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觉得此人会是明王党羽吗？”
炉内烟云渐渐升起缭绕至鼻尖，木犀随刹那星火泯灭，仿佛误入浮云之间，令少年的眉眼看不真切。
没想到一旁的老者听到后，立马摇头否认：“不是。”
“这么肯定？”赵羲摊开手，慢慢打量着红绳。
雨后菲薄的阳光透过窗棂跃上他的指尖，洁白的如轻柔的羽翼，绵密恬静却转瞬即逝。
少年垂下头，思索再三后，还是将红绳系在手腕上。
张适寅看着他的动作，并未阻止，而是继续了方才的话题。
“这位姑娘身上的谜团太多，老夫说不准她真正的目的，但老夫敢说她绝对不可能是我们的敌人。”
“老夫自诩武功高强，可当那姑娘从老夫身旁经过时，老夫竟察觉不到一点气息。天下奇人虽多，但像她这般年纪不大便有如此强厚功底的人少之又少。”
张老将军顿了一瞬后，又继续回忆道。
“再有，老夫用茶水试探她的时候，她也在不动声色地误导老夫，无奈之下无奈只能将异儿唤出，而她仅一眼就辨别出那不是真正的太子殿下。”
“想必那位姑娘定是一早就发现了殿下的存在，若她真想做些什么不利于殿下的事，即便是老夫和异儿联手，也难以与其抗衡。”
况且，旁人怎么猜得到未来的储君会蹲在角落里劈柴。
“那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只是七尖峰上的方士，可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张则异垂着眼，还是不太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甚至都不知道七尖峰在哪里。
他只是觉得，她能一下子猜出来他的脸是自己划伤的，应当着实厉害。
“多思无益，若那姑娘真有心相助我们，她还会来的。”
张老将军斟了一盏茶，一口饮尽。
闻言，端坐在老者的少年太子勾了勾唇，他抚摸着手腕上的红绳，轻声回应道。
“那真是有些期待呢。”
*
仙山
峰峦直上，云雾缭绕。
不起眼的燕雀扑打着翅膀，一遍又一遍地从山峰旁掠过。
山中有一口泉，不涸不泛，据说仙山之主封神时，雪妖曾在这里为她日夜祈福，最后化作了一摊雪水，仙山之主感怀雪妖之情，于是修筑了这口泉。
沈梧兮顺着燕雀飞来的方向，寻到了这口泉的泉眼。
泉水清澈见底，仔细看去，水里似乎还蕴含着灵力。
她伸出手，晶莹透彻的泉水穿过指间，如同实质的玉石，冰凉又柔和。
“阁下是迷路了吗？”
正弯着腰摸索时，沈梧兮的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回过头，一抹窈窕的身影正向她款款走来。
沈梧兮扫了一眼来人手中的剑，银灰色剑身锋芒逼人，墨黑色的剑柄衬得手指愈发白皙，绯色剑穗跟随着风的步伐翩翩起舞。
“未曾迷路。”
“那阁下来此山所为何事？”
一阵柔风扑面而至，沈梧兮抬起眸视线上移。
持着剑的女子脸若凝脂，眉若墨画，身着鹅黄色长裙，如瀑般的青丝被岫玉簪挽起，此时正面带笑容，眼神温和地看着她。
沈梧兮拱了拱手道。
“梧兮特来求见仙尊。”
“仙尊？”
女子含着笑，缓缓向沈梧兮移去，她身上齐地的裙摆如莲花般绽放，曼妙的身姿似弱柳扶风，不过仔细看去，她手中的剑散正发出银灰色的微光。
一股强大的威压袭来，沈梧兮眉头微蹙。
“仙尊可不是阁下想见就能见的。”
黄衣女子在她面前站定。
“那便罢了。”
沈梧兮一副兴致恹恹的模样，反正她不急，倒是仙山这边可得抓紧时间了。
黄衣女子含着笑，注视着她的背影，并没有开口挽留。
直到沈梧兮走到了仙山下，一个穿着白色袍子的仙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唤道。
“尊者——尊者还请留步，仙家有请。”
还是来了啊。
沈梧兮转过身。
“走吧。”
虽然她来这里是想取回她的凡躯，毕竟用神力维持身形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是有些费力，但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来修复仙山与其他五界之间的边界。
边界不仅能阻止外道的进犯，还能为界内的生灵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
可边界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磨灭，每当这个时候，神界就会派遣神尊来修复。
初始时，六界对修复边界的神尊竭诚相待，可久而久之，他们把这些付出当成理所当然，甚至有时迟去还会遭到他们的谴责，于是神界的尊者们便很少管这些事了。
直到天帝决心肃清人、妖、魔三界，各界才意识到边界的重要性，纷纷传书至神界，希望神尊们重新加固。
然而，神界上下，无一尊者相助。
沈梧兮摆弄着系在腰间的玉佩，眉眼之中含着浅淡的光彩。
仙界真不愧是六界中灵气最殷实的地方。
巍峨壮观的高峰，富丽堂皇的宫殿，华丽繁荣的彩绘装饰，金碧辉煌的亭阁楼台，连道旁的花草都蕴含着灵力。
“尊者，请。”
仙童将殿门推开，隔着不远的距离，身穿羽衣的东道主正笑盈盈地注视着她。
“天羲神尊近来可好？”
权音伸出手示意款款而来的女子入座。
“一切如常。”
“当年神尊主动把修复边界之事揽过，六界皆为震撼，没想到过了那么久，神尊还记在心上。”
“不过五十载罢了。”
沈梧兮抬起眸，语气颇为寻常。
“五十载时光或许对神尊来说不值一提，对吾等而言却是大半的年华。”
权音眯着眼不经意道，也不知是调侃还是自嘲。
凡人总想着成仙，总想长生不老，却不知仙家也有仙家的苦扰。
自雪妖献灵后，众仙的寿命便与常人无异，且每过十年仙力都会折去一成，到最后也会衰老，也会如凡人一样故去。
权音的眼神中掠过一丝锋芒，反观沈梧兮却是习以为常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玉雕上，未置一词。
羽衣女子见她不想搭话，也不觉难堪，拍了拍手，候在仙殿之外的仙娥端着白玉盘鱼贯而入。
“神尊远道而来，想必也有些倦乏，这苦葵汤和泽兰酒正有舒心解乏之效，或许能缓神尊之忧。”
“多谢。”
沈梧兮接过仙娥递过来的酒盏，轻抿一口。
据说泽兰酒入口清绵，回味悠长，可惜她少了味觉，品不出来好坏。
“神尊可小憩片刻，吾已让仙娥们去准备筑界的事宜了。”
“不用了，”沈梧兮放下酒盏站起身来，“此番前来我还有一桩事。”
“哦？不知是何事啊？”
权音端茶的手一顿。
“我来取我的凡躯。”
百年前，祸神杞华夺她凡躯，将她身骨剔出十二段，铸成十二柄骨剑。
当时，外道之势所向披靡，再添上这十二柄可架海擎天的骨剑，六界可谓是岌岌可危。
而祸在旦夕之际，妖王断足折翼，拼命相护，为她拖住外道。
最终，在她和神界尊者的舍生相助下，外道被桎梏在魔界禁地，久不得出。
而她也受到重创，不仅凡躯支离破碎，神魄也差点烟消云散。
待这场横贯碧落的大战彻底结束后，妖王变回金乌之形衔来扶桑枝，重塑她的十二骨。
知晓到仙界有一口泉通了灵性，妖王便将她的凡躯带到仙山休养。
百年荏苒，须臾不见，如今外道日益猖狂，天帝也降下了肃清人妖魔三界的命令，她也不得不去履行她的使命。
“神尊的凡躯磨损得十分严重，若不是妖王送来得及时，恐怕现在……”
权音摇摇头，叹了口气。
那具凡躯，不……或许称为尸体更为合适。
那具尸体被送到仙山的时候尸僵已经消失了，尸体少了很多处骨头，柔软得似乎一碰就会化为一摊泥。
那时她真的以为救不回来了，可是当那具尸体碰到灵泉的时候，竟奇迹般地恢复生机，先是出现尸斑，后渐渐有了体温。
旁者或许觉得是灵泉之功，但她知道并不是。
能重筑因果，回溯时光的，分明是神契才拥有的能力。
泽兰酒香袅袅娜娜缭绕至权音的鼻尖，殿内香云如旧，她的额角上却无端生出冷汗，似乎在记忆的深处，她遗忘了什么事情，抑或是多了什么。
不过须臾之后，她揉了揉眉心，缓了口气道。
“还请天羲神尊随吾来。”
*
明王府
赵归和一蓝衣男子正在对弈。
“七郎可知本王为何会救你？”
“明王殿下乃淑人君子，菩萨心肠，向需要帮助的人施以援手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又存在什么原因呢？”
蓝衣男子唇角带着一抹笑，眉宇间藏着几分漫不经心。
“七郎这么说，可是高看本王了。”赵归左手撑着脸，右手把玩着黑玉棋子打趣道，“本王并未什么君子，救你也是有私心的。”
“就算是私心，明王殿下也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赵符优柔寡断，做事总是瞻前顾后，江山在他手中做不成锋利的刃，可用的刀。”
柳易抿了一口茶，如是说到。
“那七郎觉得本王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殿下的大业需要用鲜血来洗涤和铸就，我想，世人应当会理解的。”
很长的一段时间，赵归都沉默着，尽管他心里知道这只是藉词，但他还是接受了。
“那便如同七郎所说的那般吧，本王是为了天下，为了本王的族民。”
一枚白玉子落下，两个心照不宣的上位者互相揣度着对方的心思，荒唐地将天下置于棋盘之上，却惺惺作态地狡辩着，仿佛他们所作所为都是大道所趋，为世所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