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芹上班的地方在创城的网红直播基地，从外面看，跟附近的小区没啥区别，三栋三十五层高的楼，外围是商业街。

    第一次过来面试的时候，绕着小区找了几圈，没找不到小区的大门。问了几家店铺，也没人说得清楚。只有住在那三栋内部结构如蜂巢的高楼中，梦想当网红的直播人，才会知道，这里的每栋楼都有单独的入口，入口就藏在那些窗明几亮的商铺之间。

    B栋十八楼，出了电梯，左拐然后右拐，便是1803房。

    门外的置物箱上放了两份外卖。建房子之前就规划好做直播的房子，隔音好，在门外敲半天门，屋里的人也听不见。索性在门外布置了放外卖和快递的地方。

    苏芹掏出门卡开了门，玄关处的地面有竖条痕的水渍，清洁阿姨刚拖完地。

    俯身从内嵌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地板湿哒哒的，苏芹舍不得放下包。跳着脚单手换鞋。右手堪堪勾住左脚鞋跟的时候，身体失衡，一头栽到斜前方的房门上。

    “谁？”房间里的直播运营强仔似乎被吓了一跳，声音急促的问到。

    “不小心撞到了。”苏芹放弃挑战这个高难度的动作，将包放在湿地板上，换好拖鞋。

    “小心些！”房间里的人没好气地警告道。

    苏芹翻了个白眼，撞个门而已，又不是掀你家祖坟了！

    趿着拖鞋，走到玄关尽头，左手边是她的房间，右手边通往客厅和其他房间。

    这套一百五十平的房子，隔成了五室一厨两厅两卫，一进来有种误闯蚂蚁窝的感觉，入目皆是墙，瞧着便头晕。

    好在苏芹的直播间，是最大的一间房，二十来平，方方正正的格局，还带一个大飘窗。房间以衣柜为界限，一边一种风格。靠飘窗的半间房，为了直播时有个好背景，风格经常变，怎么唯美怎么来。靠门的这半间房，按她的喜好布置的，半墙高的矮柜，矮柜前铺了亚麻地毯，随意丢了两个丑萌丑萌的大抱枕在地毯上，角落里还有一张沙发吊椅。

    脚步声吧嗒吧嗒靠近苏芹的直播间，穿着大裤衩和背心的强仔打着哈欠，走了进来，“今天这么早过来？”

    苏芹打赌他还没洗漱，将手里的包塞进矮柜里，快步远离他，走到飘窗旁，“今晚的直播安排有变化吗？”

    “啥变化？能有啥变化？”强仔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坐在苏芹的床尾，拖鞋都不脱，开胯坐在上面，晃腿。直溜溜的眼睛，盯着苏芹纤瘦却有料的身影。

    苏芹沉了脸，“没什么事，不要来我房间。”

    “嗬！”强仔拍着大腿站起身，“你当我稀罕呢！”说完，吧嗒吧嗒地拖着拖鞋，走到门口，阴阳怪气道：“这是公司又不是你家，你当是你的地呢？”

    苏芹直接走过去，关门。

    直到阿姨喊吃饭时，苏芹才开门出来，热气腾腾的四菜一汤，抿着嘴角笑道：“阿姨昨晚肯定麻将又赢了不少。”

    阿姨瞬间笑不拢嘴，“哪有，也就几千块钱吧，一开始还输了两千咧，后半夜手气才好些。”

    苏芹诧异道：“又玩通宵了？”

    “这个月头一回。”阿姨解释道，端着自己的饭，坐到饭桌上，朝三间卧室的方向又喊了一声，“吃饭了。”

    这个月才过去六天呢。苏芹想起自己的父亲，没再说什么。盛了半碗米饭，又拿了一个小碗，夹了一碗菜，瞧了一眼其他主播紧闭的房门，“还在睡吧。”

    “哪能呢？圆脸的那个女孩，澡都洗完了。躲在房间里吃外卖呢！现在的年轻人，挣了钱就花——”

    强仔趿拉着拖鞋过来，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式，才端了碗，盛了饭，一坐下来就用筷子把桌上的菜都扒拉了一遍，抱怨道：“怎么都是素的，没肉！”

    阿姨摔下碗，“鱼香肉丝不是肉吗？花甲不是肉吗？冬瓜肉丸汤不是肉吗？”

    强仔摔了筷子，“你每个月报销好几千买菜钱，就给我们吃这些？”

    “你也知道几千块钱，就几千块管七个人的饭，你还想吃山珍海味呢！”

    两人吵到最后不欢而散。一个饭都不吃了，气呼呼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喋喋不休地抱怨，似乎这份工作让她受了莫大的委屈。另一个把花甲里的肉都扒拉干净，回了房间，躲清静。

    苏芹饭还没吃完，外面的风变大了，呼呼的风声，不时传来门窗轰隆关上的声音。

    阿姨瞧着阳台上，被风刮到地上的衣服，幸灾乐祸道：“诶哟，这台风来咯，明天可买不了菜咯。”

    苏芹只能放下碗筷，站起身，挨个房间敲门，“风大了，衣服得收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爬上飘窗，锁紧窗户，瞥见楼下绿化带里，刚栽下的秋枫树，树叶飘飘扬扬，风中凌乱。

    坐到电竞椅上，开始工作。P了几张图，放上直播后台。刚发了动态，就嘀嘀嘀收到几十条评论。

    苏芹选择性地回复了一些，便退出平台，开始练游戏。她最近在练云霄仙侠，热度非常高的一款仙侠游戏。好不容易苟到金丹期，可以用手中的剑虐菜了，今晚怎么也得炫一把漂亮的。

    房间的门被打开，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你的后台消息里有几个私聊。”

    苏芹玩游戏正玩得飞起，随口说道：“帮我回复一下。”

    “啧，给我什么好处？”强仔靠在门上，拨拉了一下头顶上喷了水的金发，发根有一厘米左右的黑发，配上他那双鬼祟的吊梢眼和凸出的两颗大黄牙，丑极了！但是他自我感觉极佳。毕竟这一屋子的主播都在给他堂哥打工，四舍五入他就是老板。

    苏芹皮笑肉不笑，“你是直播运营？还是我是直播运营？”自己该干的活，还想讨要好处。

    强仔理直气壮说道：“直播运营怎么了，我一个人负责你们五个主播，累死了，也没见你们给我半点好处！”

    苏芹头也没抬，“你这会站错地方了，这话得跟老板说去。”·

    “哼！”强仔没讨到便宜，阴沉着脸，扭头走了。

    苏芹练了几把游戏，手心出汗了。抽了张棉柔巾擦了擦，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六点了。她七点开播，会一直播到晚上十一点。

    匆匆吃了晚饭，补完妆，苏芹开始调试直播设备。一调设备她就想叹气，老板抠门，设备都是挑便宜的买，经常出问题。以前还有个靠谱的直播运营来弄这玩意，现在，哼~全靠主播自己多才多艺。

    心里念叨着多门手艺多条出路！折腾了一番，总算在七点准时开播。

    直播四个小时，游戏之间穿插着闲聊，苏芹一边和粉丝逗趣打嘴炮，一边盯着直播数据。一直到快下播了，访问量和粉丝量都是稳定上升，没有预期流量投放后的直线飙升。

    一下播，苏芹就去找强仔。

    “流量投了吗？我今晚的数据没骤增。”

    强仔坐在办公椅上，翘着腿，贱兮兮地说道：“投了呀，但不是投给你。”

    苏芹一口气堵在胸口，“昨天老板在群里说了，这波给我引流，为了下周的电竞嘉年华。”电竞嘉年华是平台每年都会举报的大型PK活动，参与条件就是粉丝百万以上的头部主播。公司目前只有她能参与。

    强仔用吊梢眼觑着苏芹，“你都已经有资格参与了，投给你，白瞎！还不如用来给其他主播充一充人气。”

    苏芹咬紧牙根，“平台的规则，我这周有热度，下周才会给我多些流量！”这蠢货！

    强仔瞪大了眼，干巴巴地说道：“那，明天给你投。”

    苏芹气得甩上门！直接在群里@老板。打定主意，这周一定要说服老板换个靠谱的直播运营。

    “喂！”强仔看到群里的消息，赶紧跳下椅子，追了出来，“不是说了明天给你投了吗？你怎么还告状了？”

    苏芹一个眼神都没给，“我跟老板汇报的是今天的事。” 说完直接回了房间。

    发了几个订单出去，都没有师傅接单，看来今晚是回不去了。苏芹给陈丹妮发了消息，站在飘窗前，看着窗外。路灯下，那棵秋枫树已经微微倾斜，也不知道能不能扛过这场十六级的台风。

    拿了换洗的衣服，出来洗澡的时候，强仔还站在走道上，在跟老板解释，抬头见她抱着衣服，愣了一下，“你要去洗澡？”

    “嗯。”苏芹懒得说多两句，直接朝靠进房间的卫浴间走去。

    “等等！”强仔追了上来，抢先一步，占了卫浴间，从门缝中探出头来，“那个，你去另一间，我要上厕所！”

    苏芹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只能去客厅另一边的卫浴间。

    房子里只有两间公共卫浴，一大一小，比较大的这间离苏芹的直播间远些，她用的少。

    拧紧门锁，将衣服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扫了一眼凌乱的洗漱台，堆满了瓶瓶罐罐。叹了一口气，今晚只能将就了，随手将长发扎在脑后，从旅行化妆包里掏出卸妆油，卸了浓妆。

    玻璃淋浴间的花洒跟她公寓的不一样，苏芹伸手摸索一番。

    谁知刚拧开水龙头，冷水突然从头顶的花洒头淋下来，头皮被激得发麻，苏芹尖叫一声，赶紧关上水龙头。冷水从发缝渗出，顺着纤长的脖子流下。苏芹瘪了嘴，她昨天才刚洗的头！

    好在只是淋湿了，苏芹想起自己化妆包里有棉柔巾，重新回到洗漱台前，抽化妆包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深棕色的沐浴露瓶子，苏芹赶紧伸手去扶，却为时已晚，挤满洗手台的瓶瓶罐罐已经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崩然倒塌！蹦蹦跳跳的瓶子，散落一地。

    太背了！苏芹哭丧着脸，俯身，一个一个地捡起瓶子，还顺便用擦了头发的棉柔巾拭去瓶身和瓶底的水渍和污渍。

    “咦？”她捡起的黑瓶子洗发水，稍微一用力，瓶身便凹陷下去。

    瓶身有个洞？

    她用尾指抠了抠，塞不进去。摇晃了一下瓶子，咯落咯落的声音，里面有东西？

    针孔摄像头？

    这个猜想让苏芹背脊发凉。打开手机的闪光灯，照着只有尾指指甲盖一半大的小方口，方口内侧沾了一圈黑色的玻璃胶，洞里有类似凸透镜的反光物。

    苏芹沉下脸，不顾自己此刻的狼狈，从卫浴间出来，逐一敲了敲各个房间的门，把大家喊出来。

    “干嘛呢！我还在直播呢！”抱小喵今晚的流量很好，到点了也不肯下播。

    苏芹不理她，把其他人叫到客厅。

    “有什么事赶紧说！我还要回老板信息呢！”强仔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苏芹手上的黑色沐浴露。

    苏芹盯着他瞧。

    “看着我干嘛？你不说我走了。”他作势抬起膝盖。

    苏芹看向其他主播，“这瓶沐浴露是谁的？”

    三位女主播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不是我的。”

    “也不是我的。”

    苏芹看向强仔。

    “看我干嘛，又不是我的。”

    苏芹移开视线，示意其中一个主播去拿剪刀，“你们都打开手机录一下视频，我怀疑这瓶子里有偷窥的摄像头。”她指着靠进瓶底的方口小洞。

    “不是吧？有人偷窥我们洗澡？”

    “这TM谁干的？”

    在场的四位女主播都把目光移向这间屋子中唯一的男性——强仔。

    “看我干嘛？谁这么缺德！”他大声骂道。

    剪刀拿过来了，苏芹接过剪刀，把方口扒拉开。

    果然，两指见方的摄像头！

    “真的是摄像头！”

    “报警吧！”苏芹说道。

    “不行！”强仔阻止到，“先，先问老板的意思。”

    苏芹强调道：“这是偷窥，违法的行为。这瓶沐浴露，不知道放在浴室多久了，也不知道偷拍了多久，如果不报警，这些视频万一流落到网上去——”她没再说下去。

    “我赞成报警！一想到每天洗澡被人看光，太可怕了！”

    “而且这个人就跟我们住一起。”

    强仔直接上前抢过苏芹手上的摄像头，满脸凶狠，“我让老板过来处理，老板没同意前，谁也不许报警！要是敢报警，你们就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