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圣诞活动不仅地点从北海道改成张家口，时间还错峰选在圣诞前三个星期，省时省预算。同事们虽然私底下各种吐槽，表面上一派祥和，能屈能伸打工人如常的干活、热闹的网购滑雪装备。伊君不积极也不消极，扮演着一个称职员工。

    这天被Mark逮住单独问话： “伊君最近你家里有什么事吗？有事需要处理请假就好。” 从不闲聊不浪费时间的老板这时的关心看起来很可疑。看伊君摇头，他接着问：“你是有计划离开吗？”原来以为自己要跳槽。Mark罕见流露的紧张让伊君苦笑，郑重否认并勇表决心。Mark脸上有如释重负的笑容，套路话鼓励她继续努力也要注意工作和生活的平衡，最后不忘派新任务：“咱们team的圣诞抽奖奖品由你负责，交给你大家都满意。”大笔一挥预算交给伊君。看他有人性的一面只持续了一分钟，伊君心里呵呵呵，另外有点疑惑：“Mark，我看起来像要离开吗？”

    “这么多年，就这几天看你像变了一个人。没事就好，这回圣诞年会正好开开心心玩，放松一下。”

    伊君留在会议室琢磨着Mark的话和他的表情，原来怕失去的时候样子这么卑微。会议室玻璃反光里，她看到的自己有些陌生，我离开去哪儿？他离开去哪儿？原来突然就这么结束了。

    实验程序进行一切顺利，陈博士很严谨，唐昕经常滞留在实验室很久。三元已经习惯视力不稳定，乖乖配合每项检测，一分一秒数时间，距离实验正式启动还有两天，唐昕百忙之中来找三元，“可以告诉我理由吗？你答应过的。”

    “好。”三元眯眼边回忆边慢慢微笑起来，“从前——”

    “不可以编故事！”

    “65天前……”

    唐昕拽把椅子坐下对着他迷人的笑脸，抱双臂安静听着，没再插嘴一个字。

    “我走出来听到你开车来接我，那是四天前。谢谢你，所以我要等两天后，我想要信任你。”

    唐昕猜到他是个有故事的人，没想到故事卡到这里，她不知道回答什么，扭头跑开取回来一支手机，递给他，“你想跟她说点什么吗？注意保密协议的条款。”

    三元接过手机看了又看，很迷惑：“这是录音机把留言录下来？”

    唐昕用自己手机拨号码，三元手上的手机响了，“这是只能打电话的手机，你自己决定要不要给她打电话。”

    三元看看手机又看看唐昕，若有所思。“你还真不是普通人类。还有时间你最好想清楚。不要说留言，听着不吉利。”唐昕说完翻着白眼学了声猫咪惨叫，很不像，两个人都笑了，唐昕心里不免好奇，如果当初他遇到的是自己会发生什么。

    老式手机从手机卡上转过来通讯录和一串串短信，没有额外功能，没有app，三元按过通讯录一个号码又一个又返回。这时跳出一条新短信：三元你收到回电我。他眼睛一下温热模糊，是宇珊。他拨通短信的号码，响了一阵后传来对方激动清亮的声音：“三元是你吗？啊——”

    好几个“我的天”惊叹之后三元有机会说话：“宇珊，我刚拿到手机，我想说几句话对伊君，刚好收到你短信。”

    “啊短信？我几天前发的，之前我们电话和微信都找不到你。你在哪里？你还好吗？你——”

    “你说‘我们’？”三元插话，看了下时间，“我想打电话给伊君，现在。你们在公司？”

    “电话什么，你现在过来！我们公司圣诞年会去崇礼滑雪，去三天。现在大巴在楼下，等下出发。伊君……她在她们team的车上吧。”她说着走到窗口往下看，同事们三三两两上车，已经有车开动了。

    “我不能……”宇珊打断他，“快点来。来了见面说，你不是有话想跟伊君。你在哪里三元？”

    电话那一头大口喘气声，好像在说好，宇珊听不清楚，着急的喂喂个不停，不能再次失联。三元一路奔跑，不停奔跑，跑出实验室大楼，跑到大街上，拦了辆车，出租车接着奔跑，跑向CBD，嘎然一声停在公司写字楼下几辆大巴前面，其中一辆正在开走。

    “伊——君！宇——珊！”三元跳出车的同时呼喊，穿插在大巴中间。

    “车费——你还没付钱！”司机冲出来追着喊。

    车里车外的同事们围观过来，“这不是……那个新同事？”“谁呀？谁？“ “张三元。你来入职，今天？”有几个同事好眼力好记性，面试后这么长时间之后，认出了他。三元顺着声音冲上车，看到同事们一张张欢快笑脸，回头面对着急的司机大哥跟上车来，四下搜寻没看到要找的人。曾经的理想目标后来被伊君打了叉，他想起来自己拿到了offer，差一点可以跟同事们一起去圣诞度假，要被大家的欢乐感染却又迟疑了，“没入职，还没有……”

    “来吧来吧，来得正好，当迎新聚餐了。”UI设计部面试过三元的一位同事拉他到空座位。

    伊君一大早自驾两个小时，领先大部队来到度假酒店，一起提前来的还有Mark。Mark计划把最重要的跨部门kickoff大会安排在聚餐前，伊君做的PPT要再讨论修改；用商学院case study替换掉原有的抽奖环节；新员工介绍和互动需要确认流程。

    嫌PPT字多？真的以为有人会看！新员工介绍？忽悠新人的老一套。上班听老板说教还不够，度假还要听课！大家是来玩的，掺进工作和团建是有多么不得人心，早知道当时说正在考虑跳槽。伊君心里腹诽，手和脑却不停，中午前终于搞定这份差事。她谢绝了老板邀请一起午餐，也不想回房间，趁同事们还没到，穿上羽绒服一个人踏出酒店，去感受一下空旷大自然。

    度假村在山坡，从楼上会议厅乘坐一条长长的扶梯，向下到酒店大堂连接山下的滑雪场门口，一路遥望雪景。工作人员说今年雪量多，漫山全覆盖真雪，伊君踏步咯吱咯吱声，出门即见雪山，蓝天白雪，深呼吸一口，心都打开了。缆车顺着雪道一路到山顶，只见几个小人儿蜿蜒着下滑，到近处可见鲜亮的滑雪服们滑到底，远处太高了几个游动的小黑点儿。她搭乘往山顶的缆车，悬在空中俯视白雪皑皑的树林，和雪道上掠过的身影们。之前她只在初级道上随便玩玩，没上过真正雪道，今天不滑雪，只是欣赏起各种身姿、动作，帅气的、笨拙的，也觉得挺有趣。突然有个单板选手跳入她视线，从一个上翘的障碍起跳纵身飞跃，平衡利落又轻飘飘，嗖的滑出她视线。三——元！曾经三元从阳台从滑梯从各种高处风一般刮到她面前，跟刚刚一模一样，包括嘴角上扬的笑容。伊君差点从缆车座椅上掉下来，再回头去找，阳光耀眼一下刺醒她，怎么会有这种幻觉？一定是脑袋冻麻了。

    山顶应该更冷，她决定到中级道出口下缆车，直接转坐返程缆车到山脚回酒店。酒店门口回房间路过庭院造型的户外温泉，云雾涌动远看像梦里的场景。她闻着甜香又温热的气息全身放松下来，要不是穿着羽绒服真想溜下去泡一泡。客人的嬉闹声在水汽里回荡变得模糊，音浪中她听到“伊君”，穿过水雾到她耳边。伊君走向前凝神寻找，温泉池边背对她坐着一个人，三元的背影，雪道上的不是他，这次是。没等她出声，那个人俯身靠近水池，然后一头扎进水里，身体的尾端带起小水花，像鱼游回海里。她追上去，什么也没抓住，连水花也消失了，探身看水池差点也扎进去，这下清醒了。她吹了吹遮挡视线的水汽，快步绕过温泉池，直奔会议厅。

    伊君踏上扶梯边爬边翻查手机，老板无事，只有一通宇珊的未接来电，她来不及打回去，加快脚步。可以错过开会，不想错过晚餐，刚才多半是饿到产生的幻觉。推开厚重的大门，宴会厅的欢乐气氛扑面而来，好像跟老板计划的积极向上的大会略有不同，前面的讲台被人群包围，后面站着垫脚也看不清。PPT演示的案例是当年宜家进入新兴市场的营销策略。嘈杂声中她隐约听出讲师叫了两位同事上去扮演逛宜家的顾客，正在跟讲师互动。模拟各个生活场景，讲师问他俩购物喜好的各种问题，他们回答一下，底下的观众就嬉笑一阵，不像讲课更像欢乐喜剧人现场。她越是听不清越好奇，到底好笑在哪里。

    一个女生从讲台那边过来，找到站在伊君旁边另一位女生，拉着手眉飞色舞的汇报：“拍到了！跟我过去看看？可惜刚才没选我跟张三元组CP。”

    另一位摇头但同样兴奋：“不行。上去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滑雪的时候我们去找他？”

    “我不会滑雪呀。”

    伊君觉得又是幻听，想确认听错了，凑过去问：“你们刚才说的……”突然自己被人从后面抓住。

    “伊君！你到哪里去了？三元来公司找你，然后跟同事们一起来了，他被叫上去参与问答，你看到他了吗？”宇珊一口气说个不停，等不及伊君目瞪口呆张大着嘴巴要说说不出话，拉起她，边走边说，“三元现在在台上，我们去找他。”

    前方传来Mark的声音，人群缝隙中Mark跳上讲台，“谢谢罗教授的精彩授课，谢谢两位同事的配合。我来问大家一个问题：这个Case谁来用SWOT做个分析？”欢笑声顿时消失，围着的人群往后挪，伊君插队挤到前排。她刚才紧张到喘，看到台上的Mark冷静多了，Mark就是有本事让全场冷却。可是，Mark旁边还有一个人，跟他穿同款上衣，长相完全不同，所以不会紧张到看重影。真的是三元，伊君确定是，他是活着的，活蹦乱跳，她屏住呼吸。

    没有人应答， Mark并不觉得尴尬，他扬起手上的金色门卡：“大家要积极抢答，价值一万六的大奖——总统套房一晚奖励给回答最准确的！”台下有些窃窃私语，三元第一个举手，他身穿年会主题t-shirt，在全场同事注视下，走到白板前，意气风发的微笑，简单自我介绍完，直奔主题边画图边解说，不时冒出个唬人的名词缩写，跟真的互联网公司的社畜一摸一样。如果可以清除部分记忆，伊君相信这就是她的新同事张三元，一个老板和同事们都喜欢的员工，当初对自己的职业指导在这个讲台实践了一把。Mark频频点头，看得出对三元的回答相当满意，这个时候自己部门的组员都哪去了？环视台下，发现最近处的伊君瞪着他，一定是在思考。

    “伊君，你来分析一下？”Mark点名。

    她似乎没听到，依旧直勾勾瞪着他。Mark突然感觉胳膊被抓住，“伊君在哪里？伊君！”旁边的新员工问他。伊君这次听到了，这次终于不是幻觉，声音透过麦克风扩大分贝。虽然距离不远三元却没有发现她，没有精准的跳到她面前，而是眯眼努力搜寻，之后把麦克风塞给Mark，自己准备跳下来。

    “三元最擅长找到你了！”？一秒中之内伊君内心来回纠结应该逃跑还是认领他，再次喘不上气。张三元是何方神圣，总能让她在不同时间地点不同天气不同心境下，为着他的不同方式的出现不变的笑颜而心动。现场起伏着哄笑和细碎言语的声，她的内心从自己都没察觉的心动直落到抠穿地板的尴尬，如果在全体同事面前发生什么事该怎么办？她觉得脸发烧，低头不敢看任何人，最好自己人间蒸发。身旁有人认出她，叫她名字帮台上那位指引。伊君霎时惊慌失色，转身见空就钻，横冲直闯冲出宴会厅，继续狂奔。大家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没人去拦住她，只见三元跳下讲台，朝大概方向边跑边喊伊君，追出宴会厅。场面开始有些混乱，大家七嘴八舌议论，有人跟着追了出来看热闹。

    每一声叫自己的名字都更近一点更清楚一点，伊君不敢回头，窘迫中跳上扶梯加速往下跑。三元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不到，又一次在兵荒马乱中失联。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随着扶梯还在往前，突然转身反方向往上爬。这一次反转就不反悔了，她奋力逆行赶超下行的速度，世界每天都在发生疯狂的事，不差这一次。

    扶梯是三元的死穴。他追到扶梯口，条件反射的紧急停住，胆战心惊原地发抖。扶梯轨道滚滚移动向前，链条和踏板间的缝隙一张一合像开启的绞肉机，看一眼感觉随时能把他吞噬。前面伊君的身影变小变模糊，他闭上眼向前踏出一步。

    伊君躲闪着正常搭扶梯的行人，幸好人不多，没怎么互相阻碍。绕过一个带行李的客人，她迎面正对着一个人蜷缩成一团蹲在踏板上，双手抠着齿板棱角，头缩进黑色t-shirt，她认得出是谁，当初站在商场扶梯边缘不敢动的三元还是上来了。不是爱学习的上进青年，不是塌房的网红，不是迷人的纸片人，只是个不敢坐扶梯的鸵鸟。她跃上最后两级楼梯，伸出手碰到他紧绷抓地的手，“笨蛋。”

    鸵鸟把头从t-shirt圆领里冒出来，仰视站在面前的伊君，没迟疑，站起来扑上前熊抱住。他的头跨过她的肩埋在她的背上，感受到她肩膀在抖，揪住他的手在抖。他双臂环绕得更紧，把头深深的埋进去。伊君只有一个感觉，他是真实存在着，没有冻死，没有撞死，不是幻觉，伸手抓在手里，这就足够值得庆祝。罩住她的重量和温度是证明，还有贴着她的心脏在跳动。

    扶梯带他们一路滑到底，接近终点的一步，伊君预备使出全力，不管是拖是拽是抱，不能跟笨蛋一起摔在滚梯上。她双手抓紧他往上提，两个人同时跳起，身体腾空。脱离了扶梯的威胁，三元自动展示起无用但可炫耀的技能，飞跃到空中，然后降落在几米外的大堂门口，她保持着抓紧他的衣角，他保持着双臂环绕，抱住自己的肩膀，伊君圈在其中。当他慢慢抬起头，伊君看到一张放弃表情管理的面孔：眉毛扭曲眼睛飙泪，鼻子皱出皱纹，额头暴露青筋，咧嘴笑的嘴唇颤抖，鼻涕眼泪流到嘴角到下巴。同时呜呜的呜咽和喘不上气的笑。她从没见过这么丑的张三元，适合截成动图重复播放一百次，也想做成靠垫可以揉搓捶打，这一刻她能做的只有用衣袖胡乱擦他的脸，另一只手捋顺他乱成鸡窝的头发。三元平静了许多，温顺的任由她摆弄，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有耐心一直看下去。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伊君打破安静。

    “I love you too！”

    什么？说什么？！还too！伊君忍不住笑喷同时忍不住眼眶发热迸出眼泪，就快要被这个笨蛋传染到没头脑和神经病。世界第一可恶又第一可爱，世界上的唯一。三元的目光径直照耀过来，伊君脸颊微热，眼睛看左看右躲闪着不看前，太阳落到雪山后，晚霞缱绻在整片天空。

    “快看，好美。”她指着酒店落地门外。

    “好美。”

    三元欣赏风景的时候，她可以认真看他，有个问题她很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喜欢我？”

    三元回过头，不假思索：“因为你是全世界最美。”

    这是幼儿园小朋友的表达，伊君眉毛和身体都跳了起来，“你是想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长得全世界最帅吧……”

    三元双掌按住她肩膀，按停她的反驳：“所以我们必须要在一起。”强盗逻辑说得如同宇宙真理不容置疑，“我见过的、想象的、想要的每一个最美的画面，把你的样子加上去都会变得更美。你超过所有的一切。”

    他鼻尖距离她鼻尖如此近，她小心的质问，“是吗？难道不是因为我救的你，那天刚好我出现在那里？”

    “不是刚好，是很久。”三元扬起嘴角，神秘而得意，“是必须是你。不是你的很多次很多回合很多命都不要。”他睫毛上的泪珠闪亮，随着每说一个“很”字，狠狠颤动。伊君听不懂，但是这不重要，世界上那么多问题没有答案，重要的是三元活着，鲜活的在眼前晃动，说着甜又狗血的语言。她看到出神，点点头，没有说出I love you too。三元开心又不敢相信，握住伊君的脸按头点头，幼稚到让她好气又好笑。他接着乱七八糟的提议；“我们去山上滑雪要不要？”接着手动按头代她点头。什么都点头答应就对了，欢喜大结局，他兴奋得一蹦老高，挟着伊君冲出大门。

    天色渐暗，山上滑雪的人们在陆续离场，一天就要过去，一年也快要过完，好像什么都没做。Mark教导她要“开开心心玩，放松一下”。好的，老板。

    “要！”她清晰的回答，“你呢？你会滑雪吗？”这次换她按住他的头。

    滑雪场有夜场，6点开始开启雪道照明，这个时候日场的游客差不多走光了，夜场还没开始。伊君拿房卡换了滑雪装备，她自己选了两套单板装备虽然自己不会，刚才缆车上看到的单板高手的身影还在她脑海，能自由自在的飞跃也太像神仙了。

    他俩乘缆车往上行，到了很高很空旷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山顶。雪道上的灯没亮，但星星出来了，放眼望去雪场隐隐波光像宽广的海洋。三元一边摆弄手里的板子一边观摩伊君，“我会学，学很快，你教我吧。”

    又忘记他是一个没有超能力，自称会学习，学什么都可以的家伙，没有了刺眼的日光他不再眯眼，眼睛滴溜溜转。两个人都不会滑，伊君这次感觉出奇的放松，只属于两个人的空间，滑到哪里都无所谓，冒险也可以，躺倒也可以。“自学。给你看视频自学。”她掏出手机一搜，长视频短视频无数，于是点开“新手到无敌5分钟单板学习攻略”。

    三元歪头盯住视频，自动自觉双脚踩板中线，膝盖前屈，身体重心前伸又后移到中线，拉开架势。“你也不会哦，没关系有我在。”他手比OK，“别低头，看我这。” 伊君一踩上滑雪板顿时重心往后仰，差点坐倒，被三元拉起，“直视前方，抬头。”直视就是看着他眼睛，两个人同步移动起来。视频里教练说：“拧板转髋，稳定脚踝，横切串连换刃。”三元学着切换前后刃，雪板指向雪道，带着伊君一起画S形往下滑。黑夜里她只看得清手机照亮的笑脸，咕咕的风声和雪板过弯的摩擦声，会学习太酷了。

    突然教学中断，是信号不好视频卡住，三元尝试着压低膝盖主动搓雪，回转的速度和弧度都更强。伊君只感觉到加速，想在要出事之前停下来。三元去抓她挂脖子上的手机重播视频，同时要保持平衡，结果脱手，混乱中伊君独自呼啸着冲下去。三元折叠更低的重心追过来，然而无法同时控制速度和方向，嚓嚓嚓滑着更大更急的弧线，像两颗雪球分别不同路径。

    伊君失控冲上前面助滑坡，失去平衡跌下去。奇迹出现了，之前忽远忽近的三元追到她身边，出手去接。奇迹出现只0.1秒，他高估了自己的稳定性，两颗雪球凑成一个大的，冲上又一个坡道飞出去从高空跌落雪里。幸运的是三元有落地的本领，垫在伊君身下卧在雪板上扑到雪地，双倍缓冲伊君让都感觉不到重力，两个人随惯性向前滑行。

    “伊君，看灯亮了。”

    伊君微微睁开眼，连绵的橘色长灯照亮起伏波浪状的雪道，在视线中掠过，哇噢。

    “想去哪里？”三元问。没等伊君回答，滑板歪歪斜斜停住。伊君用最放松的姿势原地躺倒，大口呼吸，脑海里还转着刚才的片段。三元翻身爬过来面对面盯着她，俯身凑近，诱人的微笑让她联想到亲吻的那个夜晚，他的眼睛跟夜空一样澄净。

    “想去哪里？” 他又问一遍，拍打她身上的雪，滑雪手套没轻没重，一掌伊君顺着斜坡滚了360度，他急忙反向一掌，伊君翻回来。三元咯咯笑得爽，没想到伊君滚得有点晕的样子这么可爱有趣。他再次伸出手的时候被飞起的一腿踹开。伊君撑地坐起，“好玩吗！” 眼前这个幼稚鬼刚才明明深情又浪漫。三元非常认错状的低头，见她转头摆弄雪板不理睬，于是学她也躺倒，平躺蹭着雪溜到她面前，眼神乖巧等待她动手。“我不想瞎闹，我想真正的滑雪。”

    “好啊，”三元一把拽到伊君挂着的手机，“这次看完视频。”被拉近对视他真挚笑盈盈的眼睛，很难不被吸引，很难再生气下去。几倍速看完几个短视频，三元指着照亮成银色和紫色的对面雪场，“我们真正的滑雪滑去那边。” 伊君学他的姿势站上雪板，有点期待。

    三元横板平稳滑行一段，板头向前开始提速，看伊君跟过来后，模仿视频里教练的边做边指挥。他起身减压，过弯换刃加速一个美妙的弧线，后面伊君学起来，压低换刃转弯，嚓的一声甩了出去。三元再次施展飞扑的技能，抓住了雪板没抓到人，再从雪地里拉起伊君，两个人对视笑着，不胡闹认真的滑雪是这样的，很难又很好玩。

    “再来。”

    照明灯稀疏的地方雪道忽明忽暗，一次一次重来，平滑，过弯，摔倒，再起步。越滑越顺畅，迎着自由自在的风。两个人交错前后，时而折叠下压时而放松起身扭出自然的弧线，在斑驳陆离的光影中游荡，找彼此忽隐忽现的身影。滑到一段多弯雪薄的陡坡，伊君自动横板减速，听到脚下雪板摩擦声刺耳得吓人，失去平衡向前翻出去。短视频里没有教应对这个情况，三元大喊 “绕过去。”滑过来顾她，颠簸着自己也失控，雪道外延雪质薄还夹杂冰面，他又想找回平衡，又要回头看伊君发生了什么，结果加速斜着打滑撞进障碍物。

    直接跟地面硬碰，伊君这一跤摔得痛，艰难爬起来，周围雪道上没人。她一边喊名字一边往灯光照不到的弯道外找，隐约发现护栏上挂着一个人，三元的左半身卡在被撞凹的栏杆缝，滑雪服扯破开，不动也没声音。

    “还好吗？你不会有事的。起来再说一遍呀，说没关系有我在。”她扳起他的身体往外拖拽，卡的结实加上地面打滑，用完最后一丝力气她原地瘫倒，似乎感觉他有回答，听不清因为要昏迷了。

    “没关系有我在。”三元真的再说一遍，他醒过来，并排躺在她身边。

    “嗯。” 伊君一点不惊讶，坦然的继续闭着眼，轻轻嗯一声，就知道他会好好的，永远都好好的。三元也闭上眼，坦然的把头枕在伊君肚子上，好像这不是第一次是第100次。也许这不是第一次，那次来大姨妈肚子疼，沉甸甸温厚的什么东西压住她，就不痛了。她软弱的抬起手，放在他肩上，接受命运的安排。I love you too。

    深邃夜空里繁星忽闪忽闪。三元张开眼仰望，跟着星星一起笑嘻嘻眨眼睛，星光变得模糊，模糊了双眼，幸福的眼泪流下来，一闪一闪亮晶晶。

    “伊君，我要变身了。”

    “哦。” 伊君轻轻的嗯一声。是变身不是变装，要不要这么平静！她搭在他肩上的手更紧的搂过来，脸贴近他的脸距离2厘米，目光从他眼睛往下移，反倒他因为有点意外而瞳孔放大。她继续向前2厘米，心无旁骛对着他的嘴唇印上自己的。两人嘴唇触碰的那一刻双方都一颤，冰棍对冰棍，好似摔倒脸着地磕了一嘴雪，直到两人重新有呼吸，交换彼此温热又混乱的气息。猝不及防的一吻，三元来不及回应，伊君放开嘴唇，闭上双眼，一脸的虔诚等待答案。

    “三元？”

    “嗯？”

    “我变了吗？变身了吗？”

    “嗯变了，跟我一样。我们是同类。”

    “谢谢你的想象力。”没说出的后半句三元用行动表示，展开双臂将伊君拥入怀中，伊君脸贴在滑雪服敞开的脖颈上。

    “嗨吸血鬼，你咬破我的喉咙了吗？”他皱了皱眉，也挺有想象力的。

    又开玩笑……自己只是冻僵，不是僵尸。伊君起来后撤一点角度，扫了一眼他的脖子，是漏进领口的雪融化流进里面衣服。

    她伸一根手指轻扎了一下他的喉咙，“是雪不是血，滑雪服刮破了。”

    “你也是。”三元拍打她领口的雪，只是她太冰凉雪没融化。

    寒夜的风卷着雪扫过天地没遮没挡，两个人停下来不运动都在发抖，差不多的狼狈。

    “三元？”

    “嗯？”

    “我想回家了。我们回家吧。” 伊君把决定说成日常的语气，拉起三元的手。

    三元停顿了一阵，低头松手去捡滑雪板，然后转身去找另一块。垂下眼的瞬间，伊君注意到他眼光闪烁游移，再抬头眼里升起一片雾，她心里疑惑起来：“你——”

    “我带你去总统套房。”三元回报她一个明亮的笑脸，“公司的奖励，我赢得。”

    原来是惦记占Mark的便宜，伊君无奈的笑，“可惜我耽误你得奖了。”

    三元一手扛起滑板，一手拉住她，“我们应得的，算是去不成新西兰，老板给你的补偿。总统套房就在上面，刚才我们经过了。”

    伊君见他是来真的，双臂打叉挡在面前：“不要去找麻烦，我不想失业。以Mark画大饼加吝啬鬼的程度，肯定没人能得奖。”

    “所以总统套房现在空着？”三元挑眉狡黠的笑。

    “所以你要零元入住？” 伊君挑起正义的眉毛。

    “你敢不敢？”

    “不敢！”

    伊君大踏步独自往回走，走十步，二十步，二十一步，感觉不到背后的动静，三元并没有跟过来。她迈出的脚步收回又迈出最终还是停下，三元站在原地，目光闪亮直达她，见她转过身，期待的笑脸绽放开。他二十步并作十步飞奔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来，有我在。”把做违法的事说的这么有担当，蛊惑人心小能手。伊君改变主意不是因为冲动失去智商，而是好奇会发生什么，期待也有点担心这一回他又要做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她说不清担心什么，在他开心大笑、在他表现无所不能的间隙，伊君反而有摇晃不定的感觉，他今天说不出哪里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