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话说耀文意图撮合敬廷与灵茵,正值敬廷考中进士,便邀敬廷来府中相叙。耀文官为翰林院学士,虽是五品禄,但却也是京官。耀文府邸在京城东郊,离翰林院颇有些距离,虽为官数年,但耀文俸禄微薄,不曾购得自己府邸,遂租住在皇城附近。敬廷并非初次到耀文府邸,但耀文已三次乔迁,所以还是颇花费了一些时间来打听寻找。二人都还非常年轻,也不似那些官场老油条品茗论道,只是时常讨论一些学问,当然也少不得一些女子闺阁中事。敬廷倒也喜欢,但也不自然,虽有调笑,但总是敷衍应对一下。

    成化十四年,黄昌瑞任云南督学,敬廷亦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耀文亦十分高兴,亲自登门祝贺,杨耕与耀文旧识,遂很快便论起叔侄之谊。杨耕生四子二女,长子敬廷,次子敬阁,三子敬轩,四子敬斋,长女早夭,次女姝玉。自敬廷及第后,因那时的习惯,高中以后,便会给同僚送去拜帖,敬廷年少有为,且为宪宗皇帝赏识,自此杨府门庭若市。又逢敬廷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大都以为此仅十九岁少年前途无量。

    敬廷年少便素有才气,且早已誉满京城,上门提亲的人不少,敬廷倒是没有太放在心上,杨耕也不多加干涉,认为敬廷自有辨别之意。耀文倒是按捺不住,不愿这好事落到别家,便常约敬廷讨论学问,有时还一起游山玩水。这日耀文又邀敬廷到广宁门南城游玩,有意安排灵茵和敬廷巧合碰面。耀文选了家临江酒楼,曰翠微楼,左顾可看尽紫禁城豪华富贵,右瞧又可享受京城难有的静谧,确是一难得好地方。耀文早知灵茵倾慕敬廷,遂早早要求灵茵候在临街茶摊,吩咐她待看见耀文路过时,便起身打招呼,随后耀文便会邀请灵茵一同入席。灵茵颇有些急不可耐,早早就去那茶摊,一壶茶反复热,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看见耀文与敬廷翩翩而来,可怜这一壶上好的长安毛峰,早已不知其味了呢!

    见敬廷前来,灵茵顿时欣喜,拉上丫鬟钰娥就上前打招呼,这本身不打紧,是哥哥安排的剧情,可是哥哥安排的是和自己打招呼,哪知这丫头上去就叫一声“仲舒哥哥(敬廷,字仲舒)”,倒是耀文一脸惊愕了。钰娥偷偷拉灵茵衣角:“小姐,你喊错人了。”

    灵茵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羞红了脸,毫不比那猴子的屁股逊色。敬廷也顿时明白,灵茵这丫头他不是没见过,不过前次相见,彼时灵茵不过一黄角小丫头而已,竟不知七年以后,灵茵早已出落亭亭玉立,不觉间四目相对,敬廷也觉唐突,匆忙回避了灵茵眼神。耀文见状,赶紧圆场:“三妹,不知这么凑巧,只知你在云南,想不到今日竟在京城见到你。我与仲舒约在这翠微楼食酒,赏这紫禁城夜景,不如一同前往,哥哥也好久没见过你了,好生想念呢!”

    说罢又转头看向敬廷,敬廷不知所措,也迎道:“灵茵妹妹若有空,不如一同前往。”敬廷心里早有几分明白,早听父亲杨耕说,想把程家三女许配给自己,前两年为会试之事,彻夜苦读,也未放在心上。如今自己也将笈冠,是该考虑婚配之事了。

    灵茵早已喜不自胜,拉上钰娥便欣然同往。一行人在酒楼三楼选了个临街雅间,随便点了几个小菜,又点了一壶绍兴东浦的竹叶青,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灵茵妹妹,此番来京,不知在此待多久?有去拜访姨父(实则是父亲,因自幼过继与黄昌瑞,便已称黄为父亲,而改称生父为姨父)吗?”耀文抢先开腔。

    灵茵眼中突然闪出一丝落寞:“此番因父亲调任云南,我与姨母特地上京收拾,下月初就又要回云南了。倒是姨父,昨日与姨妈也已拜访。”

    敬廷听闻灵茵将回云南,心内百感无处抒,一股失落感顿时生来,不知所言,索性一口闷酒下肚。这不喝不要紧,殊不知这东浦竹叶青(此酒后被正德皇帝提名:孝贞),乃是新流传的酒,是蒸馏烈酒,一口下肚,顿时辛辣无比,涕泪齐流,好不狼狈。耀文与灵茵见敬廷突然如此,也不免一惊,只当是敬廷听闻灵茵要走,落寞所感,心中也顿时高兴几分,随后又递过热巾,还不忘嘲笑一番。

    敬廷见状,又斟一杯:“闻灵茵妹妹将要离京,心中甚是不快,此不快,偿以酒浇之?”

    耀文与灵茵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场面纷乱无比,只见耀文对着汤猛灌。灵茵脸色早已绯红,灵茵倒是没能把酒咽下去,又不好吐出来,只噙在嘴里,早已眼泪直流。敬廷却在一旁哈哈大笑,只见灵茵一脸淡妆早已变花,倒也掩不住天生丽质,白皙脸庞带着红润,小髻发金花钿,细小耳垂珍珠坠,甚是可怜,心中早已十分喜欢。倒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方才玩笑似乎有些过头,忙起身赔罪:“伯章兄(耀文,字伯章),灵茵妹妹,方才我被这口烈酒呛得属实狼狈,便心生捉弄之意,不知这酒竟如此之烈,糟践了妹妹,仲舒实在该死。”

    “这酒确是很烈,但的确很香醇,我们还当是那水酒,不知浅尝才能品其味呢!”耀文如是说道。

    灵茵赶忙将口中剩余的酒吐掉,又顺手吐掉了许多下午喝的茶水,方才缓过来,因惦记敬廷,又缓缓回席,只是脸上绯红不改,似乎又沉了几分。

    敬廷抢言道:“上次见到灵茵妹妹,还是令弟周岁之宴,不知过了六七年,竟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好生叫人欢喜,可要找个好人家,不可委屈了妹妹。”

    灵茵听到此言,心中顿时冷落了几分,以为敬廷早有心意之人,语气倒不似先前和善了:“我只招喜欢之人,即便食糠寝茅,我也是乐意的。倒是新进士老爷,不可委屈了人家才是。”

    论敬廷无比聪明,竟未听出这话外之意:“那是那是,我可不像人家有福气,竟可娶这一如花似玉的小姐,但我也不得辜负人家才是。”

    这一下误会又深了,彼此心中多有不快,竟不知这翠微楼的美食享誉紫禁城,一行人竟未尝出半点滋味,最后草草了事。下人们倒是有福了,这种机会可不常有,钰娥和两个小厮一顿狂炫,还兜了不少,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呢!

    耀文此时也不知所措,只得辞别敬廷,郁郁离去了,敬廷与灵茵也默自离去,再无多言!

    回到府中已是近昏,黄昌瑞夫人李氏见灵茵满面愁容,亦不乏担忧:“茵妹子今儿怎么了,可曾有人欺负你了?”

    “见过娘亲,并没有谁欺负茵儿,只是今日碰见耀文哥哥,一起吃了杯酒,又想起耀武弟弟,不免有些伤怀呢!”灵茵如是答道。

    李氏没见过耀武,但姐姐把耀武送到西岭峰,她也是知道的,也不知这小儿是否还在世:“算起来耀武该有八岁了,这趟回云南以后,我们便去看望一下吧!”

    灵茵心思并不在此,只是胡乱答应了一番,便躲回闺房。李氏也只当灵茵伤怀耀武之事,并未太在意,正伤怀时,黄昌瑞也回府了。李氏吩咐厨房准备好膳食,也陪着黄昌瑞小饮了两杯。黄昌瑞近来比较繁忙,宪宗调任黄昌瑞为云南督学,久在京城,不免有一番应酬。

    “夫人,茵儿也年十七,该给她找户人家了。”黄昌瑞道

    李氏何尝不急,只是看灵茵并不着急,她也无法,眼看灵茵年纪渐长,生怕她变成一老姑娘,对黄昌瑞道:“茵儿是到了该嫁的年龄,但每次给她介绍人家时,她总是推脱拒绝,怕是这姑娘早已有了意中人呢!”

    黄昌瑞道:“婚配之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不是对茵儿爱护得紧,我还真舍不得她嫁人呢,但茵儿年纪已大,万不得耽误了她。我这方倒是有一桩好媒,是湖广提学佥事杨耕长子杨敬廷,非常有才,今年新进进士,又是我的得意学生,茵儿若是配给了他,怕是不会有半点委屈呢!”

    李氏道:“话虽如此,敬廷对此事可有意?”

    黄昌瑞道:“我与杨耕共事多年,近来我们多有相商,杨耕也颇同意这门亲,我打算回任云南后,就把他们的婚事办了,夫人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就不知茵儿如何想?”李氏忧虑道

    黄昌瑞道:“稍后你去探探茵儿的口风,若是她同意,这事就这样办了,下月廿二是个好日子。”

    李氏赞同,胡乱陪黄昌瑞饮了几杯,便径直去找灵茵了。灵茵正对铜镜发愁呢,听见姨母呼唤,忙唤钰娥开门,起身迎了过去:“娘亲这么晚还来找茵儿,可是有事情吩咐?”

    李氏道:“倒也没什么大事,近来你爹给你说了一门亲事,是个进士呢,娘想来问问你的意见如何?”

    灵茵正生敬廷的气呢,也叹与敬廷无缘,倒也应承了姨母:“凭娘亲安排就是,茵儿知道娘亲不会委屈了茵儿呢!”

    李氏有些奇怪,灵茵这次答应得如此爽快,八成是在外受了委屈,但也不好相问,又闲聊了几句家常,就回房歇息去了。

    话说杨敬廷那日回府,杨耕也刚忙完公事回府。敬廷还未上任,便忙去给父亲请安。晚饭时,杨耕唤杨敬廷一起,杨敬廷前往,席间并未说话,至饭毕,杨耕才开口道:“仲舒,近日可有持续专研学问?”

    杨敬廷道:“不敢欺瞒父亲,仲舒近日新授官职,倒却也荒废了学问,有数日未曾研读。”

    杨耕道:“夫男子顶天立地,或执三尺之剑,守疆卫土;或凭五寸之毫,建功立名。切不可因小成而贪欢,此误国之法也。”

    敬廷道:“父亲教训得是,仲舒当谨记。”

    杨耕道:“近日可有读什么书?”

    敬廷道:“不敢有违父意,前几日正研读刘基的《郁离子》,也有许多不明之处,还未得空请教父亲。”

    杨耕道:“好,《郁离子》承《庄子》之志,可精研之。”

    敬廷道:“敬廷谨记”

    杨耕又想起白日黄昌瑞所提亲事,故又讲与敬廷听:“仲舒,你已近笈冠,虽未行冠礼,但早已赐字于你,你该考虑有一下婚配之事了,不知你是否有何意见?”

    敬廷道:“自古婚配之事,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仲舒听从父亲安排。”想到白日与灵茵相见场景,敬廷又不免伤怀。

    杨耕道:“你在国子监读书时,你的老师黄昌瑞有一爱女,年十七了,若你没有意见,我们打算下月廿二就举办亲事。”

    敬廷道:“如此甚好,一不违父意,二可报师恩。”

    于是敬廷与灵茵稀里糊涂的分了手,又稀里糊涂的定了亲,真可是天意真弄人,也道是缘分数也数不尽。只是此时二人还不知道,定亲的对方,竟是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敬庭不得不感激这天赐姻缘,一时竟哽咽无语,不觉已满面横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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