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9.

    “三夫人,别跑啊!”为首的草原将士紧紧追赶着李明棠的马,疾风奔驰中,他面色轻松地笑着。

    李明棠不敢回头看,夜幕在急速地吞噬一切,无力挣扎的夕光已经黯淡,她总觉得,在后面追她的人不是人,是豺狼恶魔。

    为首的草原人声音刚刚落下,便引得周围一众同伴的嬉笑。

    李明棠被他们追赶着,仓皇而又无力。

    她还记得,不,是眼前一直浮现刚刚草原人在提到她侍女名字的时候,她回头看见的被他们架在马上,身穿红衣,脸色惨白的阿幼的脸。

    “三夫人,是侍女的身子真不错啊!”身后的草原人一直对她这样喊叫。

    “我们兄弟几个都很满意。”

    “可惜体力不太行。”又是一阵哄笑。

    李明棠意识到自己因为他们的这句话眼前发黑,她微弱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很重、很大,而且在摇摇欲坠,而她很轻,轻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支撑那块巨大东西的脆木逐渐断裂,什么也做不了。

    “三夫人如此美丽,不如跟我们回去,我们大人一定会好好疼你的!”他说的放肆极了,眉眼间的色光都要溢出体外,言语间尽是李明棠从小到大所最不能忍受的侮辱。

    “你们放肆,长生天有眼,怎么不劈死你们这群王八蛋!”她转过头,一缕秀发在空中飘扬,她红着眼睛,用尽了自己所认为的最恶毒的词汇。

    “嘿。”他们反倒不怒,一双双眼紧紧盯着李明棠白嫩的小脸,贪婪十足,反倒嘻嘻哈哈笑起来。

    “公主,你要不想回去,跟我们也可以。”又是一阵哄笑。

    李明棠气弱,她本就不善与人争辩,刚刚那一句,已是用了十足的生气,现在怒气洒光了,他们非但不因此感到愤怒,反倒愈发卑贱,让李明棠只想逃。

    可护卫她的侍卫已经被他们除光了,保护她的侍女也受尽屈辱,太阳落山,前面的路一个人也没有。

    “公主,你逃什么呀?你们中原的瘦马赛得过我们的千里驹吗?”追逐她的草原人说。

    “况且,你的侍女、你的侍卫因为你都已经死光了。”

    “要不是公主,我们还尝不到这样好的中原女人呢!”

    是因为我吗?过度的忧惧已经让李明棠无力深思,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阿幼临别前那张活生生的脸,以及刚刚看到的垂死的、毫无生气的惨败脸颊。

    背后的嬉笑还在继续,她坐下的骏马已经无力再奔跑,两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逼近,一切的努力都显得如此可笑。

    倘若她不跑,乖乖留下来继续给老可汗的儿子做妾,这么多人就不会死。

    这么多鲜活的面庞就不会变得惨白。

    原来真的是因为我。在坠下马来的一瞬间,天旋地转之刻,她在心里这样想着。

    10.

    萧秉然站到了那扇木门前,犹豫踟蹰了片刻,才下定决心,敲了敲门。

    “谁。”里面的人果然没睡,只是过了一会,才低低弱弱的回答道。

    “萧秉然。”萧秉然说。

    “进来。”又是一阵沉默,里面才传出声音。

    萧秉然打开门,看见李明棠刚好抬头,她坐在床榻上,好像还是刚刚萧秉然把她抱着放到床榻上的那个姿势,萧秉然出去了一趟,身上占了点凌晨的寒露,她一动也未动,全身严严实实过着被子,就这么呆坐了好久。

    萧秉然停在了房中央,离李明棠有三米远的地方。

    “八千将士找到了吗?”萧秉然正要说什么,却听李明棠这样说。

    他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她一个人能干出这么大的事来,于是,萧先生像个普通下属一般,站在那儿如实回答:“刚报信过来说都找到了。”

    李明棠低了低头,将下巴埋在被沿里,不说话了。

    李明棠觉得他呆的时间有点久,在心底好奇他怎么还不走,正想开口问问萧大人还有什么事,却见他朝自己走近了些许,停在了桌边,倒了壶茶水。

    朝她走过来,递给自己茶水。

    李明棠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最终停留在离自己不算近的地方,举起那杯茶,递给自己。

    同时声音很慢的说道:“我们的人已经趁乱包围了草原人的主营,天亮前就会动手。”

    萧秉然向她保证:“之前所有人的努力都不会白费,牺牲的将士受到的屈辱都会在那一刻让他们加倍奉还。”

    “之前让公主受惊了,是臣等的不是。”

    “也只是臣等的不是,本就不该让公主受到这样的劫难。”

    李明棠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有些愣住了。

    她是很难将此刻语气温柔,句句“公主、臣等”的温良臣子与之前在王宫大殿见到的不可一世的萧秉然联系在一起。

    但萧秉然做什么都成功,李明棠也被他成功的安慰到了。

    正当她放弃抵抗,悄悄从她裹紧的被子窝里伸出手来,去抓他给递来的小杯茶水时,萧秉然的话却是猛一收紧,宽大有力的手掌隔着杯子再次握紧了她的手指,水面被弄得翻滚。

    李明棠还没有来得及逃,又被自己冷得一哆嗦。

    只听萧秉然急切道:“你发烧了?”

    李明棠抽回手,萧秉然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自然,李明棠没在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被烫得一哆嗦。

    她说:“没有啊。”倔强的。

    撇开了目光,又把自己缩回了被子里。

    萧秉然无言走了,临走前把那杯温热的茶水放到了茶桌上,开门时,冷风被他的身体挡住了大半,李明棠只感到凉飕飕的飘在脸上。

    她窝在被子里,看着那扇门发了会呆,想了很多,又好像没想,最终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起身,来到了那张小桌前,把那盏温热的茶水喝了。

    11.

    李明棠觉得他这样做得不对,她看着那扇门,想到他刚刚匆匆离去的背影。

    干什么?

    说一番好话好打发她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吗?

    凭什么,凭他是萧秉然吗?

    她会信吗。

    信誓旦旦的和她保证,说那么多漂亮话,哪有那么万无一失的事,更何况还是这样关键的军国大事?!

    皇兄也信这么会吹牛皮的人。

    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明棠喝了一杯热茶水,脑子好了许多,至少能进行连续的诋毁诬陷了。

    但她诋毁完了也累了,坐了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挪动着早已僵硬的双腿,躺下来,缓缓睡在平稳的床上。

    脑子里担心的事被清空,很快清醒的神思被睡意拨弄得摇摇欲坠,李明棠感觉自己陷入了久违的、安稳的黑暗,睡了过去。

    12.

    不知睡了多久。

    李明棠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像所期盼的那样休息一阵就轻松得多、活力得多,相反,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冷硬的石头,表面上还装满了敏感的褶皱,内部的火烘烤的她难受,四肢一动就更加难受。

    她抬眼看着坐在自己窗边的白衣老头,用力了好久,才从他蠕动的嘴巴里听出些字,只听老头仙气飘飘地说:“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加之忧思过度,我这几副药下去,邪火一驱,自然就好了。”

    “至于那些普普通通的皮外伤,随便买一瓶金疮药就行,不要来烦扰老夫!”

    白衣老头从案边抽了堆纸,行云流水哗哗写完,转身负手而去了。

    李明棠再次看到,有一双手闯入了自己的视线,她的脑袋嗡嗡的疼,视线也模糊不清,但能清除的分辨,这不是萧秉然那个大牛皮的手。

    这双手要更有钝感一点,感觉很有力量,但并没有让李明棠生出亲近的意思。

    再等一会儿,李明棠便看清了这人的脸。

    是一张陌生的脸,李明棠心里顿时一惊,睁大了双眼,不由要坐起来。

    那人见她醒了,赶紧拈着那张纸退到堂中央,先前萧秉然站的地方,半跪下来,一身军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低着头,面色很恭敬,给李明棠行了个礼,还是低着头,继续说道:“公主,在下是先生派来给公主治病的。”

    “如有冒犯,还请公主恕罪。”

    李明棠心想,这么些个武官,怎么都文邹邹的?

    她的脑子现在难以思考,只捡了对方话里自己熟悉的问:“先生?”

    “是。”

    “萧先生见公主病了,特意请了隐居在石南山的白老先生给公主看病,军中人手有限,卑职是来帮忙抓药的。”

    李明棠认为现在有很多事想不明白,只觉得有趣,二又觉得自己生病麻烦人家当兵打仗的有些不好,于是问这个小将:“你叫什么名字?”

    小将似乎感到错愕,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像触碰到什么电一样迅速低下头去,答:“吕庆。”

    这也不怪吕庆小将,李明棠脱了大红喜袍,现在只穿了很少的衣服,白色锦缎和棉白被袍裹在一起,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其上,一头乌发也成了令人向往的谜,加之发热面色晕出一种不自然的红,并不能让看着的人感到自在。

    “吕庆。”李明棠轻轻念叨,轻轻问:“萧秉然呢?”

    “萧大人忙于军务,无法抽身。”

    李明棠闻言愣了愣,顿了半晌,才从吕庆小将口中充满敬意和慎重的“萧大人”反应过来。

    萧秉然为什么要帮她?

    会是因为她是李明棠吗?当然不是,她李明棠何时成为那样珍贵的人了,需要关心、重视以及体贴入微的照顾?

    萧秉然看中的,只是她“公主”这个身份罢了。

    他那么在意社稷,那么在意天下,肯定是因为经此一役,公主回归对皇兄和他的新政有好处,才这么做的。

    才这么对待她这个可怜的小女孩的。

    李明棠难过的想。

    吕庆小将低头半跪在地上许久,不停上面发话,暗自揣度上面心思,莫非是公主想见萧先生了?

    要不要回去通传一声?

    可是先生吩咐过,在他和将军议事的时候不得有人打扰。

    要不要去呢?吕小将持续纠结中。

    “我…本宫知道了,有劳你了。”吕庆小将最后听李明棠轻轻说。

    他觉得明棠公主和他所有见过的宫里的大人物都不一样,因为宫里的所有大人物都不会像明棠公主这样说话温柔,也不会像明棠公主这样真实、叫他与她一同感到难过。

    吕庆握紧了拳头,决定头铁一回,进去通报一声。

    毕竟找白老先生给公主看病的是先生,不是将军,也不是皇宫朝廷内的其他人,先生怎么会不关心公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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