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位于半山的度假酒店，经由贵宾独享的私密山路直通山顶的一万六一晚的总统套房。三元带路的免费路线是走滑雪道，他们搭缆车从中级道往上去山顶高级道，快要到站的时候，他指着旁边说“到了”，拉着她跳了下去。伊君知道担心什么了，来不及后悔，已经扑倒在雪里，有三元在下面缓冲，她没摔疼，惊叫一声：“那是什么？有人。”
总统套房原来不是酒店的一间豪华房间，而是山崖边的一栋别墅，多个房间眺望不同方向，在雪道上看得到，接近不到。房间里面如此。伊君观赏完毕，想有人住更好，从外面围观天价总统别墅套房就可以了，满足好奇心又没机会惹麻烦。
三元睁圆眼睛黑暗中观察，“有一个房间黑的，应该没人。你等我去看看。”看来他想的完全不同，爬起来闪身漂移到别墅跟前再绕到背后。
“笨蛋，你以为一个小房间就是一间总统套房？” 伊君追上去，发觉各个房间到处是人，很难逃过所有人视线，她躲到门口柱子下不敢再靠近。天上掉下一颗雪球砸到她脚边，她抬头发现黑灯房间的窗口上坐着个人，晃腿的动作肯定是三元，在对她夸张的挥手，看不清脸也想得到他眼里闪烁的得意。三元落到她脚边，比雪球轻巧，室内转动的灯忽得照亮他的脸，两个人同时一惊。三元连拉带举挟着伊君蹿上门口的横梁，利用错落的建筑外观当梯子，嗖嗖的几下利落的攀爬上到了刚刚他坐着的窗口，伊君虽然紧张的要命但是选择安静的配合，先上来再说，好过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手脚并用抓紧三元，咬牙闭眼，一起翻入总统套房。
两个人背靠墙坐在窗口下，黑暗中隐约察觉空间狭小，跟自己想象的总统套房不太一样，三元站起来一下子就撞到了家具，伊君打开手机手电筒扫视，面前和左右都是柜子抽屉组合，打开柜门里面是亮的，柔和的灯光，她做贼心虚赶紧关上。原来这里是总统套房里的一个衣帽间。她稍稍安心，客人似乎不太用得到衣帽间，所以只有这里没开灯。
“挂了好多衣服呢。” 三元指着衣柜，昏暗光线下居然看得两眼放光。伊君举起手机再次扫视一圈，柜子顶部整齐的摆着包装完好的毯子，开放式的衣架上挂着各式睡衣睡袍，温泉浴衣，休闲居家服，底下全是鞋，风格各异的拖鞋就十几双，静候客人享用。左右墙各有一扇门，她有点好奇，爬到一边轻手轻脚的打开一道门缝，眼前是一个比她家客厅还高大的浴室，里面没人，从设施到气味到光线都是透着奢华，她忍住不出声，回头示意三元过来看。眨眼睛原来的滑雪装全都不见，他脚踩豹纹皮拖鞋，身披一件红色丝绸睡袍，自然而然的甩了下头发，像是从自家浴室走出来。
“你——脱掉！” 伊君惊呼，喝止小偷。
三元愣住然后照做，睡袍滑下来。
“穿上！”锦衣夜行也好过裸体。
外面有动静，越来越近——被发现了。紧急关头三元一把拉过伊君，连同自己一同挤进衣柜，关柜门砰的一声同时衣帽间的门被推开。进来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人质问哪有人，有人说明明听到喊声，有人说这是鬼屋，有人嘲笑他们喝醉了，有人发现窗户坏了猜是外面的风声。柜门里冰凉的滑雪服贴着丝滑的睡袍，一动不动。三元鼻梁上一块淤青渗出血来，原来刚才的关门声是他的鼻子撞到挂钩，他破损的雕塑脸略带兴奋的表情盯着她。外面的对话声音有些熟悉——是公司技术部门的同事！Mark把大奖送给了平时合作最多的Engineer整个team，真是性价比超高的主意，二十几个工程师同事现在这里开爬梯。伊君看着鼻梁流血，听着同事议论，想到被抓包在衣柜的场面，她紧绷的五官更加扭曲，感觉快要无法保持静止。他的呼吸声逐渐清晰有力，洗衣粉的清香越来越近，太危险了。他嘴唇的温度就要感觉到，伊君闭上眼忍住呼吸，如果这时柜门打开……
“走了。”三元嘴唇轻微动了动，“他们都走了。你想一直这样待在这？”
伊君睁开眼，原来她想多了，三元眼睛忽闪忽闪，神情警觉，而她，憋气憋的快要昏过去。当然不想，她推开一条缝，果然关灯走人了，从其它房间隐约传来暴躁并欢乐的音乐声。三元干脆把门完全推开，人躺倒在地毯闭眼大口喘气，珠光宝气的睡袍随呼吸在胸膛肆意的起伏。伊君用手背按住血渍，“很危险诶，你还想干嘛？”
三元抓住她手腕，顺势拉近，“想躺一下。”
伊君不觉得是放松躺平的时候，往后躲正要反驳，三元呜呜的哼叫，“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多一点时间干嘛？伊君觉得他讲话怪怪的，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脱掉湿乎乎的滑雪服坐到柔软的地毯上，三元又得逞了，平躺着自然而然的把头凑到她腿上，回到曾经初始的日常。
“在想什么？”三元问，从底下向上观察到她若有所思。
“想——”这时他的样子自在而慵懒，伊君觉得自己想多了，换了话题，“想我们被同事发现该怎么说。Engineer team……”她指着门外。
“整个team？原来是自己人。”三元从震惊坐起到爆笑又不服气的撇嘴，“说来领奖啊。”
伊君比嘘的手势，“领奖结束了，我们最晚12点之前离开。”
三元听到还有时间，喜笑颜开，“12点之前就当这是家里吧，你不是想回家？”
一个衣帽间和她家的客厅差不多大，跟家不太像，除了……半开的衣柜透出的一点光，华丽的衣物、内饰展示品一概暗淡失色，倒是三元靠在墙边的剪影异常清晰。就是那个画面——他第一次出现在家里，打跑流氓围个浴巾说我就是你的三元。想到这伊君不禁哑然失笑，“我知道你是谁。”
“嗯？”三元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你——变——回——去。现在，就现在。”
原来她记性这么好，三元也想起那一晚的对话，跟着笑了，“我现在还不能想变就变。”他走过来扶着伊君肩膀，说了那晚没说的话，“很快就能。”
她想告诉三元其实已经不在乎这件事了，返回扶梯抓住他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他是谁不重要。真心话在嘴边又咽下，等离开这个荒谬的地方再说。
“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你喝醉了后就会变身。”
“哦——原来当初请我喝酒是有目的的。你想喝啤酒还是清酒？”三元嘿嘿一笑，扭身鬼鬼祟祟溜进浴室，伊君来不及阻止，幸好卫生间没人，肯定也不会有酒。
转眼他又溜回来，手里多了两个水晶球一样的玻璃杯，另一只手举着一盏香薰，这是偷了浴室里的洗漱用品。
“这是干嘛？”
三元放下东西打开手机手电筒，酒红色瓶子里流动着金色香薰油，玻璃杯装着无色液体。他递过杯子，“尝一下嘛。”
“这是什么？卫生间的自来水？”
三元拉她坐下凑近香薰，是青苹果和薰衣草的味道，继续闻下去醇香气渐渐浓郁，他的眼睛映射着酒红色美轮美奂，玻璃杯里的水晃来晃去，不用喝下去已经微醺的感觉。他的杯子碰过来叮咚一声，然后喝下一口水。
伊君瞪大眼睛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对抗快要熏醉的意识。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笑出声，“表演完了吗？魔术挺有创意。”
三元倒在她身上叹了口气：“看来只是喝酒不行，得喝醉睡着。”
伊君看了一下时间，可以耍赖的时间还有一点，拿起水晶杯喝了一口水，她有点分不清这酒香来自空气还是水杯，在昏暗中被香气缠绕的微醺感觉很奇妙。
“你闭上眼，假装拿起勺子吃一口。”三元起来做示范，“美味的黑森林蛋糕。”
“这次不是魔术自来水变酒了？” 伊君打量他认真的咀嚼带着满足的微笑，扮过家家还是饿到不清醒？
“不是魔术是用想象，不然我去楼下找吃的？”
伊君拉住他，闭上眼勉强舔舔嘴唇，“蛋糕味道不错。”
她睁开眼看到三元空手喂到她嘴边，“这才是蛋糕的灵魂——樱桃。”
“还有？”因为他的无实物表演相当诚恳，伊君再配合一次。
“有。这个太香了——来一口羊肉串。”他捏着空气划过她面前。
这些都是他第一次叫外卖的食物，伊君想起来，“还有烤鸭是吗？”
“有啊，全部是你喜欢的。”三元两个手指当筷子夹起香薰盖送到她嘴边，“烤鸭——小懂烤鸭。”
伊君听到小懂的名字，张着的嘴呲出牙齿上下咬紧，嬉笑的弯弯眼瞪起来。三元缩回手指夹到自己嘴里，恶狠狠一口吃掉虚拟的小懂。伊君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你不要因为何永定去欺负一只小鸭子，他——”后半句没讲出口，三元的头砸到她肩上，卡在锁骨到脖子之间，用重量堵住她的话：何永定是个大好人；何永定我当他是朋友；何永定还想当面感谢你……
“何永定他——怎么突然不记得……” 这个时候居然大脑短路。她手抓三元头发扳起他的脸，刚才认真记仇的嘴脸正在皱鼻子谄媚的眯眼微笑，被他的幼稚打败。
“你会记得我什么？”三元笑着问，笑得有点正式。
所有，从他第一次出现在家里，站在门口转头跟她对视的那张脸，到与现在的笑脸重合上。她不想实话实说，学他皱皱鼻子眯眼微笑，“突然不记得。”
三元不在乎回答是不是开玩笑，扬起嘴角温和的命令，“那从现在开始记住吧。”他将手中的自来水一饮而尽，然后推着伊君倒退几步到墙边，并不是要壁咚或者施展魔法，他自己后退到正对她的窗台坐下来。借助窗外的灯光伊君定睛辨识出他的轮廓和空手模拟弹吉他的姿势，黑暗中传来口哨哼唱声，是小安老师那首歌。空气中的酒香忽明忽暗，熟悉的旋律用口哨吹听着更轻柔像在描绘一个梦，她也坐下来，很舒服，那就做梦吧。
哨声停止，接替的是他低沉柔和的嗓音：
They say you\'ve found somebody new,
But that won\'t stop my loving you.
I just can\'t let you walk away,
Forget the love I had for you.
风穿过半开的窗，吹动他的头发，身体其它部分一动不动雕像一般，他继续低声唱：
Guess I could find somebody, too,
But I don\'t wan\'t no one but you.
How could you leave without regret?
Am I that easy to forget?
窗外满天的星星都在线，只为一个人的live直播，第二次听复刻那一天的感觉，伊君伸手空中按了个喜欢，发觉视线中三元的剪影变得模糊，她不想三元再次消失，像在山洞中摸索，朝着声音的方向小心翼翼爬过去。
Before you leave be sure you find
You want his love much more than mine.
\'Cause I\'ll just say we\'ve never met,
If I\'m that easy to forget.
……
歌曲最伤感的这一段三元依旧用轻松柔和的语调唱着，看见伊君一步一步爬到面前，眼里晃动着泪光，他用拇指挡住眼泪滑落，“怎么哭了？”
原来不是他变模糊，伊君也不知道怎么哭了，每次确认他存在都像一百年分离后重逢的感觉。她伸出双手抓住他的头发捧起他的脸，“不可以消失。”
“收到！” 三元响亮的回答，想点头，头被锁住，只能尽力咧嘴笑。
伊君摇摇头，抓的更紧好像力气足够大他就不会消失，她是认真的。
“你相信我——”
伊君食指压住他嘴唇，打断他可能会很长很美好的承诺，“跟我说不可以消失。”四目相对，他不笑的时候眼睛深邃未知，她搜寻他眼里的肯定。
三元很大力的抱伊君贴在胸口，对她对自己对着香气迷人的黑暗说，“不可以消失，不会消失也不会分开，我可以用尾巴把你绑住。”
伊君听到敏感词微微一怔，条件反射般去摸他的尾巴，摸到丝滑的睡衣和骨骼肌肉，而已。三元拿她的手又放回到睡衣里自己的后腰尾骨上，一直盯着她的表情变化，“我知道你怕什么，你相信我，我会——”
“我什么都不怕！” 伊君勇敢直视他的目光，放在背上的手沿着脊椎一路向上触摸。硬的骨头、热的肌肤，一寸一寸到背肌到锁骨到喉结，是如假包换的human，是man。她感觉心跳加速，不是害怕，是摸到了三元混乱的脉搏。她本能的拿开手，换三元大胆的伸手握住她下巴，一寸一寸到动脉到锁骨继续伸到领口到肩胛到后勃颈。
“怕不怕？”这个男人展露一个单纯的微笑，当眯起一边睫毛，一边嘴角翘起又显得不够单纯。
心要跳出来就不要了，伊君没有躲开，用行动回答，把手重新放回到他的身后。三元明显意料之外，原来是纸老虎，被触碰的瞬间他嚣张的笑容僵住，而身体诚实的活起来，当伊君的手沿着腰线走到正面滑过腹肌再继续往上。手掌感受到肌肤绷紧、胸口起伏，仿佛他的热血、心脏、灵魂、爱与疯狂即将冲破外壳，气势汹汹扑向她。他将她整个人抱起来，紧贴自己身体。伊君仰头凝视这个头发乱糟糟鼻梁带伤的男人。
“伊君。”他在耳边呼唤她的名字，眼里燃烧的火苗吞并整个总统套房和她。
外面的喧嚣声小了很多，三元躺在地毯上，听得到平静而均匀的呼吸声，昏暗的空间恍惚不知道身在哪里，也不想知道时间走到哪里。他侧过头，伊君在他身边睡的安稳。他就这样看了很久到记住这个画面，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勾勒她的轮廓，从额头滑过鼻梁上坡鼻尖下坡到嘴唇到下巴。还好她睡着没有抗议，三元偷笑，低头用鼻子顶了顶她的手，可惜她睡着。他小心的拿起她的手，想象她醒着的样子，借她的手指滑过自己脸和五官。她的手有点冰凉，三元悄悄的拿下一条两条三条衣柜里的毛毯盖在她身上，然后埋进她的身旁，非常的厚实松软，他满意的闭上眼睛。
伊君从睫毛缝中观察三元终于睡着才完全睁开眼，拨开捂到鼻子的毯子。她一直醒着，装睡只是在想不打扰这段平静，享受每个偷偷旁观的时刻，结果他手碰到脸的时候差点露馅儿。三元堆叠了好几条昂贵的毛毯在她身上，自己反倒什么也没盖，随随便便的仰面熟睡中。这回换她醒着看，她举起手指轻轻抚摸鼻梁上的伤痕，碰了碰他的睫毛，一直好奇像眼线的睫毛什么触感，而后学着他勾画脸庞的线条和五官的轮廓，因为完美所以不真实，她忍不住戳了戳，幸好他熟睡没反应。睡衣压皱在身后露出胸膛的曲线，她的手指向下滑，很真实的体温和放松状态的柔软弹性，这一刻不是做梦。她侧脸躺在胸膛上，数着平稳的呼吸心跳，从一数到无穷无尽。她闭上眼睛但一点睡意也没有，想象他早上醒来的样子，第一句会对她说什么，虽然想到明天早上不免头大，但是他们会有很多很多个明天，不一样的明天。
一阵奇怪的震动从地板传来，伊君以为是房间里什么设施，还没分辨出声音的方向，发觉三元动了下，他醒了。他小心扶起伊君的头放到旁边的毛毯上，爬向墙角在自己的滑雪服里摸出手机，手机打开屏幕亮出那种古早的微弱绿光。伊君没有出声再次装睡，她满心好奇这又是什么花招。他迟疑了一下接起来捂着话筒 “嗯？”了一声，似乎在听那一头讲话之后，“嗯。”他声音很小缓慢的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接电话，对方是他认识的什么人？宇珊么？伊君眯着眼，视线紧随他动，安静的等答案。黑暗中她能只看清三元的身形和动作，他平静高效的穿好衣服，然后开个门缝走进卫生间。伊君屏住呼吸，跟着靠近一点，从门缝偷看。马桶边放着酒店的笔和便签纸，他拿起笔写了几个字，停顿了一下，撕下这一页扔进垃圾桶，重新写，抿嘴想了一下没有更多表情，又撕下来扔进垃圾桶。他放弃纸笔，伊君赶快抱着毯子躺下，闭上眼睛。她听到他回来了，在靠近过来，心里在纠结要不要突然“醒过来”。毛毯又盖到她身上，三元的呼吸就在面前，她越是紧张越不敢动，感觉的出三元很轻柔的拨弄她的头发到脸旁，然后吻了她的额头。这是kiss goodnight吗？伊君想象不出他现在的样子，也许晚安之后就睡在自己身边，她伸手抓空，眼睛试探着睁开。三元的背影向窗口走去，像一个黑白电影，可是伊君只能当观众目睹剧情的发生，无法行动和讲话。他开窗，没有回头跃身翻下去。
伊君愣在原地，等着三元突然出现，这次不装睡。外面传来汽车引擎声音，她裹着毛毯挪步到窗前向下望。一辆红色轿车开过来停到大门口的路灯下，一个身影走近汽车，没有跟里面讲话，直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动作连贯不带迟疑。伊君推开窗被冷风迎头痛击，不自觉裹紧毛毯像一个木乃伊被绑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红色汽车兜了个圈，掉头，沿着来路开走，消失在黑夜中。发生了什么？她脑袋里一片空，就这样站在窗口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睛被风吹得酸痛，不得不退到房间里面。她打开衣柜，三元没有藏在门后，推开卫生间门，也没有窜出来惊吓她。她走向马桶旁的垃圾桶，便签纸在里面。她毫不犹豫干脆两张一起抓起来，手有点抖，展开纸片，潦草的四个字：
“等我回来”
“不要等我”
到底哪张先写哪张后写的？她想要知道，遗憾的是找不到写的人问答案。窗外开始泛起一丝亮光，她攥着两张褶皱的便签，左手“等我回来”，右手“不要等我”，决定要找到他。
回市区的路空旷寂静，伊君驾车盘山下坡，只想马上到家。两旁的树闪过迅速抛在身后，总统套房、同事、公司、工作都抛在身后。到底哪一张写的是他最后决定的留言？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她打开收音机，听新闻，听相声，听舞曲，掩盖住手机拨出无人接听的嘟嘟声响。
当车驶入她家的街道，天彻底亮了，因为有雾霾并不太亮。小区门口人群匆匆进出，一个平常的冬日清晨。三元会不会已经到家了？摇晃着腿坐在窗口，或者站在路中间等，可是她看着手机上的连续拨出记录，已经走到楼门口的脚步踌躇不前。
“伊君！”
她听到叫她，窜起来转身。
“真的是你。我从远处看就觉得是你。”
能见度不够，她走近人影，并不是三元。她再靠近，甚至绕到侧面确认后面没有其他人影。
“三年半没见，没吓到你吧？”陈彤露出惊喜的笑脸，伊君过度惊呆和困惑的反应有点超出他的意料。
眼前的陈彤比之前看着更黑更瘦更睿智了一点，笑容依旧。伊君的脑筋目前容不下更多思考，勉强笑了下，“好久不见。你回来——”
“哦对，我这次是来出差，跟这边实验室有个合作项目。北京变化好大，你，一点没变。”
这几年伊君想念过，回忆过，也想象过再相遇的情景，真的再见感觉有些模糊，清楚的是此时的惊讶和心乱不来自于陈彤。
看她没接话，陈彤想起应该道歉，“不好意思，没提前联系我就直接来了，没打扰你吧？你——最近怎么样？”
“没有没有。” 伊君笑了笑缓解尴尬，“要不要上去坐一坐？”
住址没变，公寓里的布置却少了当初的模样，看得出伊君的生活多姿多彩。陈彤环顾房间，不免感慨，“最近忙吗？你没搬家也没换工作？”
伊君先去了卧室再从厨房端一杯水出来，他不在家。她眼睛扫过客厅，似乎没有回来过的痕迹，想起要回话，“嗯，特别忙。所以你看家里很乱。你呢？那个什么实验室？”
两个人从寒暄聊到近况，陈彤没准备的话越说越多，很久没有过的感觉，渴望分享细碎的生活细节，还有一堆术语的工作。
“我之后可能会更经常回来。”
伊君了解陈彤，工作永远是他的骄傲和第一优先级，“欢迎常回来。有机会给我介绍这边的合作项目，我记得当年你说这个领域国内研究是0你才去堪培拉的。”她也是真心也是客套的应和。
“也想常常见到你。”
伊君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呵呵呵笑，陈彤也笑了，笑的亲切而自然。伊君的眼睛扫到了书架上插着的立拍得照片：三元和她和Model X。她走上前快要贴上去欣赏，两个人当时耍酷的表情，现在看起来有点做作，想想就好笑。陈彤被她入神的微笑吸引跟着过去，顺着目光看到合影。
伊君眼前闪过一道影，照片突然被陈彤抽出来，拿走。她惊诧到除了愣住不知道如何反应，为什么要抢东西？照片有毒吗？
“你认识他？你们什么关系？” 陈彤的语气让她有点害怕。
原来是看到前女友跟别的男性的合影，太荒谬了。伊君心里的疑惑远大于生气，陈彤不可能是这种疯子。
“是。以后有机会再聊这个。”她不想跟他说起三元。
陈彤盯着照片里那个人，看到拍照日期，“是叫张三元吗？”
看到伊君惊诧加倍的反应，他便确定，更犀利的追问，“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陈彤特别强调“什么”两个字，让伊君觉得怪异，她想不出他们两个怎么会有交集，“你怎么知道他的？” 她的声音透着紧张。
“伊君——”陈彤语重心长的叫她名字，皱着眉头一边思考一边无效的摇摇头，然后什么都没说。
“你认识他，所以……”伊君研究着他的表情，“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她的不回答，她的惊讶，她看照片的笑容，她最后的问题，在陈彤脑子里拼凑，聪明如他，猜到了部分事实。他恢复平淡的表情，“可能我搞错了。有点像医院的一个患者。”
这个回答让伊君更疑惑，“你离开这么久，什么患者记到现在？”
这时陈彤的手机响起，他简短的应答几句，然后依然平淡表情的告辞，“现在刚好有急事，对不起，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伊君还有问题要问，着急到结巴。
陈彤说完就走，像轰炸机突袭，丢下一颗问号就返航。伊君愣了一下，跟着追上去，她楼下，陈彤已经出了小区。她追出小区，陈彤已经上了车。停在小区门口的一辆车，又是那辆红色的车，凌晨接走三元的车，她不会看错。
怎么可能？伊君冲过去，可是车扬长而去，她追在后面，拼命的奔跑，跑进车流，刹车声喇叭声呵斥声在她周围响起。她不停奔跑。“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