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开战

    大理寺牢房中,

    谢燎原盘腿坐在简陋的稻草铺上,散乱的头发遮住他的半张脸,早前沾上的蛋液早已干涸。只见他一动不动,低垂着眼睑,望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光影,神色不明。

    或轻或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铁质钥匙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谢燎原缓慢地抬起头,望向监牢外。

    狱卒打开锁链,用力地推开监牢大门,面色不耐烦道,“谢大人,大理寺丞有请。”

    审讯室内,大理寺丞仲一锐早已等待多时。

    仲一锐缓缓站起身来,抬眼上下打量了谢燎原一番,继而问道:“谢大人可还记得我?”

    谢燎原慢慢抬起低垂的头,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皱起眉头道:“不记得了。”

    “罢了,”仲一锐挥了挥手,状似不在意地说:“我早前与谢大人不过泛泛之交,又多年未曾联系,不记得也正常。”

    仲一锐坐回位上,面色一肃,正色问道:“谢燎原,路州救济款项数额巨大,至今仍下落不明,你可知那些银两的去向?”

    “在下不知。”谢燎原颓然地笑笑,而后说道。

    “府衙里有官银的入库记录,怎的进入库房就不翼而飞了?” 仲一锐声调拔高、目光如炬地接着问道。

    “在下不知。”

    “那在你府邸搜出的账册和书信你又作何解释?” 仲一锐语速加快,声音洪亮,颇有咄咄逼人之势。

    谢燎原静默良久,扯了扯嘴角,“在下不知。”

    “好!”仲一锐拍案而起,眼冒火光,“好一个一问三不知!身为一州刺史,官银下落不知,账册来源不明,你在路州是吃干饭的吗?”

    “来人,给我用刑!”仲一锐恼火道。

    “是。”狱卒齐齐应声,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将谢燎原架上刑架。

    “给我打!”仲一锐猛地一挥手,凌厉的目光注视着谢燎原因刑罚逐渐扭曲的脸。

    刑鞭划过空气发出清脆的啸声,继而鞭笞上衣物,麻布囚衣与皮鞭碰撞,发出一声声闷响。

    “啪,啪,啪……”

    谢燎原断断续续的痛呼声夹杂着囚衣破裂的声响,在这阴暗的刑房中不断回荡。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谢燎原神志逐渐恍惚,只能靠心中默数以期能够维持部分清醒。

    “停。”

    仲一锐猛地叫停,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谢大人不若老实交代了,还能少受些苦。”

    谢燎原艰难地抬起头,额上冷汗遍布,唇上咬出的牙印缓缓渗出血水。

    他一字一顿道:“在下确实不知。”

    “泯顽不灵。” 仲一锐怒不可遏地甩袖离去,徒留下一句,“给我接着打!”

    等到回到监牢,谢燎原便已体无完肤,碎布嵌入伤口,血迹浸染囚衣,说是衣不蔽体也不为过。

    不过好在,狱卒给他上了金疮药,事情尚未查清前,他还不能死,谢燎原苦中作乐般想道。

    他脱力地倒在草铺上,突觉呼吸有些不畅,想要深吸一口气却被寒凉的空气呛到,蜷缩在稻草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啧,”谢燎原轻嘲一声,翻身仰面朝上,望着粗糙的天花板怔怔然出神,任由血腥气萦绕口鼻。

    官银的下落,谢燎原确实不知。但在家中搜到的书信和账册,他多少心里有数。

    谢燎原只不过是不愿意相信,自己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毕竟那人跟了他十年。不过,现在由不得他不信了。

    呵,十年。严其啊,严其……

    谢燎原盯着头上天花板,目光逐渐散乱。

    *

    未央宫中

    “今儿个淑妃娘娘在御花园设宴赏花,娘娘可有兴致去瞧瞧。”朱鹊笑盈盈地问,圆脸上露出两个酒窝。

    朱鹊是南星出宫后新提拔上来的大宫女,为人爽利,总是未语先笑,很是喜人。有她在,这未央宫都热闹了几番,周篇篇对她甚是喜爱。

    周篇篇瞧了瞧外边的天色,笑着说:“也罢,这会桃花开得正好,再晚些时候可就看不着了。”

    “走吧,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三月的桃花肆意生长,染红了半个御花园。后宫佳丽们花红柳绿的,在桃花林里正是应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德妃娘娘好,”周篇篇一行人刚靠近桃林便被发现了。

    “免礼,”周篇篇抬手示意,“大伙儿继续玩。”

    “德妃姐姐可来了,”淑妃迎了出来,桃红宫装衣袂翩跹,“妹妹刚还说这缺了点什么,姐姐一来我可就明白了,原来是缺了点红妆。”

    “淑妃妹妹客气了,谁人敢在妹妹跟前称美。”周篇篇信手拈来地回了一句,便随其回到林中凉亭。

    淑妃笑了开来,语气中透着几分自得,“德妃姐姐谬赞了。”

    *

    淑妃是这宫中当仁不让的宠妃,美貌之艳丽可与这满园春色争辉。凭着这容貌和玲珑心思,在这后宫中荣宠不衰近十年。

    淑妃陈曲人出自左相府,祖父为三朝元老,曾任天子太傅,多得承康帝倚重。淑妃与周篇篇同年大选入宫,其下育有一子一女,分别为二皇子罗易达和五公主罗迤逦。

    淑妃早在淑嫔时期,可没有现下低调。仗着出身和皇帝的宠爱,在宫里大摆威风,活像只开屏的孔雀,唯恐他人见不着她的翎羽。特别是在二皇子出生后,越到皇后头上的野心明晃晃的。

    好在,承康帝是一位足够清醒的帝王。这种清醒不仅表现在处理政务上,更是体现在平衡后宫中。承康帝罗持给足了皇后,他的原配妻子,足够的体面与尊重,因此绝不会容许自己“宠妾灭妻”。

    在他的一番敲打下,淑妃大为收敛,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皇上驾到,”尖利的通告声划破御花园中嘈杂的笑闹,承康帝罗持的乘舆缓缓驶来。

    周篇篇与淑妃一行人快步走出,齐齐行礼,“见过皇上。”

    “平身,”罗持挥手示意,大步走进凉亭中。

    宫女、太监们连忙收拾台面,勤公公小步上前为罗持点茶。

    “不要拘谨,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罗持掀袍坐下,淑妃眼睛一亮,巧笑嫣然地往他左手边一坐,接过茶壶替罗持满上一杯。

    周篇篇微微挑了下眉,在二人斜后方一桌坐下。很好,位置不远不近。

    周篇篇抬颚眼神瞥向桌上核桃,示意胧月给自己剥果仁。

    该说不说,俊男美女一对格外养眼。只见,淑妃娇笑着倒向罗持的身侧,手中扯着罗持的广袖不依不挠。远处三五成群的嫔妃们,面露愤恨,手指绞紧手中丝帕,恨不得把那帕子给揉烂了。

    周篇篇缓缓咽下一口茶水,这不比那桃花好看?

    环顾众人情态,周篇篇随手捻起一块剥好的核桃仁,姿态优雅地……磕果仁。

    *

    晚膳后,承康帝身边的小福子来未央宫传信了,“恭喜德妃娘娘,今晚皇上翻了娘娘的牌子。”

    小福子是勤公公认的干儿子,在宫里摸爬滚打十多年,说话很是讨喜,在皇帝面前也很得脸。

    见小福子过来传话,周篇篇喜上眉梢地吩咐道:“来人,看赏。”

    朱鹊机灵地上前,借着袖口的遮挡给小福子塞了个香囊。

    只是一回到房间,周篇篇的表情就整个垮了下来。“胧月你说,皇帝今儿个怎么就没留宿在淑妃那儿,下午不还聊得好好吗?”

    周篇篇这不得被淑妃给记恨上?想到这两天要受淑妃冷眼,她恨不得在额头上刻下一个大大的“冤”字。

    话虽这么说,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可不能堕了周篇篇苦心经营的“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这一形象。

    沐浴净身后,周篇篇百无聊赖地倚靠在美人榻上,右手拿着只黄澄澄的桔子一抛一抛的,等待承康帝的临幸。许是太过无趣,周篇篇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撑起身子急切地吩咐道:“胧月,快泡杯茶,我要撑不下去了。”

    还没等胧月把茶泡好,外边便传来了声响,承康帝罗持到了。

    周篇篇扶着朱鹊的手起身,一改刚刚的困顿,精神抖擞地迎了上去,“见过皇上。”

    其仪态之标准,堪称教科书,与方才懒洋洋倚在榻上的她判若两人。

    罗持抬手扶起周篇篇,牵着她在桌前坐下。周篇篇顺手接过胧月刚沏的茶,借花献佛地递给皇帝。

    罗持接过杯盏,用杯盖撇了撇浮叶,抿了口茶水道:“爱妃,朕听林校尉说,善儿骑射功夫不错,今儿比试还拿了头名。”

    周篇篇恍然,她就说皇上怎么往她这来了,原来是因为三皇子罗余善。

    周篇篇笑了开来,语气佯作轻叱道:“可不是嘛,他可得瑟了半天,晚膳时候还不消停,非要跟臣妾邀功呢?”

    罗持听了这话,不由笑出了声,语气带着宠溺,“这皮猴子啊,是半点没学着你这沉静性子。”

    周篇篇心下腹诽,指望着几岁大的孩子沉稳安静,指定是脑子有点大病。要是养成个书呆子,她不得给怄气死。

    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善儿还小,等他长大些就该知理识文了。”

    接着话音一转,周篇篇便给罗持讲起最近新看的诗集,皇帝颇喜爱她这满腹诗文的样子,正是应了她那名字,“篇篇,诗赋篇篇”。

    不过,印象太过于刻板就显得千篇一律,难免无趣。

    *

    京城东大街某处宅院内,清冷的月光洒落庭院,树影与灯火明暗交杂,透出一股肃杀的气息。严其跟着随从穿过长廊,越过前堂,进入到宅院深处的书房中。

    严其向着眼前人恭敬行礼,苍老而缓慢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那人语气中带着些赞赏,“这次干得不错。”

    严其双手抱拳微微鞠了一躬,答道:“大人谬赞了。”

    接着他顿了顿,然后迟疑地问道:“大人,不知这谢燎原……”

    老者声音依旧缓慢,却骤然严厉起来,“他谢燎原既然不识好歹,那就莫怪老朽狠下心来。最后结果如何,那都是他的命数,你就莫要管了。”

    严其咬了咬牙,接着吐了口气,缓缓抬起头,回答道:“属下明白了。”

    “严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老者一字一顿道,声音里满是警告。

    “是。”严其垂首,不再多言。

    待到事情交代完成,严其裹挟着浓浓的夜色,脚步匆匆地离开这处宅院。行到某处,严其不由顿住,抬头望了望半缺的月,倏然合眼,将一切挣扎压入眼底。

    他知道天子一怒,谢燎原多半是保不住了。

    早先书房中,那名老者沉吟许久,然后挥了挥手,一道黑影出现在其身前一丈处。

    “大人。”那黑影叫道。

    “盯紧严其,别让他坏了事。”老者盯着严其远去的方向,缓缓眯起了眼。

    *

    翌日早朝

    大臣们依旧在为那点鸡毛蒜皮的事而争吵,罗持无奈地抬手扶了扶胀痛的额角。

    对于那些不甚重要的事,他们总有数不清的精力,每每都让罗持扼腕。如果坐在上头的不是他,罗持想自己或许还有闲心欣赏一番。

    “报!!!北方戎夷开战了!”高亢的通报声划破今日寻常的早朝。

    信使风尘仆仆而来,猛地抱拳跪倒在朝堂之下,只见那人额头青筋暴起,声音几近嘶哑,身上盔甲黄土与干涸的血迹混杂。

    这突如其来的战讯成功地让嘈杂的朝堂静默了一瞬,而后又令大臣们爆发出更为激烈的讨论声。朝堂上炸开了锅,朝臣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无头乱撞,站立难安。

    罗持用力拍了下御案,发出“嗙”的一声巨响,殿上众人如同惊弓之鸟,倏然安静下来。

    见状,罗持转身朝向信使,声音冷沉地说道:“你一一道来。”

    信使叩首,盔甲触地发出沉重的撞击声,“半月前,北戎大将忽尔汗率十万大军突袭辽城,犯我大梁边境。”

    *

    后宫中,得知此讯的周篇篇猛地将手中的笔杆搁下,身体后仰坐在靠椅上,撑着头闭目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再次睁眼时,周篇篇脸上满是冷意,她伸手握住右手腕缓慢地转了转。

    周篇篇抽出画到一半的画随意地搁置在旁边,轻缓地拿出崭新的的信纸铺置在台面,拾起搁下的毫毛笔,在砚台上左右悬了悬,吸足了墨水后,方才落笔。

    两份信件全程由周篇篇亲自过手,火漆封缄后,才交到胧月手中。

    “一份送去八宝阁,一份送给大哥,”周篇篇取出印信放在给赵骑的信上,再次强调说:“务必,务必将信亲自交到大哥手里。”

    “是!”胧月亦是神情肃然。

    “去吧。”周篇篇抬颚。

    周篇篇清楚地认识到此战无可避免,这是基于她对承康帝的认知。承康帝看起来或许不算一个强硬的帝王,但他的强势是刻在骨子里的,有着极强的掌控欲,因此绝不会容忍北戎犯我大梁。

    至于赵骑,她大哥绝不会在京城坐以待毙,只怕会当场请命带兵出征。周篇篇必须早做打算,为赵骑扫清障碍。

    事情果不出周篇篇所料,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主战派和求和派吵作一团。

    而自承康帝表露出迎战的主张后,户部尚书便开始哭穷。赈灾款项离奇失踪后,户部不得已追加了一笔款项,正值库存紧张之时。

    主战派的兵部尚书不甘示弱,豁然出列,拍着胸口保证,士兵调遣不成问题,只待皇帝一声令下。

    上意不可违,求和派无论如何批驳仍无法动摇承康帝的意志。早朝的最后,罗持命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法司加紧查办谢燎原一案,尽快寻得灾款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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