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

    依着宫规旧例,后宫妃嫔应日日至坤宁宫晨昏定省,因着皇后娘娘随和,又素日喜静,自皇上登基时便吩咐下去只三日一请安便可,至如今也已成了惯例。

    昨日最后一批入宫的几位宝林也已安置妥当,今儿恰是请安的日子,一早上云枝和采荇便伺候着纪清竹起身。

    这两日里云枝细细考察了萦心殿众人。

    小安子瞧着是有几分本事,同殿的小齐子已唯他马首是鞍,只小齐子性子瞧着沉郁了些。采蓉嘴甜讨喜,当差却时有偷懒耍滑。采薇办事机灵,却欠了几分稳重。

    倒是采荇,当差时不多与人交谈,做事却勤快麻利得多,可见是个得用的,且她虽形貌平平,却有一手挽发的好手艺,纪清竹便拨了她在殿内伺候。

    纪清竹平日里衣着偏爱月白、天青等浅淡颜色,只是今日是新妃们进宫后的头一次请安,许是皇上都会露面。

    这样的场合想必妃嫔们多装扮得明艳动人,若是穿的太素净了反倒显得刻意。

    新妃入宫,几位才人、宝林之上尚有三位从五品的美人,皇上应不会无端下了几位美人的面子先临幸低位,既如此,木秀于林惹了妃嫔的眼便得不偿失了。

    纪清竹不欲显得太过出众,便抬手挑了件松绿色的宫裙。

    ------

    坤宁宫中。

    纪清竹到的时辰不早不晚,她只安静地坐着,垂眸用了些茶水,并不刻意打量旁人。

    只等了片刻功夫,妃嫔们便来得差不多了,殿内细碎的交谈盈盈于耳。

    “徐贵妃、孟昭仪到——”

    通禀声传来,众人立刻安静下来,两位娘娘已进了殿中。

    徐贵妃着一身百蝶穿花纹的银红盛装,佩戴累金镶玉的攒珠钗冠,发间斜插一支金海棠珠玉步摇,行动时流苏轻颤,原是再繁复不过的装扮,却压不住她的贵气,只衬得她像天上云霞般明艳动人。

    孟昭仪较贵妃年纪长些,容貌稍显寡淡,气质也更沉肃,她错身跟着贵妃娘娘入殿,挺着肚子在贵妃对面的右下首第一位落座。

    早听小安子说孟昭仪已有七月身孕,轻易已不出景宁宫走动。

    皇上膝下唯有两位公主,皆是六七岁的年纪,二公主乃是皇后娘娘嫡出,大公主便是孟昭仪生养。

    孟昭仪虽家世不显,却在皇上年少时便相伴左右,根基深厚,如今位份仅次贵妃,又有孕在身,若诞下皇长子,日后更是贵不可言。

    因此纵是孟昭仪平日里恩宠平平,行事低调,却没人敢轻慢了去。

    殿内妃嫔纷纷起身行礼。

    两人也不拿乔,立时便吩咐众人免礼落座。

    新妃入宫,殿内一下子多出了十来个如花似玉的生面孔,个个都是青葱般水嫩的年纪。

    孟昭仪笑盈盈地向徐贵妃递话:“往日里请安也不曾觉得冷清,如今人多了热闹起来才觉得果真满室生香才是好景致。新妹妹们年轻鲜亮,皇上想必怜惜得很。”

    徐贵妃未曾抬眼,只柔柔地应了一声,似乎并无多言的兴致。

    她与皇上同岁,都到了将满而立之年。虽天生丽质,平日里又养尊处优、处处用心地保养着,但今日瞧着这些未满双十的新妃,到底还是心中烦闷。

    皇上向来嘉扬徐贵妃温柔和顺,她望着人时嘴角也总是挂着悯下的浅笑,今日却目光幽深,笑容也不自觉牵强了些。

    见徐贵妃不欲多言的模样,孟昭仪却抿着唇笑意更深,似乎毫无被冷待的尴尬,殿中一时静了下来。

    好在此时内殿传来了些动静,伴着一道拨动珠帘的清脆声响,明琇扶着皇后娘娘缓步而来。

    皇后一身织金绣凤的明黄华服,发间挽一支镶东珠金玉五凤簪,她面上妆容并不浓重,虽装扮郑重,却仍让人觉得平和自然。

    纪清竹细细瞧了一眼,宫中皆道皇后待下宽和体恤而不失规矩,入宫几日来,所见宫人们皆紧守宫规,却不曾有草木皆兵的紧张之态,可见掌事者治理有方,公允而不失仁厚。

    今日又见皇后气质卓然却不以声势压人,心中不免暗生几分信重。

    落座后,皇后面露温和的笑意:“本宫来迟了,叫妹妹们好等。”

    “未到辰时,娘娘何曾迟了,倒是嫔妾们想娘娘得紧,便来得早些。”

    金贵嫔自入殿后便身形挺直地沉默端坐着,不曾与旁人姐姐妹妹般地说谈笑闹,她父兄镇守边关,她自小也在边城长大,生得眉目英气,不与满座的纤纤女子们气质相似。

    可现下接着皇后娘娘的话,竟自然地露出了几分小妹妹般地娇态。

    “属你嘴甜。”

    皇后娘娘瞧她的眼神果然也更亲近些,话音中也多了些愉悦。

    她望了望座下众人,见殿内气氛有些难言的紧绷,便又柔声道:“新妹妹们头一次请安,不必太拘着,入了宫往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

    话音刚落,便有人拉长着语调应声:“可不是不必拘着。”

    纪清竹循声望去,便见江修仪故作姿态地捏着帕子挡住嘴角笑意,眯着双狭长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郑美人案上盛放糕点的雕花曲口盘。

    “臣妾瞧着娘娘宫中糕点倒是甚合郑美人心意,郑美人许是比在家中时更自在些呢。”

    纪清竹闲时听宫人们议论,早知江修仪生得美艳,也向来是个行事张扬的,素日里看谁不合眼了便爱无端逞些口舌之争,偏皇上也喜欢她娇气任性,宫里多是端庄柔顺的美人,她这样的性子倒是独一份的。

    她顺着江修仪的视线看向郑美人。

    今日请安,皇后宫中的茶水糕点自是精心备着的,那松仁奶皮酥她也尝了一个,软滑可口,奶香十足,味道甚好。

    只是郑美人盘中的点心不多时竟已经全进了她肚子,叫人看着空盘哭笑不得。

    新妃之中,郑美人年纪最小,刚满十五,还是一团稚气。

    她祖父官任太傅,与皇上曾有一层教导情谊。如今太傅致仕还乡,郑美人父亲却是个人情淡漠不通世故的性子,在翰林院修书一修便是十余载,对府中诸事皆不关心。

    郑美人自小跟着太傅长大,太傅瞧着孙女天真可爱却将到了婚配的年纪,再三思量后,在启程返乡前将孙女托付给皇上。

    选秀时,太后见郑美人乖巧玲珑,很是欢喜,皇上便将她点为美人,虽年纪小些,只当先接进宫养着,为太后逗趣解闷,有太后照应着,也算是不负太傅之托。

    郑美人自进宫来便不曾与人结怨,当下也未料到会有人无缘无故借一盘糕点发难,只瞪圆了杏眼,一时讷讷。

    “皇后娘娘宫中的,自然是好的,只难为郑美人许是在家中没尝过这样精致的糕点。”

    纪清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出声的是新入宫的宜美人,正坐在她身侧。刚入宫的新人不明形势,多是谨言慎行,怕有行差步错之处,少有如宜美人这般张扬的。

    宜美人是吏部尚书府娇养长大的嫡女,入宫得封美人,皇上又亲选了宜字做封号,她性子骄矜些原也不算什么。

    只是此刻与江修仪一同发声,众人才觉得二人从发髻到衣着的装扮竟有五六分的相似,皆是通身明艳,满头珠翠便也罢了,颈间还都配着缀玛瑙的黄金璎珞。

    江修仪得宠多年的风韵自不必说,宜美人年纪虽小些,五官却出落得明媚大方,此刻作起娇蛮之态也叫人惊艳,只是话语间的直白刁难听着倒刺耳了些。

    殿内一时沉静下来,妃嫔们看笑话般不着痕迹地在两人之间扫视打量,宫中美人风情各异,若真有人明晃晃地学着自己的脾性扮相,谁能不膈应。

    江修仪此刻早不在意招惹尚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郑美人,她不知何时嘴角已没了笑意,目光定定的盯着宜美人。

    “本宫的意思是郑美人天真自然,甚是可爱。”

    她顿了顿,语气中携了几分恍然大悟般的不怀好意:

    “倒是宜美人,想是尚书府上用度比皇后娘娘这更好些,才瞧不上咱们宫里这些东西。”

    臣子府上用度岂能越过皇后宫中,宜美人一时被话噎住,吃了个瘪,只讪讪地驳了句:“嫔妾并无此意。”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太监高亢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一时殿内妃嫔们面露惊喜,皆微微整了整仪容,齐齐起身行礼问安。

    陆渊大步入殿落座,吩咐众人起身,他似乎感觉到了殿内一时凝滞的氛围,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皇后:

    “今日新人入宫,可有哪个不懂事的生了什么事端?”

    选秀那日规矩繁重,不可直视圣容,纪清竹只在谢恩时匆匆瞧了上位一眼,并不曾看清皇上仪容,只记得御座上的身影金昭玉粹,威仪庄重。

    今日许是离得近了,才觉得他身形挺拔,相貌也十分英朗,此刻他剑眉微微上挑,神情和煦地问询皇后,并不似选秀那日高坐殿中时那般气势凌厉逼人。

    皇后端庄地浅浅一笑,望了一眼宜美人,将此事轻轻带过:“左不过是姐妹之间说说话罢了。”

    陆渊顺着她的目光望了一眼,见宜美人扮相眼熟,江修仪面上适时地浮上了薄怒与委屈,便明白了七分,这样的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

    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宜美人身侧之人自以为不易察觉的视线,女子不料会与他对视上,微微睁圆了眼睛,随后迅速敛目,微红着脸知礼地垂首。

    他扫了一眼,满室的明艳色彩里独她一抹松绿,并不突兀,瞧着却清新,衬得她乌发如云,肤白似玉。

    座下女子此时收回了目光,垂首端坐着,只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仿佛适才不曾盯着他细细打量一般。

    他一向博闻强识,记性上佳。选秀时他便记住了这位明眸善睐的纪才人,她眉眼弯弯,唇角微翘,本应是十分娇美的容貌,只是神情过于沉静,精致中便带了清疏的气质,动人如一汪清泉。

    清竹,陆渊心念一动,倒合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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