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静姨娘怔愣片刻,横眉道:“无妨,我当真是身体不适,就算御医亲诊也说不得什么。”

    隔着床帐丝帕,王大夫与李大夫轮番为静姨娘把脉。脉象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之状。

    二人刚站起身,就听静姨娘不耐道:“我有点乏,你们自去前厅收诊金吧。”

    大夫行至凝香厅前,见厅内坐着两位未出阁的姑娘,一时脚步踌躇。

    身穿浅鹅色缎面衫裙的女子嘴角一勾,遣退一众丫鬟婆子。

    “大夫快请进,我们夫人姑娘等得都心焦了。”剪秋将人迎进门便自觉退下。

    两位大夫四目对望,齐声拱手道:“恭喜恭喜,静姨娘是喜脉,裴府要添人丁呀!”

    宋夫人闻言喜上眉梢:“可是真的? ”

    妇科圣手李大夫捋了捋胡须:“错不了,确是喜脉无疑,从脉象上看已有三月了。”

    “三月?”宋夫人喃喃念着,目光渐渐转冷。

    “不过……”王大夫接着说:“腹中胎息有些不稳,须得好好静养才是。”

    裴沉榆叫来刘嬷嬷耳语几句,让她毕恭毕敬将大夫送出门外,除诊金额外封了赏银,细细叮嘱此事莫要宣扬。

    刘嬷嬷走后,凝香厅陷入静默死寂。

    “真是奇了。”裴沉榆浮了浮茶盖,“三月前,爹娘同去泉州采购香料,这孩子……”

    裴沉兰额头冷汗涔涔而落,跪地哭嚎:“母亲莫怪,兰儿什么都不知。姨娘她……行此苟且之事,自当受罚。”

    受罚?裴沉榆闻言轻笑。前世静姨娘意外怀孕后唯恐事情败露,席卷了金银细软与奸夫逃出京都,侥幸避开那场浩劫。

    这偷来的运气总归要还的。

    “报官吧。”宋夫人已不愿再多言。

    “不!不要!”

    裴沉兰哭喊声愈烈,若是报官必受杖刑,这是要姨娘半条命啊!

    “阿娘等等。”裴沉榆沉声说道,“此事传出去终不光彩,有损裴家名声不说,兄长仕途也会受阻。”

    宋夫人惊觉女儿心思如此缜密细致,下意识换成询问语气:“榆儿认为应当如何?”

    “静姨娘因胎息不稳送往城西庄子闭门安养,奈何仍是未能保住。本就亏虚的身子再次受损,终是油尽灯枯了。”

    三言两语决定了命运走向。

    宋夫人眼里亮起神采:“就按榆儿说的办吧。”

    还未等地上那人开口求饶,裴沉榆温声问道:“二姐姐母女情深,可愿同去庄子照拂静姨娘?”

    裴沉兰目光惊惶,这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妹妹吗?

    宋夫人唤来贴身丫鬟,携众人前往静姨娘所住疏风院,远远瞥见守在外的刘嬷嬷。

    刘嬷嬷俯身行礼:“禀夫人小姐,姨娘院内并无动静。”

    裴沉榆颔首浅笑,这次可不会给她闻风而逃的机会。

    在宋夫人示意下,刘嬷嬷伸手拦住准备通报的丫鬟小梅,和其他婆子推开门鱼贯而入。

    “你们这是做什么?”静姨娘中气十足地喊叫起来。

    “妹妹如今怀有身孕,可千万别动气。”宋夫人笑语盈盈,“快来人把细软包裹都收拾了,送去庄子静养。”

    “身孕?”静姨娘眼神心虚地轱辘乱转,“多久了?”

    “两个月,正该好生将养呢。”裴沉榆脆声应答。

    静姨娘暗地松一口气,扬起下颚嚷嚷着:“我不去庄子,我要见老爷。”

    躲于众人身后的裴沉兰踌躇着出了声:“姨娘,府上人多口杂有诸多不便。不如庄子清静自在,可以安心养胎哩。”

    “你这死妮子!”静姨娘恨恨剜她一眼:“你是想我一走就没人使唤你了吧。”

    当着众人面裴沉兰不好说得明白,只反复劝着:“娘,你就去吧。”

    裴沉榆听出二姐劝姨娘趁机逃跑的言外之意,也并未出言阻止。现下静姨娘只当自己能蒙混过关,怎会甘愿放下府上富贵空手离去。

    眼见几位婆子动作不停,静姨娘将桌上碗碟尽数摔碎,赖在原地撒泼:“夫人如此着急,是怕我生出儿子地位不保吗?没想到堂堂裴家主母竟这点肚量!”

    “手脚麻利些,快将人送去庄子。没见静姨娘情绪不稳之下开始胡言乱语了吗?若是动了胎气你们可赔不起。”裴沉榆柳眉微扬,冷然道。

    宋夫人心里本有些许不忍,见姨娘这胡搅蛮缠的模样也不再犹豫,与刘嬷嬷交代了几句便带着沉榆离开。

    刘嬷嬷忙不迭地点点头,用巾帕捂住静姨娘嘴,三下五除二送上了马车。

    转眼只余裴沉兰呆站在疏风院内,她心里五味杂陈,既期望娘亲有幸逃过此劫,又哀叹自己命运多舛,隐隐之间还掺杂一丝解脱。

    热闹过后已是晌午,裴沉榆母女二人又复整行装准备出门。

    剪秋为她裹上青丝披肩,再递上一个雕花八宝手炉,跟着进了马车。

    裴府马车挂着珠光熠耀的琉璃帘,使得外人无法轻易窥视。四面缀五色香囊,飘着栀子水浸沉香的味儿。

    几案上摆着青瓷茶盏和精细点心。

    马蹄声落,惊起一地落叶,直奔青吟巷而去。

    京城繁华似锦,人群熙来攘往,屋宇星罗棋布,街边茶坊、酒肆、作坊应有尽有,五颜六色的商铺旗号随风飘荡,揽客吆喝声不绝于耳。

    车内倒是一片静谧,裴沉榆捧着本佛经细细读着,宋夫人裹着绒毯小憩,唯有剪秋趴在帘下好奇地四处张望。

    倏然间,马儿嘶鸣一声,车厢被颠得剧烈摇晃,几人不备之下险些磕上车门。

    剪秋不由得惊呼:“发生什么事了?”

    “夫人,路中央躺着个人,像是昏迷了。”车夫的声音透过门帘传来。

    “快去看看。”宋夫人向来仁慈,遇到这种事定不会置之不理。

    剪秋和郁金忙下去查看情况。

    不多时,两人回车内禀告:“躺着的是位姑娘,为卖身葬父长跪三日,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裴沉榆已是心下了然,这场借刀杀人的大戏正在她面前缓缓拉开帷幕。

    裴沉榆双眼微眯,闪烁着极为危险的光芒,冷冷低语道:“施舍些银两,送去慈安堂吧。”

    剪秋刚应声,就见女子悠悠转醒,第一句话便是求裴府收留。

    那女子一身缟素,发丝间插着稻草,衬得本就清秀的容颜更是楚楚可怜。只是远远看上一眼,再硬的心肠也得软上三分。

    “小女翠娘自幼和父亲相依为命,恳请夫人施舍一百两银钱让家父入土为安,小女愿终生为奴为婢侍奉恩人。”翠娘声音发颤,泫然欲泣的模样实在是令人怜爱。

    周边百姓听见动静聚集而来,转瞬间呜呜泱泱围了一圈。

    宋夫人闻言心有不忍,一百两是寻常百姓家好几年的收入,对于裴家来说倒不算什么,院里总还可以添一位丫鬟……

    裴沉榆瞥见娘亲神情,上辈子她就是这样收留了这位翠娘。结果翠娘次日便消失不见,独留一枚龙涎香琥珀貔貅吊坠。

    又不知旁人如何知晓裴家得此珍宝,几番辗转竟成了贵妃的生辰贺礼。

    裴沉榆断不会让此事重蹈覆辙,她沉声道:“寻常棺木不过半两,姑娘张口便是一百两,是为葬父……?”

    围观人群在旁指指点点,私语不断。

    “一百两?可真是狮子大开口,我看这姑娘是想攀高枝吧。”

    “可不嘛,她在这跪了几日,旁人来问都不愿搭理。今日一见裴家马车便扑了上去。”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翠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喃喃道:“小女……小女家有病重老母和年幼弟妹,属实艰难。”

    “既然如此。”裴沉榆轻叹出声,“家中更不能少了你操持。”

    她从囊中取出一锭银子:“这里是十两纹银,应当够你置办后事照顾家人,卖身就不必了。”

    “这……”翠娘犹豫半响,咬咬牙双膝跪下,“多谢姑娘,今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还请收下这枚吊坠。”

    那吊坠纹理细致精美,表面泛着油润光泽,内里又毫无杂质纯净如洗,最为难得的是它是一整块龙涎香手工雕刻而成。

    裴沉榆紧咬下唇,强压下心中动荡,正是此物害得裴家家破人亡!

    “龙涎香?”宋夫人一眼看出端倪,“此物太过贵重,即使叫价千两也是有市无价,我们断断不能收下。”

    “这宝物在我身边也是无用,当铺一味压价,还不如给了识货的人。”翠娘忽地加大声量。

    方才还狮子大开口现在又轻易慷慨相赠,这变化之快任谁不叹声奇。

    裴沉榆倒不觉意外,翠娘的任务大抵是不论何种手段必须将吊坠交给裴府,而她选了最为瞩目的一种。

    裴沉榆同丫鬟剪秋耳语几句,无视那人手中物,扶着阿娘回了马车。

    剪秋当着众人面高声道:“我家姑娘念你孝顺,再奉上二十两银钱,将你父亲好生安葬吧。”

    翠娘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裴家马车离开。

    周围百姓纷纷夸赞裴姑娘心善,继而四下散去,却不曾想有个别人动了歪心思。

    狭窄的巷道,一袭素色身影飞速向前奔跑。她裙摆翻飞、步履矫健,已看不出方才娇弱模样。

    翠娘刚收拾完几个谋财之徒,又察觉到身后不远不近缀着条甩不脱的影子,她慌不择路下拐进一条死路。

    翠娘怒喝一声:“来者何人?”

    “吊坠留下,人离开。”一道平板冷淡的男声响起,听不出年纪。

    “妄想。”翠娘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气势汹汹地摆出应战姿势。

    一道黑影倏然而起,掠到翠娘身后,手里寒光一闪,剑锋如风般直朝翠娘颈项划去。

    翠娘美目闪过狠厉,软剑舞动间挽出道道剑花。

    奈何黑影功夫更胜一筹,剑势密不透风直指要害,不给人透气的机会。

    剑刃聚拢之际,疲于招架的翠娘动作一滞。

    黑影猛然拂过翠娘外衫取下锦囊,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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