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拉宫门前的石级非常长，我数过无数遍，有无数个答案。一个小女孩和我说：“你心里有多少级台阶，你就会数出多少的数字。”她叫摩西，于是我问她：“你数出了多少级台阶？”

    她说：“一千零二十七级。”

    我问：“为什么？”

    她说：“那是我和我老妈的生日。”

    我笑着对她说：“那你妈妈呢？”

    她一脸气愤地说：“和我爸爸去国外了。”

    我说：“那你就一个人来西藏？”

    她点点头说：“那句话是我妈妈说的，我要走了，回旅店睡觉了。”

    我笑着对她说：“再见，你明天还会来吗？”

    她扭回头嫣然一笑，如同我未曾见过的陈惜的少年模样，说：“再见，叔叔，会的。”

    我看着她在夕阳里消失，像多年之前陈惜再也不会进入我的生活。我想起第一次见到摩西的时候，她穿着白色的裙子，站在多年之前陈惜和我订立约定的地方，宛若刚刚降临世间的天使。

    那是我在四十岁第一次去布达拉宫看夕阳，也是我和摩西第一次在布达拉宫的门口相遇，十七、八岁的年级，不怕高原的寒冷，白裙加身，站在那里很长时间，此后的许多天里我们都能相遇，相遇的时间时布达拉宫的夕阳。

    于是，有一天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笑着问她：“小妹妹想要看多少次夕阳？”

    她笑着看了看我说：“叔叔，一千零一次，”

    我说：“为什么呢？”

    她眨着眼睛想了想说：“妈妈说，想念一个人，要到布达拉宫看够一千零一次夕阳，那他就会出现到你的面前了。”

    我说：“还有这种说法，以前还不知道。”

    她一脸八卦的问：“叔叔为什么看夕阳呢？”

    我想拍拍她的头，却发现她不是陈惜，缩回手后笑着对她说：“等一个很多年以前的约定。”

    她点点头，带着一丝恳求说：“叔叔，我可以和你和一张影吗？”

    我点点头。

    在夕阳里，我拍下和陈惜的唯一一张合照，那是我要带进坟墓的东西。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我叫摩西，摩托的摩，西方的西。”

    她一脸真诚的问我：“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看着布达拉宫前的石级说：“陈默。”

    她突然从欢笑变得平静，声音中夹杂着慌乱对我说：“那我走了，谢谢叔叔，回旅店睡觉了。”

    我对她挥了挥手，她也对我挥了挥手。之后的许多天里，我和摩西都在布达拉宫门口的夕阳里相遇，挥着手相互告别，直到有一天，陈惜再也没有出现。生命是一条线，在相交时遇见，在平行时离开，如同秋叶被风吹走，翻往不知前途的终点。

    摩西和我谈论台阶的时候，离我和陈惜的约定遥远，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回忆曾经的故事。摩西离开以后，我在布达拉宫看了一会儿太阳就回旅店了，我也数了一千零二十七级台阶。1027，多好的数字啊，那是陈惜的生日，也是摩西的生日。

    事实上，我并没有同陈惜过上一个完整的生日。无数个十月二十七日，她都用病痛的方式度过，我们在一起吃的蛋糕没有味道。我们干杯，但是没有老天和朋友的祝福。老天带来伤害给她，她如春光，带去她的万物复苏。

    我们属于冈仁波齐的第二天，和老和尚呆在一起，我向他请教有关生命的问题。

    我忍着救人带给我的疼痛对和尚说：“我救人算是一件善事吗？”

    和尚一动不动不紧不慢的说：“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善恶，或者说，这善恶是相对的，既然没有，又何来善事。”

    我想了想对和尚说：“既然这个世界没有善恶，那为什么还有标准呢？”

    和尚眨一眨眼睛说：“为何要有标准作为评判？这世上无论行为无论何时何事，都合情合理，都有其本就该发生的因果。今日种瓜，明日得瓜。因变为果，正是这万事万物有其向前推演的独特规律，多少年来这规律未曾变过，于是有因总有果。于是，因果循环里总有共同的东西发现，为了这个共同，于是有了标准，有了标准也就有了规则。”

    我摸了摸胳膊上的伤对他说：“既然有因果，那为什么还有痛苦？”

    和尚说：“因到果有很长的时间，痛苦就在时间里面。有的在前，有的在后。说回善恶吧，好坏善恶本来就不存在于世间，这就是标准，这样的标准从学语时就进入人心。之所以会痛苦是因为有这样的标准去约束，可必须要有这些标准的约束。我和尚本不分好坏善恶，却不得不分好坏善恶，因为和尚我吃素。”

    我咬咬嘴唇说：“那世人的眼光呢？”

    和尚还是那样不急不慢的神态，他轻慢的转着念珠说：“你自己的感觉，不在意别人，就要先不在意自己，自己都不在意了，世人说什么也不管用了。世人的眼光你说不在意也是在意着的，所谓“出世修行。”本就不在，没有人可以与这个世界斩断一切联系，没有人能够真正的出世。因为我们人的□□、精神都是人的馈赠。没有人可以脱离这个世界独立存在。佛的意义，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我们要看的是世界，又怎能离开世界。和尚之所以信佛，其实是和尚想看看自己在想什么。知道了自己的心在想什么，也就看清了从因到果的规律，也就无所谓出世与入世了。到那个时候，也自然就没有痛苦了。”

    我笑了笑说：“谢谢师傅。”

    陈惜一直听着我们的对答，一脸陶醉的听着和尚说出的话。她在和尚说完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问道：“老和尚，你相信爱情吗？”

    和尚大笑起来，笑声破开流动的风，翻越到冈仁波齐的山顶，许久后，他停下笑声，对着陈惜说：“我已给出答案。”

    陈惜说：“为什么？”

    和尚说：“没有理由。”

    陈惜说：“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和尚一动不动的笑着说：“爱情其实也是因果。爱情之所以神秘，就是它可以把两个毫不相关的人绑在一起，永不相离，但毫不相关并非真的毫不相关，两个人总有相关的所在。总有那种不知所踪莫名其妙的东西可以把两个人绑在一起，但这种不知所踪、莫名其妙总是可以在生活中寻见踪迹。爱情之所以动人是它把一个人的生活变成了两个人，爱情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两个人共同经历了从因到果的时间。一切经过时间考量的东西都会伟大。”

    陈惜若有所思的接着说：“那始乱终弃呢？”

    和尚说：“那是人，人是最重要的东西。爱是有了人才出现的，只有人才可以给出答案，无论对错。人分□□和灵魂。无论是□□还是灵魂都可以影响爱情。始乱是因为□□灵魂的不健全，或者只是□□与灵魂单方面的影响而滋生出的欲望。终弃也是同样的道理。”

    陈惜说：“那影响爱情的只有人？”

    和尚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以后你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