不详,但当天将军府发出去了近十封书信。

    赵二这不着调的性子,格外适合带孩子,短短几个时辰,罗余善就成了他的小尾巴,在他身后舅舅长舅舅短地叫唤。

    用过晚膳后,一行人也未急着回府。

    难得出宫一趟,大伙儿决定去逛逛京城夜市。对于罗余善来说,从未出过宫的他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好奇。这会儿,他正拉着周篇篇的手,跟她讲述着这个下午的新奇经历。

    赵二带着他舞刀弄枪、爬树、斗蛐蛐,把将军府逛了个遍。罗余善从未有过这样快活,在将军府里,他不用守着那些个深宫诫律,自然是玩了个痛快。

    周篇篇牵着他走过繁华的安乐大街,路过无数营业的摊贩,罗余善看得目不暇接,稚嫩的惊叹声飘散在风里。

    “这是什么?”罗余善瞪大了眼睛,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簇糖葫芦问道。那鲜艳的山楂红哪怕是在灯光昏暗的夜市里,也依旧格外地引人注目。

    周篇篇收回目光,耐心地给他解释,“那是冰糖葫芦,里面红色的是山楂,外面裹了一层糖衣。”

    “哇,”罗余善揪着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看向周篇篇的目光中满是渴望,“母妃,我想吃!”

    周篇篇不想扰了他的好兴致,是以拍了拍他的头说:“让外祖母带你去买,我待会在那里等你。”

    说完,她指了指远处在夜色中显得尤为高大的护城墙。

    “好!”罗余善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应了声。

    周篇篇示意朱鹊领着人跟上周母,而后对罗余善补了一句:“记得给母妃也带上一串。”

    罗余善连连点头,心早就飞远了。

    *

    等到登上了护城墙,从这足有六米多高的石墙上往下眺望,底下行人不过核桃大小。百姓脸上的情态都已看不清楚,往来交互间却透出一片和乐,零散分布的烛火将他们笼罩在一片光晕中。

    周篇篇伸手扶住城墙,转头对着胧月感叹道:“这便是赵家守护的万家灯火。”

    胧月点头应是,抬高了手中的巡夜灯,映出前方一片光亮。

    “德妃娘娘好雅兴,这京城夜市得娘娘幸架可真是蓬荜生辉。”一道声音从一行人身后传来。

    周篇篇扶着胧月的手缓缓回头,认出来人后,不由得挑了挑眉:“严其?”

    “正是,”严其颌首走近,“幸得娘娘记挂。”

    周篇篇颇有兴味地笑了笑,抬手挥了挥,示意随从们退下,只留胧月一人掌灯。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周篇篇好整以暇地问道。

    “在下希望德妃娘娘能够救出谢燎原。”严其收起笑脸,向周篇篇鞠了一躬,正色地说道。

    周篇篇却是嗤笑一声:“稀奇了,我没记错的话,谢燎原是你亲手送进去的吧。怎么现在倒来求我救他了,你这脸色变得也太快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严其抬眸,眼中满是恨意,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

    严父曾任礼部员外郎,十五年前因过错被抄家问斩,其亲属皆被流放边疆。而那时的谢燎原,不过是个寒窗苦读的穷酸秀才罢了。

    周篇篇轻轻一笑,忍不住讥讽出声,“你这话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谢燎原杀的你父亲。”

    顿了顿,她接着道:“人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该有点底线,别忘了你们一家子的命是谁给的。干得出来卖主求荣的事,就别在这自我感动了,看着碍眼。”

    严其攥紧了拳头,最终图穷匕现,“德妃娘娘应该不会想让皇帝知道,你与谢燎原之间的关系吧。”

    周篇篇笑容中透着玩味,“我与谢燎原有什么关系?”

    她缓缓走向严其,在离他一臂远的位置停下,轻声说:“你猜,皇帝要是知道了,谢燎原会不会死得更快?”

    那声音随轻,但咬字极为清晰,严其不由心下一沉。

    周篇篇轻轻笑了开来,似是在嘲笑他的愚蠢。说完,周篇篇没再理睬他,站在城墙上眼睛巡视着这灯火辉煌的夜市。

    严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等到周母领着罗余善上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罗余善将紧握在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周篇篇,拍拍胸口表示自己没有忘记她的嘱托,而后给她绘声绘色地描绘起冰糖葫芦美味的口感,并催促她赶紧尝尝。

    周篇篇顺着他的意尝了一口,就见罗余善眼睛里闪着光,邀功似的抬了抬头,小表情活灵活现的。周篇篇的心软成了一团,将剩余的糖葫芦递给他,然后抱起他走到城墙边,示意他往下看。

    “哇,好漂亮。”罗余善惊呼出声,目光划过眼前的景象一遍又一遍。

    周篇篇伸手指向一处,说:“这是我们刚刚经过安乐大街……”

    接着她的手划向另一处,并随着讲解不断滑动:“这是你刚刚买糖葫芦的地方,那是卖花灯的摊贩……”

    罗余善的目光随着她的指引一点一点移动,嘴巴越长越大,惊叹声不绝于耳,甚至连手中的糖葫芦都被他遗忘了。

    “他们,他们都变得好小啊!”罗余善咽了口口水,半晌憋出了这么一句。

    周篇篇抱着他,笑笑说,“是啊。”

    周篇篇静静伫立着将这繁华京夜尽收眼底,接着她缓缓说道:“母妃方才站在这儿,临高望之,发现你与他们,亦无甚不同。”

    罗余善似懂非懂地晃了晃脑袋,但周篇篇却也没再解释,要求他理解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太勉强了。

    *

    短暂的三日省亲后,一行人回到了宫里。

    回宫后,周篇篇明显感觉自己懒散了许多。

    她是这样,罗余善就更不必提。

    小孩子本就心思不定,这一趟回来,身体留住了,心思还在宫外晃荡呢。

    这都回来三四天了,字帖还练得歪歪扭扭,功课更是一塌糊涂,太傅都把状告到她这了。

    周篇篇打起精神,决心今晚找罗余善念叨念叨,把他给拧回来。

    这不,下午刚放学,周篇篇就让胧月把人从南书房给提溜了过来。

    罗余善一脸兴奋地小跑进主殿,天真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遭受来自母妃的“毒打”。

    周篇篇把人按到书桌前,铺开宣纸,让他先把今日的十张大字写完。她自己则是拿着本游记,靠在旁边的榻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美其名曰“陪学”。

    罗余善瘪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书案前,三不五时地抬起头看过去,企图换得母妃的心软。

    周篇篇头也不抬,曲起手指敲了敲榻上的扶手,无情地说:“静心。”

    罗余善无法,只能低下头,一笔一划、委委屈屈地写完了那十张大字。虽然写得仍旧不咋地,但起码不再敷衍了事,验收过后,周篇篇满意地点点头。

    罗余善随之松了口气,从蔫了吧唧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高高兴兴地用起了晚膳,今晚有他爱吃的烤乳猪。

    饭后,周篇篇及时叫住了意图偷溜的罗余善,重头戏这才开始呢!

    为保护他那幼小的自尊心,周篇篇特意屏退了旁人。

    两人一站一坐,周篇篇平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听说你最近上学不太用功?”

    罗余善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半晌却又心虚地垂下眼睛来,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今天练大字可认真了!”

    周篇篇挑了挑眉,把他拉到自己腿上坐下。

    罗余善负气地吵嚷起来,挣扎着想要落地,“夫子说了,男女三岁不同席、七岁不同榻。母妃你快放我下来。”

    “夫子说的便对吗?”周篇篇反驳道,手依旧稳稳地揽着罗余善。

    “啊?”罗余善显然被问懵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

    周篇篇见罢不由得想笑,有时候她真的怕罗余善被太傅教养成了个满脑子伦理纲常、亲亲尊尊的小书呆子。

    她未出阁时,在翰林府里便时常被祖父周庸这个老翰林洗脑,深知这些个老学究嘴上的功夫。

    周篇篇手痒地揉了揉他肉乎乎的脸颊,方才继续问道:“知道为什么让你去上学吗?”

    “为……为什么?”罗余善鼓起腮帮子,嗫喏地问道。

    “为的是让你知书明理,”周篇篇捏了捏他的鼻子,“母妃可从来没想过让你成为右相那样的大文豪。”

    右相颜招闻,自小博览群书,学富五车都不足以形容其渊博。年方十八便连中三元,现年不过四十,便任尚书省宰相,统领六部事宜。

    周篇篇又换了个问题,“你觉得你父皇厉害吗?”

    “厉害!”罗余善抢答道,提及罗持时,他眼里满是孺慕。

    “那你觉得论学识,他与右相谁更渊博?”周篇篇又问道。

    罗余善犹豫了很久,方才犹犹豫豫地说:“还是父皇吧。”

    “是右相,”周篇篇不等他反驳,接着问:“你觉得你父皇和镇北大将军论武功,谁更厉害?”

    罗余善神情沮丧,闷闷地答道,“是镇北大将军。”

    “现在你还觉得父皇厉害吗?”周篇篇最后问道。

    “厉害的,父皇厉害的!”罗余善泪眼朦胧,但又憋着一口气,眼泪要掉不掉地挂着。

    周篇篇掏出手帕替他擦掉眼泪,肯定地接过他的话。

    “对,你父皇是一位十分英明的君王。”周篇篇循循善诱道:“陛下的厉害之处在于他知人善用,能聚天下之贤能。无论是右相,还是镇北大将军,都为他所用。”

    她一点点拾起罗余善心中破碎的伟岸形象,进而拼出一个更为具象的帝王模样。

    周篇篇顺了顺他的后背,见他平复了过来,便又换了个诙谐的比喻,“一个人的精力始终是有限的,累死一头老黄牛也就只能犁好那一亩三分地。梁国疆域何其辽阔,你父皇纵是不吃不喝,手底下若没人,也定是管不过来的。”

    “你看如今海晏河清,百姓安乐,还不能证明他的英明吗?”

    周篇篇盖棺定论道:“虽然他文不及右相,武不及镇北大将军,但他是个好皇帝!”

    “但是,”她话锋一转,将话头拉回来,“他不能不识字。”

    “啊?”罗余善显然没转过弯来,“所……所以呢?”

    “所以你要好好读书!”周篇篇怒其不争地戳了戳他的额头。

    “哦哦哦!”罗余善抬起三根手指指着天,作发誓状,“我,我,我一定好好读书!”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响起,房门由外被推开。

    周篇篇和罗余善齐齐转头看过去,一脸迷茫,小表情如出一辙。

    见到这一幕,罗持不由得笑出声来。

    见到来人,周篇篇的脑子空白了一瞬,随即放下罗余善,起身迎了上去,“陛下过来怎么都不通告一声?”

    罗持答非所问,似笑非笑地说:“我原是听太傅说善儿最近对功课不太认真,老是耍滑头,便临时起意过来看一看。”

    罗余善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哒哒哒”的跑到罗持跟前,捏住了他衣摆,羞愧难当,半晌说不出话来。

    罗持抬手按了按他的脑袋,没再说些什么,毕竟德妃已经训过了。

    至于内容嘛,他在外边可以说是听了个全程。罗持没想到,来这未央宫一趟,竟是逛出了意外之喜。

    周篇篇试探性地问道:“陛下都听到了些什么?”

    罗持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了句:“朕不能不识字。”

    完犊子,要出大事情!

    周篇篇心中面条泪,暗道:善儿,母妃为了你可真是付出良多!

    罗持顺理成章地在未央宫留宿了一晚,在入睡的瞬间,他的脑海里突兀地响起了周篇篇的声音:虽然他文不及右相,武不及镇北大将军,但他是个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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