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乌云压城,夜雨如注。

    一名素衣青衫女子披着斗笠跪在屋檐下,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婴孩,声声祈求:

    “求王爷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救救我儿。”

    “只要王爷肯救我儿,无论刀山火海我都去得……”

    走廊里的仆从、婢女来来回回,听着院子里的声音置若罔闻,偌大的府邸,竟无一人敢去招惹这个瘟神。

    雨越下越大,积水几乎淹没了女子的膝盖,原本还有一丝精气的眼里渐渐变得暗淡,求告变成哀泣:

    “澄儿,娘亲对不起你,娘亲不该一意孤行,烧了婚房,致使我们流落隅角被犬欺,我应该再忍忍的,再忍忍就好了……”

    女子一声声地哭,直到深夜也不见王爷出来,而她怀里原本身体滚烫的孩子已经冰凉。

    女子的脸如死般沉寂,耳边是挥之不去的声音:

    “阿卿,替我照顾好澄儿……”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那天死在山洞里的是自己,而不是孩子的父亲,便不用欠下这许多的债,永远还不清,如今更是无颜面对于他。

    拂晓时分,雨势渐小,天依旧晦暗不明,一行铁甲骑士簇拥着一位年轻的将军向着王府而去,行色匆匆。

    当先一人剑眉星目,气势非凡,纵然发丝凌乱,浑身湿透,依旧掩不住的锐利英俊,唯余眼角的一抹倦怠,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

    从面上看,这是一群初下战场的疲惫之师,而且屡战屡败。

    樊帝城被围数日,城门前的仗打了不知多少回,尸横遍野,眼看就要断水断粮,实在是穷途末路,骑在马背上的男人却始终不甘心就这样输给对方,拼死也要吊着一口气。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对手徐玄诣实在非比寻常,才刚从死人堆里爬出去,就轻易改朝换代做了皇帝,然后立刻调转头来攻击他,短短半年便叫整个越国只剩下樊帝城这一座孤城。

    他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当初在含波口,那个女人跪下来求他时,他没有犹豫,而是当机立断杀了徐玄诣,会不会有今天?

    可是,历史没法重演,他终究得了美人而无法拥有天下。

    去他娘的美人!

    身在曹营心在汉,宁死也不肯与他做夫妻,到头来终究是一无所获。

    “王爷,您回来了?”

    队伍尚未到达府邸大门,门内一名黑衣仆从立刻迫不及待地奔了出来,伛偻着背冒雨跪在地上。

    马背上原本精神恍惚的男人眼神一滞,抬起疲惫的眸子看他,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此人向来稳重,为何忽然失了分寸,莫非府里出了什么事故?

    “王爷,”来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昨夜您不在,大夫人在您房前跪了好几个时辰,适才晕倒已着人送走。”

    大夫人季卿尧,那个拒绝封妃的女人,这个时候来作什么妖?

    男人敛起眼中的郁气,淡问:“何事?”

    “大夫人的孩子得了重病,想请大夫医治。”

    “为何不请?”

    “二夫人说,也不是您的孩子……”

    男人一听这孩子就心烦,随口道:“病了就治,管他谁的。”

    “可是……”

    “可是什么?”男人边下马边问。

    “孩子已经……没了。”

    男人眸色一沉,青筋暴起,一伸手掐住了来人的咽喉,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怒问:“几时的事?为何不早告来?”

    侍从痉挛着身子几乎无从开口,断断续续回答:“是,是二夫人……咳咳咳,王爷饶……”

    咔嚓一声,不等那人把话说话,人已经被捏断了喉骨,扔在地上。

    四周原本松弛的氛围骤然变得冷肃,所有人齐齐下马跪地,凝神屏息,大气不敢出,生怕下一个目标变成自己。

    曾经把持朝政、呼风唤雨的摄政王方齐,看着这门里门外跪着的一群人,忽然有些怕了,莫非真有此事?

    不可能,一定是假的。

    他飞也似地奔向后院,心中怒骂红阳郡主那个贱人,仗着自己不在为所欲为,若是真的定然将她碎尸万段。

    院子太大了,而她住得那样远,怎么跑也跑不到。

    那个倔强执拗的疯女人,自己精心为她打造的婚房她不要,一把火烧了,甘愿住到角落里临时搭建的茅草屋也不肯与他有任何瓜葛。

    好容易到了那座临水而建的茅屋前,望着屋内隐约闪烁的一点暗光,方齐停住脚步,驻足不前。

    若是那孩子真的没了,以她千令阁阁主的脾气恐怕迎接他的不是无数锋利的暗器,便是一把偷偷插入的匕首。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囚着她,原本只想磨一磨她的骄傲,却从未见她低头。

    如今,她好容易为了孩子低一回头,他却不在,真是天意弄人。

    无所谓,那个被她以命相救的男人杀回来了,他会带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甚至皇后的尊荣。他们还会共同拥有许许多多的孩子,而他只能永远钉在战败者的耻辱柱上,作为皇后永不可提及的一抹黑色注脚。

    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与怅惘涌上心头,假如可以重来,他会否还像从前一样选择,会否还有别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倏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胤军又来攻城了!”

    男子漆黑的眸子一闪,身体本能地转身,却又停住,抬眼道:“罢了,你们先去,本王随后便到。”

    不等来人回话,另一道身影又来,比之前更急:

    “王爷不好了,大夫人被二夫人拉去城楼了!”

    王爷目色一凛,急忙踏入屋内,果见毫无一人。

    方齐二话不说,转头向外,一跃身跳出墙外,以最快的速度寻了匹马。

    然而,才刚上马,四周黑压压地压上来一群人,清一色的蒙面杀手,全副武装。

    “挡我?”

    男人冷哼一声,眼底露出从未有过的阴鸷凶狠,袖刀一出,杀将而去。

    大雨已歇,黎明将至,天空泛起鱼肚白。

    一名布衣女子被人绑着立在城楼之上,下面是累累尸骨,只需旁人轻轻一推,便可跌下城楼与城下的孤魂野鬼葬于一处。

    城楼里一名锦衣华服的俏丽女子被人簇拥着看向城下,外面是一片兵强马壮的军队,足有数万人之众,但她毫无所惧,因为手里这张王牌。

    二夫人红阳郡主得意地看一眼身边的女人,对着城下大喊:

    “徐玄诣何在?”

    徐玄诣?

    城下诸将面面相觑,当先一人骑在马上怒喝:“无耻贱妇,敢直呼我大胤皇帝名讳,定叫你不得好死。”

    说着大手一挥,示意进攻。

    “且慢!”红阳郡主感觉哪里不对,急忙开口解释,“这个女人你们不认识?”说着手指指向旁边的布衣女子。

    可惜,没人理会,队伍继续向前,强大的攻城之战即将展开。

    “季卿尧!”红阳对着那群人大喊,“你们皇帝最爱的女人,未来的大胤皇后。”

    她敢如此笃定,因为那日在含波口,她亲眼看着徐玄诣临死前声明:“我若不死,他日我为皇你为后。”

    然后,季卿尧舍命救了他,自己沦为阶下囚。

    城下军队总算为之一停,简短商议过后,发话的还是那位膀大腰圆的将军:

    “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大胤皇后早就定了,岂是尔等阶下之囚。”

    此言一出,城上两个女人都愣了。

    原本一脸死灰的季卿尧忽然提起一点兴趣,抬眸看了看面前的千军万马,没错,那个人没来。

    樊帝城破城之日,他居然没有来。

    哈哈哈,她从心底替自己感到不值,因为为了这一日她早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一旦方齐敢拿自己要挟他,便立刻去死。

    而今,他竟然缺席了。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活该。

    可是,她认了,红阳却不认,继续对着城头怒喊:“你们搞清楚,这个女人曾经屡次用性命救了你们皇帝……”

    突然,不等她话说完,城下飞来一箭,膂力十足。

    红阳吓了一跳,避闪不急,惊恐之中只见季卿尧身子一闪,箭矢于半空中停住,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红阳看得呆了,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有点本事,被人绑了还能单手接箭。

    然而,当她看见季卿尧拿着箭对向自己时,还是怕了,急忙躲进侍卫的保护圈继续要挟:“别以为能接住一支箭就了不起,信不信我立刻叫人刺瞎了你的双眼?”

    季卿尧冷眼瞧她,仿佛隔着千里地,如同看一具尸体般不屑,无所谓,都是将死之人,没什么好争的。

    不过,这双眼睛确实不该留,没脸再去见缙哥哥了。

    想到这,她灿然一笑,一抬手将箭头插入自己的双眼,鲜血喷薄而出。

    “啊!”

    红阳郡主吓得喊出声来,忍不住再次向后。

    忽然,身子一轻,被人提了起来。

    她顺势回眸,一个浑身是血,面如修罗般的男人正恶狠狠盯着她。

    “王、王爷,”红阳低喊,“别怪我,这是唯一……”

    可惜,不等那女人把话说话,人已经被丢了下去。

    已经瞎了眼的季卿尧看不见这一切,但是她能听出来,有人替她报仇了。

    她欣慰地伸手摸了摸手里的冷箭,冰凉的触感带给她最后一丝活着的感觉,秋风送凉,衣袂飘飘,像风一样自由。

    “谢谢你们给我的全部。”她说。

    “轻轻!”

    来人似乎意识到什么,一声怒喊奔过去。

    可惜,晚了。

    季卿尧纵身一跃,只余手心一抹血染的符咒和一句嘱告:

    “若有来世,必要尔等加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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