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不是这么死的！”
羽溦带着浑身的剧痛仔细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听见振聋发聩的马蹄声，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一种发自心底的绝望油然而生，原本的怨念化作一遍遍的嘱告：
“若有来世，必要尔等加倍奉还……”
羽溦听着嘱告觉得头皮发麻，连浑身的剧痛都忘了，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凉与冷寂。
“轻轻赶快点，大考马上开始了。”
一声清脆的女声敲门催促。
轻轻？
羽溦艰难睁眼，带着满身的冷汗环顾四周，眼前一座极为简陋的木屋，一桌一椅一床，比自己见过的牢房强不了多少。
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羽溦犹豫着起身，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一双素手白皙如玉，整个人也身轻如燕，仿佛重回十八岁。
穿上仅有的一件素衣，她推开门迷迷糊糊往外走，但见天地一片翠色，外面是一座山谷，层峦叠嶂，郁郁葱葱，犹如天上人间，分不清是重生还是死后飞升。
“你怎么穿成这样？”
一个骄矜的声音自耳后响起。
羽溦回头，两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龄少女出现在眼前，一红一绿，玲珑锦绣，虽以白纱遮面却难掩瑰丽。
羽溦以最快的速度适应新身份，正欲开口询问，忽然对上绿衫女子凌厉的目光，像是带着某种审慎与不甘，甚至还有一丝敌意。
羽溦当即收敛了熟络，佯装镇定道：“考试而已，穿什么衣裳不好？”
绿衣女子唇角微扬，略带嘲讽道：“自然，对于魁首来说，穿成怎样又何妨？”
魁首？
羽溦心底一惊，谁是魁首？
然而欲待再问，那二人已翩然远去。
“不是魁首么？也没见得多灵光。”
羽溦听着她二人窃窃私语，更觉奇怪，自己何时当过魁首？
思索间，羽溦来到一座庭院，庭院内彩旗飘飘，人群熙攘，清一色素服蒙面的年轻女子，很是热闹。
甫一落定，很快就有人送来一支白色的天女花和一枚腰牌，腰牌上赫然写着“凌轻轻”三个字。
羽溦恍然明白，自己便是凌轻轻，重生后的凌轻轻（季卿尧的马甲）。
可是，我分明是羽氏骄傲的嫡女，重生后不回羽族，为何来此？
羽溦想不通，却也找不到一丝凌轻轻的记忆，无论前世今生。
一打听方知，原来这里是千令阁的秘密训练基地，稍后要举行的是一年一度的大考，优胜者将正式晋升为文谍。
千令阁？
羽溦记得，千令阁是闻名天下的谍者组织，以贩卖消息而生，豢养着世间最美的女谍和一种绝世密语，有了这种密语，依靠千令阁强大的组织，可以随时传递各种消息，无往不利。
而凌轻轻正是这座阁的阁主，不过那些都是后来的事，眼下的凌轻轻人微言轻，不值一提。
羽溦遵从安排，跟随已经提前决出的十位初胜者拿了待选花朵蒙上脸等待终局。
片刻之后，场内忽然一阵躁动，无数少女希冀着看向远方。
羽溦跟着抬眸，远远望见十位白衣少年手持长剑鱼贯而来。
少年个个身姿挺拔，器宇轩昂，虽然都用黑布蒙了眼睛，一路行来却丝毫没有障碍，足见功夫之深，叫人暗暗艳羡。
“这是作何？”
羽溦再次忍不住打听，旁边少女惊讶望向她道：“你莫非不知？”
“我……？”
羽溦一头雾水，欲言又止，不敢轻易暴露。
少女一脸费解道：“马上轮到你选妃了，你竟一点也不在意？”
“选妃？”
羽溦更是懵了，前世匆匆而过，竟不知这小小的千令阁还有选妃一说，而备选的还是男子，实在有趣得很。
不等她发问，便听少女一脸憧憬地介绍道：“接下来是最重要的环节——择选文武配，成为谍侣，你是魁首自然第一个选。
但你一定要擦亮眼睛，选到功夫末等的，这魁首就泡汤了，因为只取文武双方的综合成绩，前三甲才能作数。”
原来如此，文武配是千令阁特有的组织，一文一武，男女搭配，文谍刺探传递消息，武谍负责保护监督，可谓天衣无缝，原来便是如此选出来的。
探听之中，少年们已然步入中央广场，站定两排，朝着主席台上被人簇拥着的阁中几位话事人作揖。
“既如此，便开始吧。”中间为首的年长女子蒙着脸，露出一双精明的眸子对着众人道，“轻轻，你先来。”
啊？羽溦懵了。
千令阁是什么地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的女人比之死士还不如。
死士任务执行失败顶多一死，而她们却要利用自己的美色与身体换取消息，一旦被抓住，便是生不如死。
而且千令阁为了保护密语不被外传，不许阁中女子习武，才有了文武配这样的组合。
一个不会武功的文谍，一旦失去武谍的保护便如待宰的羔羊。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岂容放肆。
羽溦无奈拿着天女花上前，按照吩咐一旦看准了谁便将这朵洁白的天女花送给他，同时接过对方手中的剑，解开脸上的纱布，互换容颜。
她边走边想着如何能够脱身，踏入两行武谍之间时，本能地觉察到一股躁动。
“选我选我……”
少年们纷纷伸出手来发出邀请。
这些少年都是悉心培养的顶级杀手，皆由实战训练而来，按照甲乙丙丁顺序错乱排位。
若是能被文谍选中，他们也将就此摆脱杀手的命运，跟着一同走向另一个相对安全的世界。赶上运气好的，甚至能和文谍一同飞黄腾达，封官拜将。
而且千令阁的文谍皆是千里挑一的美人，能够通关的姑娘更是万中无一，其中的艳福自然不肖多说。
可惜，阁主为了避免文谍暴露身份，不仅要求文谍遮面，更蒙了杀手的眼睛，只有真正选中的武谍才有资格目睹自家姑娘的风采。
羽溦顶着凌轻轻一张清丽脱俗的脸穿梭在一群男人中间，随意看了看，发现还不错，虽然蒙了眼，却还有几个中看的。
就是没一个好人，比如出身千令阁的方齐。
呸！羽溦一想到那个男人便气不打一处来，虽然记不起什么事，却是发自心底的厌恶。
她干脆打定主意谁也不选，径直穿过少年，向前离开。
路过最后一名少年时，羽溦突然手腕一紧，被人拽住。
一个狡黠的声音自耳旁传来，像是刻意压低了几分：“是不是瞎？”
羽溦惊讶回眸，一张蒙了眼的英俊侧脸骤然落入视线，说不出的熟悉和悸动。
少年似乎感知到她的懵懂，再次附耳提醒，“前日你与我携手共同拿下的游龙镜，你忘了？”
游龙镜本是面普通的镜子，但一遇灯火便可见镜中有游龙飞过，为世所罕见，被视为祥瑞献入宫中，前朝覆灭后遗落民间，引得众人竞相争夺，可谓价值连城。
羽溦努力想了想，终于找到一丝模糊的记忆：
日前，凌轻轻和一群面具人分成两队，为了争夺游龙镜斗了两天两夜，竟是不分上下，最后不得不选择牺牲自己力保最后一位杀手逃出升天。
最终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场演练，镜子早已被阁主收入囊中，并无性命之忧，而她则因为贡献卓越顺利夺得文谍魁首。
原来，大家早就在一起合练过，只是彼此没有打过照面，所以他在抱怨本宫未曾认出他？
羽溦有些犯难，忽听旁边一名少年道：“你犯规，怎么可以强行拉人？”
两旁的少年纷纷反应过来，齐齐上前，将他二人团团围住，质疑声不断。
拉人少年一脸不屑道：“我选谁又如何？”
众人顿时哑语，没错，他是武谍魁首，理论上任何文谍选他都有可能晋级。
魁首？
听见窃窃私语，羽溦来了兴趣，忍不住再次打量他，少年身形昂藏，一看就是练武的好手，皮肤却比其他人白皙，露出来的鼻子英挺，双唇丰满上翘，说不出的少年英气，一颗不死的怀春之心再次荡漾……
“那便解了吧。”
少年见她犹豫，乘胜追击，故意将脸贴近她示意解开黑布，解开后便是永远的文武配，一朝选中，终身为配。
可惜，羽溦迟迟没有动静。
“她不选我选。”
这时，一名绿衣少女果断上前，递出手中的天女花，对着少年微微作揖。
羽溦定睛一看，正是路上遇见的那位莫名带了恨意的同伴。
初见时懵懂未知，如今一看，少女生的极美，身量苗条，唯一露出的眉眼清亮而有神，肤如凝脂，艳光四射，无需多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你叫什么？”羽溦忍不住打听。
少女略微不屑道：“你是故意装作不识，还是真的蠢到没有记忆？”
糟糕，险些被戳破了真相。
羽溦微微一愣，迅疾拿出魁首的姿态淡定反问：“你值得我认识？”
少女骄傲的眸子顿时暗了下去，信誓旦旦道：“好，那你记住了，我是你通往天女之路的最强绊脚石，王萱。”
王萱？
羽溦听完眼前遽然出现一座城楼，城楼上立着锦衣华服的王萱，被人簇拥着看向城下千军万马，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紧接着，就看见一位衣衫褴褛的蓬头女子冲上城楼，带着满脸的血和泪纵身跃下……
没错，就是凌轻轻！那满脸恐怖的血痕上分明是一双被狠狠挖去的眼睛。
不对，是我！现在是我！
羽溦当即明白醒来时的剧痛来自何方，竟是跃下城楼后千军万马踩踏而过的痛楚，原来前世的凌轻轻下场如此惨烈！
发自心底的绝望再次袭来，羽溦一时被击得头晕脑涨，心跳加速，有些喘不过气来。
场面再次热闹起来，少年们纷纷递出手中的佩剑，宣言：
“选我吧，我保证护你一生一世！”
“选我，我定对你不离不弃，致死相随。”
……
少年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妄图被魁首选中的欲望更加强烈。
羽溦被吵得头疼，花朵一扔，大声道：“别吵了，谁也不选。”
说着，转身踏步而去，留下一地莫名其妙的少年。
弃选？认真的吗？
对于文谍来说，每次选配都是一次成功出逃。因为总共只有三次，选一次少一次，最后一次再不中就得灌上令人失忆的汤药打道回府，不死也是个傻的。
“且慢。”
拉人少年拦住她道：“为何弃选？”
羽溦淡然回首，“无合适之人自然要弃。”
“这么多人竟配不上您的大驾？”
“不是配不上，是我不配。”
羽溦说完迅速转身，径直奔向前台女使。
没记错的话，她便是这次的主考官，夏左使。
有了临死前的短暂记忆，羽溦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离开千令阁，绝不能走凌轻轻的老路。
倏然间，一袭白影急速跃下，少年再次挡住了她的去路，“我赌这里一定你最丑，所以自惭形秽。”
羽溦顿住，一脸不忿地盯着他。
没错，两世为人，别的可能有争议，这张脸却从未输过，更何况是凌轻轻这样我见犹怜的红颜祸水，居然有人敢自取其辱。
“依我看，真正的丑人是你才对。”羽溦转过脸来反驳，“不如就比比，谁赢了便按谁的心意来。”
她的声音柔而娇媚，带着少女独有的轻灵，悦耳动人，正是前日牺牲自己帮着他渡过难关的那位女子，聪明机警，有勇有谋，当时他便下定主意，无论如何要与她配对。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少年闻言二话不说解了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眼，配着原本俊秀的五官，整个人神采飞扬，顾盼生辉，明俊逼人。
只是，这张脸却是那样刺目。
方齐？！
羽溦瞬间僵住，耳畔涌起两个女人的呐喊：
“若有来世，必要尔等加倍奉还！”
“我好后悔，为什么要救他？那个受伤倒在雪地里的少年，本该冻死在隆冬雪夜……”
猛然间，铺天盖地的记忆袭来。
她想起来了，自己是明艳端庄的越国皇后，辅佐幼子登基称帝后成为主政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