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有一处森林，那里的参天巨树皆拔地而起，褐色的树干足有碗口般大小。
在进入森林之前还能感受到风的流动，可穿过层层叠嶂，站在森林中央的神树旁时，连空气都是静止的。
神树的树干上挖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一尊白玉打造的佛像，在青枝绿叶的阴影下，立在洞中显得奇异古怪。
“天羲神尊，这里便是仙山之禁了。”
沈梧兮微微颔首，不慌不忙地将小指上的血丝扯出。
这里的灵气很充沛，大朵大朵橘红色的祥云飘浮在空中，划破浮云的霞光给寂静的森林添上一抹暖色。
与其说是仙山之禁，不如说是仙山之璧，将她的凡躯养在这里，仙界也真是有心了。
“待会便有劳仙尊替我护法了。”
“神尊放心，此处便有吾等守候。”
闻言，沈梧兮不再犹豫，她迈步向前，一掌将洞中的佛像劈开。
刹那间，天旋地转，参天巨树犹如深渊巨口将黄昏吞噬，然后吐出黑夜与寂然。
定睛再看时，森林中央已不见女子的身影。
权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吩咐仙娥将禁地守住，然后盘坐在巨洞之中。
仙山所筑的六道空遁，可规避因果匿迹潜行，但这空遁十分脆弱，只要有一点波动就会立刻关闭，并且还需要强大的仙力在外支撑。
若出现什么差错，殒命的不止天羲神尊，还有她自己。
相比于权音的紧张，沈梧兮倒显得和平常一般。
尽管越向中心走去，界内的灵力挤压得越是严重，但她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远处蓦地出现一具悬浮在空中的女身，小指上的血线像是见到了亲人，一个劲地扯着沈梧兮前进。
“这么着急？”
女子轻笑着，语气熟稔得像是在和老朋友说笑，她轻飘飘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界中格外突兀。
说来，血线和她的凡躯还真有一些干系，只是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强烈。
她摩挲着小指上的血红丝线，一步一步靠近女身。
发觉有外来者到来，尸体四周燃起了火焰，沈梧兮全然不顾，直直地伸出手。
在触碰到那具女身的一瞬间，她纤细的脖颈上立即附上了黑色的符咒，原本清澈见底的双眸此刻也不见清明。
墨发散开，额上青筋鼓起，躁动的灵力不停地将衣袖掀起。
凡躯与神魄相融的过程艰难无比，直到半刻钟后，沈梧兮周围的火焰才慢慢熄灭。
与此同时，权音虚弱的声音在界外响起。
“尊者，六道空遁快结束了。”
闻言，女子缓缓抬起头，睁开双眼注视着虚无的前方。
她没有任何动作，像是丢掉了魂魄，定在了原地。
“尊者，界壁出现了裂缝，吾恐怕撑不了太久。”
在权音焦急的催促下，女子动了动漆黑的不带一丝情感的双瞳，然后伸出右手，毫不留情地掐住了自己的脖颈。
界内如一汪死水，不泛微澜，然而快窒息时，却听到了许多声音。
那些声音交叠在一起，仿佛要将她的识海颠翻搅乱。
慢慢地，最深处的记忆和新现的画面渐渐重合，一段属于凡躯经历的回忆强行占据了识海。
“念……此身……”
“至善……至尊……”
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畔，沈梧兮微微扬起头，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她很好奇，如果现在又死一次，那么她会再入轮回么。
手指慢慢地收紧，呼吸逐渐困难，沈梧兮长睫微颤，按理说她应该习惯了窒息的感觉，可像这样一点一点地剥削掉自己的生命，她还是第一次领会。
可是，就在她快要气绝于此的时候，界中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
“苍天不仁……竟让我女活祭……”
“我非恶人，但愿千百年以后，能与我妻女团聚……”
话音戛然而止，仿佛预示着女子的生命也就此结束。
可下一刻，原本应该再次遁入六道轮回的女子睁开了双眼。
那双泛着乌黑的眸子仍然露出一半，眼睑微垂像是泄了气般。
良久，她缓慢又沉重地将手放下。
也就是在下一刻，空遁的界壁“咔擦”一声化为乌有。
女子降落在宛若白银铺就的仙山之禁，斑驳的月光给身处森林中央的她披上一层银白色的圣光。
早就候在一旁的祈福仙娥见此情景纷纷垂首颂词。
权音拂去额角上的汗珠，满面笑意地走上前向女子道贺。
“神尊平安取回了凡躯，算是了却吾一桩心事。”
“嗯，”沈梧兮亦扬起了一抹浅笑，“这些年多谢仙尊的照拂。”
“举手之劳罢了。”
闻言，女子敛目轻笑，在仙者们的注视下，她微垂双眸，捏了个法诀。
刹那间天地白茫茫的一片，一道道神光从云层穿过，随之而来的是衔着梧桐枝的凤凰。
光芒越来越耀眼，几乎笼罩了整个仙山之禁，远处传来阵阵清脆悠扬的缶音如大地的呼吸，声声难歇。
有了神契的加持，修复边界就轻松得多了。
当沈梧兮将最后一缕神力筑入边界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询问权音。
“之前我在仙山遇到了一个持着仙剑的黄衣姑娘，你知道么？”
“不知，或许是某个走失的仙娥吧。”
权音摇摇头，回答得很干脆。
“这样啊。”
沈梧兮将目光移开。
她记得，曾经那个雪妖也钟爱鹅黄色的羽衣，也有一柄剑身呈银灰色的仙剑。
不过，既然仙尊否认了，那权当认错罢了。
取回了凡躯，重筑了边界，无后顾之忧的沈梧兮向仙尊和仙众告辞。
可仙者们哪里会这么容易让她离开，纷纷拦住她的去路。
“天羲神尊能来仙山，真是吾等之殊荣，只是不知，能否请神尊屈尊移驾舍下，小酌几杯？”
沈梧兮轻笑，她目光掠过一众仙者，最后停留在一个含着笑打量她的小仙娥身上。
她收回目光，并未多言，只是谢绝仙者们的好意，便告辞离开了。
果不其然，走到仙山脚下的时候，一抹鹅黄色的影子姗姗而来。
“天羲神尊。”
沈梧兮停下脚步。
黄衣小妖向前快步走到她的跟前。
“神尊，雪妖在此恭候您多时了。”
*
自从和那位自称七峰山方士的姑娘分别后，赵羲便同张老将军离开京城前往江南。
与此同时水下的恶蛟也闻风而动。
暗杀，行刺，谋害层出不迭。
六七日的途程，直到十日后，一行人才抵达苏州吴县。
上元节将至，街头巷尾到处悬挂着各种各样的花灯，有些花灯里面点上了蜡烛，趁着街道越发明亮。
赵羲环顾周遭叫卖的商贩，即便再大的风雪也磨灭不了他们的热情，高高悬在屋檐下的大红灯笼与地上正消融的雪相辉映。
明明半年前他还来过这里，可现在再望去像是隔了很多很多年。
“郎君，走吧。”
张则异扭头看向一动不动的少年，扯了扯他的袖子。
“好。”
街道上的小贩、商人熙熙攘攘，年轻的姑娘有的会光顾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幼童们这会跑到卖小吃的摊子旁，撑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做糖人的师傅。
即使不远的京城还水深火热，即使他们的生活充满着艰辛和不易，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
看到这热闹的集市，赵羲有一瞬的恍惚。
仿佛他仍是那个在东宫无忧无虑的太子，父皇还没有驾崩，母后还会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鼓励着他。
可如今家不在，国将覆，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百姓们洋溢的笑脸都会成一种奢望。
少年沉着眼，心里想着事情，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侧有银光一闪。
“郎君小心。”
身后的张则异大声喊道。
与此同时一支箭宛若破军之势袭面而来，周围的空巷子里涌出了许多蒙着面的黑衣人。
赵羲立刻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扑倒在地，然后顺势滚到了一旁的草垛边。
再抬眼看时，张则异正和为首的蒙面男子相互对峙。
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迅速接近，张则异目光紧紧地盯着对方，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动手。”
屋檐上一个穿着湛蓝色衣袍的面具男子抄着手吩咐道。
还未等赵羲思索对策，蒙面人便飞速地奔向张则异，他的动作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只见一道虚影在空中划过。
张则异也未坐以待毙，他右手握拳犹如铁锤般重重的砸向对方，而后脚尖轻点地面，便腾空而起。
蒙面人迅速侧身躲过一击，见少年腾空，双手持掌向他砍去。
两人出手利索，动作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大，一时之间难分高下。
藏匿在暗处的死士纷纷现身准备守护在太子身旁，却被其余的蒙面人拦住了去路。
“一个不留。”
那抹湛蓝色的身影从屋檐上跳下来，径直地走到赵羲身旁。
“久违了，小殿下。”
“你是何人？”
赵羲持着剑护在身前，这人给他的感觉很危险，他必须得尽快摆脱掉。
“小殿下，我可不是来陪你玩的。”
男子含着笑，从腰间拿出一个布满咒文的银铃铛。
这枚银铃铛小巧精致，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泛着淡淡的银光，边缘刻着宛若蜿蜒藤蔓的咒文。
“叮——”
一阵尖锐刺耳的铃铛声响起，而那神秘的咒文仿佛在声音的震动中释放出了某种能量。
少年心下一惊顿感不妙，转过身便想离开这里，下一刻却身形一晃，陷入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