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裴沉榆从薰玉堂归来时已入夜,她屏退丫鬟,向空无一人的屋檐处喊道:“出来吧。”

    兔起鹃落之间,院内现出黑衣人的身影。

    “属下龙骧军副统领苍梧,拜见小姐。”苍梧恭敬躬身,将锦囊递给裴沉榆。

    “不必多礼,你我都知龙骧军早已名存实亡。”裴沉榆伸手虚扶,“那人功夫如何?”

    “身手不凡,绝非寻常闺房女子。”

    裴沉榆不出所料地点点头,翠娘手有拳茧,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

    锦囊里除那块龙涎香琥珀貔貅吊坠外,还有裴沉榆封的三十两银子。

    她只取出吊坠,又将银钱递给苍梧,叮嘱道:“感谢苍兄,此事还请莫要告诉我父亲,这点心意便收下吧。”

    “在下奉裴将军之命护佑夫人小姐……”苍梧刚想拒绝。

    “收下吧,听闻你夫人因头痛卧榻在床,此病不能久拖。往后还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是!”苍梧见状也不再推脱,心怀感激地接过锦囊,转瞬便退出院内。

    今日一番忙碌也算是有所收获。裴沉榆摩挲着那块吊坠,悬着的心终于松了口气。

    与其让他人再将此物神不知鬼不觉塞进裴府,倒不如由自己亲自看管,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她回想起昏暮时分在铺子里同娘亲辨别香料的场景。

    “赤虹虽是无形无味,但若掺杂其他香料,会晕染出浅淡的暗红色。”

    而这块吊坠色泽通透纯粹,毫无杂质。也就是说,当日的赤虹是后面浸上去的。

    她心中模模糊糊浮起一个人影,可总觉得有些古怪,他几番周折就是为了陷害裴家?

    裴家如今以商贾为生,即使兄长有幸为官也是后话,短时间内造不成威胁。

    可若是为了谋害贵妃,为何不直接下毒?

    裴沉榆揉了揉眉心,这些问题她在前世也曾反复思索。但是人在塞外错失太多细节,现如今想要破局还得先入局内。

    “姑娘。”剪秋远远唤了声,“老爷回来了,去前厅用晚膳吧。”

    裴沉榆颔首应答,不紧不慢地将吊坠贴身藏好,缓步向前。

    裴穆已从小厮口中得知静姨娘怀有身孕送往庄子之事,虽然不清楚其中关节,但他对夫人一向信任有加。

    此时同夫人理清了来龙去脉,裴穆不由怒火中烧,倏然又想到什么,神情里平添了几分寡淡的落寞。

    裴穆叹道:“今日之事多亏了榆儿打点,静姨娘平日孤高自诩竟做出如此……唉,怕是觉得裴家无权无势想另寻打算吧。”

    “只是可惜了二姑娘。”宋夫人掩面叹息,“她心也是好的。”

    待裴沉榆踏入厅内,几人各怀心事无甚食欲,不多时便散了。

    此后数日相安无事,裴沉榆白日前去香铺,夜里抄写心经。

    她倒是颇有天赋,已同制香师宋卉学到了修制工序。每日将精心摘拣出的香材反复揉捻,经抖筛剔除杂质,放在桑皮纸上晾晒烘干,而后切割粉碎。

    这日午膳后,裴沉榆正像揉制面团一样搓白檀,忽听外边嘈嘈杂杂,三四个小厮气势汹汹地涌进薰玉堂,打头的是一位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

    “发生何事?”裴沉榆蹙起眉头。

    宋卉头也没抬,似是见怪不怪:“定是沉香阁的肖建来找事。”

    “肖掌柜有何指示?”宋夫人在后面听见动静,忙出门迎接。

    “宋掌柜做生意可不地道。”肖建咧着嘴,露出脏黄的牙齿,“近日沉香阁生意惨淡,原都是被宋掌柜使计勾来了。”

    宋夫人赔笑道:“肖掌柜这是什么话,薰玉堂开门做生意,哪有不待客的道理?”

    “少跟我油嘴滑舌的,要么拿钱赔偿沉香阁损失要么关门别干了!”肖建啐了一口,命手下人拦住铺门,吓得几位客人纷纷逃离。

    宋夫人薄怒低斥:“肖掌柜有话好说,这又是何意?”

    肖建嘿然一笑,随手拾起一块上好的沉香砸在地上。

    “苍梧,送客!”裴沉榆弯腰捡起碎屑,眸色掠过一抹晦暗。

    苍梧轻巧地从屋檐跳下来,一身藏青色劲装显得身形魁梧健硕。

    他冷冷扫视一眼,眉宇间裹挟着不怒自威的神情,骨骼分明的手握住腰间佩刀,有股刀不见血不回鞘的架势。

    还未等动手,肖掌柜已被他肃杀的眼神吓得浑身发冷。

    肖掌柜心知身旁小厮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真打起来十个都不够用,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口中还不忘叫嚣:“你们都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苍梧锵的一声抽出长剑,寒光凛凛,剑气逼人。

    透过光亮如镜的剑面,可以看到肖掌柜已是小跑起来。

    裴沉榆握住娘亲的手,温声道:“阿娘,对待这种小人可不能处处忍让,否则他就会得寸进尺。”

    “肖掌柜也算得上是贵妃外戚,咱们背后无权无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宋夫人不由轻叹一声。

    宋卉也插上一嘴:“啧,肖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凡姓肖的都说与贵妃娘娘沾亲带故,哪个不是横行霸道嚣张至极。”

    “原来如此。”听到这里,裴沉榆顿时心生一计。

    翌日佛晓,婵娟尚未完全隐去。

    青吟巷来了个老乞丐,浑身上下破烂不堪,唯有腰间挂着块吊坠。

    他挨家挨户地敲门乞讨,有些人家大门紧闭,有些人家骂骂咧咧将其赶走。

    当沉香阁大门被敲响时,出来应门的小厮刚想随手将他打发了,又在余光一瞥后急匆匆跑进院子。

    肖掌柜正在清点货架,听完小厮禀告大喜,兴奋地追问道:“当真?”

    小厮一脸笃定,赶紧道:“错不了,就是前些天闹得沸沸扬扬的龙涎香吊坠,模样光泽都是上品!”

    “哈哈哈。”肖掌柜忍不住仰天长笑,“这是财神来敲门啊。”

    肖掌柜悄摸拉开门缝,见四下无人,忙命人把乞丐拖拽入院内。

    “这吊坠是不是你偷的!”几个小厮将乞丐团团围了,“不从实招来就送去报官,定有你好果子吃!”

    老头被吓得跌倒在地,浑身颤抖地拱手求饶:“饶命!小人……小人是捡来的。”

    肖掌柜抚了把胡须,笑眯眯地道:“莫要为难老人家,还得多亏他寻回此至宝,给他一两银子送走吧。”

    老乞丐不住地连声道谢,跟小厮拿了钱走远了。

    待到晌午时分,一名衣着光鲜的年轻贵族子弟骑着高头大马自巷口而入,说是要为家母寻一份珍重贺礼。

    首饰铺王掌柜摆出一支云鬓花颜金步摇,布衣坊李老板捧上一匹烟霞色软烟罗。

    男子纷纷摇头,表示看不上这些俗物。

    肖掌柜命小厮将男子引入沉香阁内厅,神秘兮兮地掏出龙涎香琥珀貔貅吊坠。

    男子一见即两眼放光,手指反复摩挲吊坠表面感受纹理光色,又将它爱惜地放回原处。

    “此物之贵重非凡人所能受用。”男子沉吟片刻,“应当赠与贵妃以表敬贺之意。”

    说罢,拂袖离开。

    一旁小厮怔愣片刻,开口道:“不若咱们送至贵妃府上,尽一份心意?”

    “不行!”肖掌柜大喝一声,“肖贵妃叔父的夫人的表妹已是我的妾,我送礼不过是锦上添花。”

    “那么多人想巴结贵妃娘娘,卖给谁不是人情?”

    “到时候沉香阁名声大振还愁没有生意?小小薰玉堂又算得了什么。”

    小厮忙不迭称赞道:“不愧是老爷!”

    不多时,街坊四邻都知道肖掌柜收了样好东西,自然也包括不远处的薰玉堂。

    宋夫人和账房对好上月结余,见裴沉榆随手把玩着块香薰,似乎心情颇为愉悦。

    “榆儿这是想起何事?”

    裴沉榆有瞬间恍惚,随即眉眼弯如初月:“无事,今日晚膳去前厅吧,好久没有和爹爹兄长一同用膳了。”

    “那我让林嬷嬷备上你喜欢吃的芙蓉酥。”宋夫人笑里饱含宠溺。

    “对了,也叫上二姐吧。”裴沉榆美目流转,“整日把自己关在疏风院,岂不烦闷。”

    宋夫人连声称好。

    等到众人齐聚凝香厅,裴沉兰才施施然前来,静静地呆坐在一边。

    裴沉竹还未换下青衿服,忽道:“父亲,明日陆尚书家次子以赏菊为名备了文会宴,宴请一众文人才子,我也在受邀之列……”

    话音未落,宋夫人手里白玉杯跌落到地上,碎了一地。

    见母亲如此失神,裴沉榆别开眼,知道她是想起了长伴青灯古佛的长姐裴沉桑。

    将军府嫡长女美艳刚烈,户部尚书嫡次子温文尔雅,两人自幼定亲,本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京城佳话。

    只可惜裴家家道中落,将军嫡女傲骨被折。虽然尚书没有明说退婚,但是满城流言蜚语不断,裴沉桑一气之下遁入空门。

    “孩儿尚未应邀。”裴沉竹立刻接道。

    宋夫人纤薄的唇瓣微抿,挤出一句话:“你该去的,说起来尚书府还同铺子订了线香。”

    裴沉榆长睫煽动:“阿娘,这香让我去送吧,我也想见见热闹。”

    “榆儿不是一向不喜这种场合?”宋夫人意外道:“怎地这次?”

    “我……听闻公子哥众多。”裴沉榆故作娇羞之态。

    裴沉兰畏畏缩缩看了宋夫人一眼,轻声道:“我也想去。”

    宋夫人见状只好应了。

    “既如此,沉竹明日便带两位妹妹一同赴宴吧。”裴穆大手一挥下了定论。

    次日寅时刚过,裴沉榆便醒了过来,坐在圆杌上对着昏黄镜面梳妆。

    她选了身月白缎面对襟小褂,搭配宝蓝盘锦镶花锦裙。

    不出片刻便收拾妥当,在门外与兄长汇合。

    剪秋陪在一旁受冻,语气难免带着抱怨:“这二姑娘怎地动作这么慢!”

    话未落地,裴沉兰着一袭烟紫色妆花缎织彩百花锦衣,娉娉婷婷地来了。

    她向这边点点头,上了另一辆马车。

    宋夫人已提前差遣管家将制好的香料装在车上,几人即刻出发。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