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到家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回房间了,只有陈冽还在客厅看电视,看到眼睛肿肿的宋悦和神情严肃的周嘉文,他顿时燃起了八卦之魂,非得凑上去问东问西。

    “别问了,回去睡觉。”周嘉文单手按住陈冽凑过来的头,另一只手揉揉宋悦毛茸茸的发顶,柔声道,“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宋悦轻声道了句晚安,也回了房间。

    “你惹她生气了?”陈冽很惊讶,没想到刚温情没多久周嘉文就和她吵架了。

    “对。”

    周嘉文回答得很直接,陈冽一噎,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悻悻然离开客厅。

    直到看着宋悦关上房门,周嘉文才在沙发上坐下,盯着茶几发了会儿呆,他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回想着刚刚宋悦跟他说的话。

    “永远不会变”到底指什么,宋悦为什么问这个,他好像隐隐约约能猜到,又好像没有任何头绪。

    如果是宋悦的话……想到她跳脱的思维,周嘉文抿了抿唇。

    大约是在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吧。他猜测。

    或许她想验证,无论变成怎样的大人,他们之间的连结永远不会消散改变。如果是这个的话,他确实能给出肯定的回答。

    像是迫不及待想验证这个想法,他深深吐了口气,拿出手机给宋悦发了一条消息。

    “一会儿洗完澡能来一下阳台吗?”

    无论是他在那次告白里糟糕的回应,还是两年后突然的出现,他都理应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周嘉文垂着头,睫毛小幅度地颤动了两下,一如他不安的内心。越是靠近,越是能发觉自己怯懦可笑,惹人厌烦。

    却也越发想要再靠近一些。

    就算没有勇气现在就完全说明,他也觉得自己需要说些什么。

    发完消息,周嘉文就一直盯着聊天页面,嗓子有些干涩,喉结上下滚动。他似乎看见自己正处在阿努比斯的审判仪式上,天秤一边放着象征真理女神的鸵鸟羽毛,另一边放着他的心脏,他正忐忑地等待审判结果。

    “好。”

    心脏轻于羽毛,他从怪物阿米特的嘴里死里逃生,即将进入奥西里斯的审判庭,进行下一轮的审判。

    他祈祷能得到永生。

    ……

    宋悦洗完澡走出浴室,于微微已经睡了,她作息习惯很好,因为做事情效率很高所以也很少熬夜。怕吵醒她,宋悦轻手轻脚地推开落地窗,走出去后又轻轻关上。

    周嘉文洗澡比她快,已经站在阳台上等她了。

    他们俩的房间都有一个阳台,虽然不互通但是离得很近,说话声音轻一些的话不会被别人听到。

    “怎么啦?”宋悦踮脚走到阳台栏杆旁,发出很轻的气音。

    刚洗完澡,她只穿了件吊带睡裙,细长的吊带勾勒出少女光洁精致的锁骨和圆润光滑的肩头,发尾没有完全吹干,湿漉漉的,被她用手扒拉到肩膀后面。刚擦过身体乳,身上隐隐散发出香气。

    周嘉文咳了一声,马上别开眼,说了句“稍等”,回房间拿出一件外套,越过栏杆递给她。

    “外面冷,披着吧,干净的。”

    宋悦接过外套披上,奇怪地看着他,问道:“干嘛三个字三个字说话?”

    “没什么。”他就是有亿点点不自然而已。

    “你叫我来干嘛?”宋悦凑上前趴在栏杆上,小心地压低了声音。

    周嘉文笑了笑,把手掌摊开伸到宋悦面前,他的手心卧着一只漂亮的粉色小贝壳,扇形的花纹十分平整,各条纹路之间分布着一些斑斓的小点,像花孔雀开屏,精致绚丽。

    “好漂亮!”宋悦小声惊呼,从周嘉文手中接过贝壳,仔细端详,“里面有珍珠吗?”

    “没有,天然珍珠很难得的,这里面只有沙子,被我洗干净了。”

    “哪来的?”

    “你去找于微微的时候我也在挖贝壳,怕你找不到贝壳会不高兴,没想到有人真的会因为挖不到贝壳哭鼻子。”

    谁会因为这种事情哭,我们压根没挖贝壳。宋悦翻了个白眼。

    或许是她的无语太明显,又或许周嘉文本来也就是开个玩笑,见状,他只是轻笑一声,也学她趴到栏杆上。

    “不是因为这个吗?那漂亮小贝壳的主人,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呗。”

    周嘉文声线很好听,压低声音哄她的时候更加迷人,明明是在说“漂亮小贝壳的主人”,宋悦却莫名觉得他其实是想说“漂亮的小主人”。

    十分危险的思想,她强迫自己停止思维发散。

    “也没什么,就是跟微微聊了一些高中时候的事情,感觉我们四个很久没这样聚在一起了,有点伤感吧。”宋悦想了想,觉得这个回答很符合情理,也不算撒谎。

    默了一瞬,周嘉文假装听不懂地问道:“我们四个又重聚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吗?我觉得我们都没怎么变啊。”

    宋悦抬头看了他一眼,闷声道:“你不懂。古人说过的,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他于是闭了闭眼,文化艺术节、篝火晚会、在姑姑家和她的重聚、那次路灯下猝不及防的告白……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终于捕捉到了不对的地方。

    重逢之后的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顺利到仿佛那消失的两年完全不存在。

    “我们互相缺席了两年,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他思考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道,“但有一点我向你保证,我在你面前永远不会变。”

    “好。”宋悦应了一声,其他什么都没说。

    “但我会跟你解释的,很快。”周嘉文补充道。

    “好。”

    是好是坏,她现在一点都不想思考。于微微说,最坏的结果就是再不欢而散一次。而她对结果没那么在意,她的人生信条就是享受当下。

    也许明天睡醒又会陷入新的纠结,但她无须亲自解决这些纷扰。

    本就是因他而生的困惑,如果他不愿意主动解决,这份困惑也就毫无意义了。

    月光倾泻而下,柔和的光线打在她脸上,像是开了层自然的滤镜,原本有些被晒红的脸此刻也显得白皙素净。宋悦捏着贝壳,安静地注视着周嘉文流畅分明的下颌线。

    “海边紫外线很强,你有好好做晒后修补吗?”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周嘉文轻咳一声,记得她很怕强紫外线。

    “有的,防晒和修补都有。”她觉得自己这点好,除了冬天不爱穿厚衣服之外,其余的生活习惯都非常健康,主打一个爱惜自己。

    “嗯,”他也低头,认真注视着宋悦手中的贝壳,半晌,开口道,“我突然想起海的女儿,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这个故事。”

    宋悦点头,接道:“对,这个故事我常读常新,每次读都有不一样的感悟。前段时间又看了一遍,很喜欢这个故事的人物群像刻画,其实王子的形象倒不怎么出彩,但是小公主的家人们都特别好。”

    “那小公主呢?”

    “她很勇敢。”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说她傻,说她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放弃了最爱她的家人,而且还让讨厌的邻国公主和王子在一起了。”

    听到这,宋悦沉默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也成长了很多。不止周嘉文在变化,她也是。

    “我后来听说了另一个版本,人鱼公主做的一切并非完全为了王子,而是想要一个不灭的灵魂,”思考了一下,宋悦将她的观点娓娓道来,“虽然我对这种宗教意义上的‘灵魂’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这种追求更多代表了一个人的精神目标,她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一生,这不是很勇敢吗?”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邻国公主,其实我小时候会把自己代入小人鱼,把这个邻国公主视为‘情敌’‘第三者’。但我现在觉得,其实她并没有什么错,小人鱼也未必恨她。”

    “怎么说?”

    “那时候我不止讨厌邻国公主,我最讨厌的人是王子,我讨厌他没长记性没长眼睛,讨厌他认不出真正的救命恩人。站在公主的视角,她只是把沙滩上昏迷的人救了起来,小人鱼的故事她并不知情。而且小人鱼太善良了,我猜她甚至都不会去怪时机不对,她谁都不怪,安徒生刻画的小人鱼很完美,她心里只有对所有人的爱,所以她上了天堂。”

    “越长大,我越不会仇视女性,”宋悦认真地说,“小时候没有自己的价值观,会被社会的大环境带跑,对女性群体的认知就是刻薄善妒不讲理。越去探寻性别刻板印象的来源,越觉得我们曾经认知里的那些坏女人都是这个畸形社会的产物,大家都是被迫害的,没必要恨自己的同类。”

    周嘉文安静地听她说完,没有开口。

    “你也觉得我太片面了?”见他许久不说话,宋悦挑眉。这种情况她遇到过很多次,男人总说她“偏激”“看得太浅”,迫切地想结束这个话题。

    “不,”周嘉文摇了摇头,他温柔而郑重,“实际上我很少跟别人聊这个话题,因为我觉得我处在既得利益者的位置,无论说什么都有‘何不食肉糜’的嫌疑。”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虽然在我妈妈的教育下,我会尽可能的尊重女性,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但其实我真正能为女性做的事情很少。我实话实说,因为性别本身就存在矛盾,男性其实无法完全感同身受。我妈妈一直跟我说,我能为女性做的最有用的事就是在性别议题上闭嘴。”

    宋悦有些意外地歪歪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他继续说:“在父权社会的大背景下,如果有男人真想为女性做点什么,个人认为最好别在公共场合高谈阔论,倒不如先主动把话语权还给你们。”

    宋悦定定地看着他。

    周嘉文回望向她,眼神中闪烁着炽热复杂的情绪。他不能否认自己观点的形成有对宋悦的偏爱成分在,但这也确实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哪怕没有宋悦,哪怕宋悦拒绝了他,他还是会这样说。

    “包括你刚刚说的,小人鱼是安徒生笔下完美的女性形象,所以她上了天堂。但我觉得没必要歌颂这种完美,不够善良、缺少大爱这些都没关系,你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不用非得朝着那种虚无缥缈的完美神性靠近……”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纤细的手指带着点凉意抵在他柔软的唇瓣上,堵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少女轻轻开口,气若幽兰:

    “别说了嘉文,我怕我又要爱上你。”

    喉结滚动。

    有一株名为雀跃的幼苗在他心底迅速生根发芽,他觉得自己幸福到要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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