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妖

    “方才拦住我去路,现下又拦住我归途,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梧兮歪着头,打量着雪妖。

    雪妖还是少女的模样,在斑驳陆离的阳光下,白皙的肌肤看起来闪闪发光,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袄裙,裙摆轻轻飘动,仿佛一朵盛开的花朵。

    只是那隐藏在繁花之下不是温柔和宁静,而是波涛汹涌的恶意和仇恨。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乌云遮住了太阳,寂静的仙山逐渐被飘落的雪花同化。

    突然,铺满银雪的地上传来一阵细微的碎裂声,接二连三地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裂痕,如同蜘蛛网般向四面八方扩散。

    很快裂痕中冒出了一只只苍白而冰冷的雪爪,它们如同锋利的刀刃,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道凛冽的痕迹,然后纷纷向被雪柱困住的沈梧兮扑来。

    “真不愧是神尊,”澄莹感慨道,“见我还活着似乎并不惊讶呢。”

    雪妖的双眼闪烁着冰冷的寒光,身体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寒气,周围的雪花也渐渐开始结冰。

    “我惊讶啊。”

    沈梧兮目光微顿,动了动被雪藤蔓限制住手腕和脚腕,补充道。

    “但我惊讶的不是你还活着。”

    “哦?”

    澄莹踱步到她的身边,俯身倾耳示意女子继续说下去。

    “我惊讶的是,你入了外道。”

    天地初醒,六界本无上下之分,而在近千年的演变之中,六界也慢慢区别出善恶。

    于是乎,天上地下,碧落黄泉有了黑白,白即为六道正统,黑即为祸神,缚仙,坏人,祟魔,煞妖与恶鬼并称的外道。

    一些纯粹的外道,他们肆意屠杀弱者,享受为恶的感觉;另外一些则隐藏在正道之中,用伪善粉饰卑劣。

    尽管六道正统中,也有一些杂念,但说到底只有生杀予夺之神,暴戾恣睢之仙,无恶不作之鬼,丧尽天良之人,穷凶极恶之魔,丧心病狂之妖才会被划分为外道。

    而那个曾经为了仙山之主顺利封神而日夜祈福挡住天劫的雪妖,如今却成了被仙尊追缉的煞妖。

    “入了外道又如何?”

    沉默半晌的澄莹突然笑道。

    “所谓外道,不过是你们这些六道强加上来的莫须有的称谓,凡众生皆有罪过,不过轻重之分罢了,何谈好与坏,正统与外道?”

    话音刚落,两者相顾无言,只有大雪的呜咽声弥漫在空气中。

    远处的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有风划过。这声音在这个寂静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一片沉寂的冰山中掀起波澜。

    “当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个从巨大冰柱里传出的声音划破了沉寂。

    “当年?”澄莹伸出手,隔着冰柱轻抚过困在里面的身影,“那现在呢?”

    “现在更成熟一点。”

    沈梧兮缓缓开口,每个字音都在空旷的冰雪中回荡,清晰而有力。

    “现在觉得众生既然皆有罪过,那么,何谈轻与重呢?”

    在沈梧兮说完这句话后,一声巨响从冰柱里传出,紧接着一条条裂痕布满了冰柱。

    见状澄莹愣了神,待反应过来时,脖颈被一根细长的红丝线缠住。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个周身环绕着神火的尊者绕到她的身后,附身凑近她的耳旁,用比冰雪还冰冷的声音问道。

    澄莹收回目光,低头轻笑。

    神界的尊者果然很强大啊,竟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破了她用七成妖力化成的冰柱,怪不得权音那么想跻身神尊之列呢。

    “我无话可说。”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权音还是仙山之主,她还是仙山上一只雪妖。

    权音想入神界,她便耗费全部妖力助她攻克最后一劫;她因触犯天戒化为一摊雪水,权音便为她筑了一口灵泉,以塑妖身。

    当年的她们宛若双生并蒂,无论经历多少考验,总能紧紧相连,永不分离。

    然而,意外就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天帝打算肃清人妖魔三界,命其余三界不可与其往来。

    作为曾经仙山之主,现替天帝掌管仙界的仙尊,必先表明立场。

    权音也真是不负天帝所望,三日内便将仙山所有避难的妖都驱逐出去。

    可怜那些还未化成人形的小妖,刚一出山便被天敌啃食了个干净。

    而她唯一的妹妹在逃亡的途中葬身火海。

    后来她死里逃生,回到满目疮痍的妖界,心有不甘的她将魂灵献给外道,被冠以“煞妖”之名,而权音成为了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妖界众妖从未做过什么丧尽天良之事,却被上天所摒弃,虽然她的妖力难敌妖界佼佼者,但是若能守护她的故里,堕入外道又何妨呢。

    只是……有些可惜罢了。

    “成王败寇,神尊要杀我,我也无甚怨言,”澄莹扬着头,双臂张开,一副无畏赴死的姿态,“这次我可不是因为犯了天戒才被惩罚的哦。”

    “能死在神尊手里,也好,也好。”

    ……

    “抱歉。”

    歉意随着手中的剑落下,澄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眨了眨无神的双眼,心里涌起了一股酸涩。

    她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和权音决裂的这些年,每次她来到仙山,只远远地见过那位端坐高台的仙尊几面,还没有质问权音为什么不顾往日情谊,非要将妖族逐出仙山。

    她什么都还没有问呢,可现在一切好像就要结束了。

    澄莹缓缓闭上眼睛,一片绿叶掉落在她的身上,像极了当年她和权音一同躺在仙山之禁的神树下,扇动翅膀的蝴蝶停歇在她的肩上一样。

    倘若记忆可以短暂地停留,能不能在经过她的时候放慢脚步,哪怕最后的最后只是以噩梦收场,她也可以告诉自己此生无憾了……

    沈梧兮垂着头,看着雪妖渐渐消散的身影,默默收回手中的剑。

    雪妖明知她此行是为了凡躯却未阻拦,明明有机会在她进入仙山之前袭击她但也没有这么做,说到底,雪妖来找她,只为求得一死。

    而雪妖虽为煞妖,但从未作恶,死后魂魄不会被天道息灭,而是会入六道轮回。

    只不过……

    沈梧兮抬起头。

    此刻乌云蔽日,空中察觉不到一丝风动,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掌紧紧抓住。

    见状,她长舒一口气。

    看来,天帝这关有些难过啊。

    轰隆隆的雷鸣一阵一阵地敲打着大地,似乎下一刻便会降下霹雳。

    突然间,一道道雷宛若破军之势毫不留情地劈了下来,沈梧兮以剑为阵眼布下阵法,抬起手撑住这看不到尽头的天罚。

    直到最后一道雷降下,她才放下手,松了口气。

    “欠你的,我已还,余下的,还得靠你自己了。”

    取回凡躯的那一刻,她彻底恢复了所有记忆。

    人妖魔三界会遭到如此灭顶之灾的缘故,出自她,而不是天帝。

    她所要征讨的一直都是自己。

    沈梧兮的目光掠过空旷的周围,然后落到系在手腕的红色丝线上。

    那里正闪烁着微光。

    *

    不远处的仙山之禁,权音孤身坐在神树下。

    神树常年苍郁,如今枝桠泛黄倒生出了几分凄戚。

    阳光透过稀疏的浮云,将金黄色的光线撒下,树叶像被画匠小心翼翼地涂上了一层薄薄的黄色,它们从绿色的舞台中走出来,以它们的方式向即将结束的生命趋近。

    同样,她也会以她的方式故去。

    权音摊开手掌,她手上的皱纹交织在一起,每一道似乎都在诉说着她寿命所剩无几的事实。

    当年,天帝让她除掉仙山上的所有妖族,她并未听从,而是将他们赶出了仙山。

    天帝大怒降下天罚,将维持仙界仙力流转的神树弹出一个巨洞,因此仙界的众仙每十年都会献出一成仙力以供神树垂青。

    她想着如此便罢了,只是一部分仙力,失去了还会慢慢恢复。

    可,不知天帝是如何得知有个将魂灵献给外道的雪妖,她只知道,跪在天宫之中的自己被责令要亲自拔除这个所谓的煞妖祸患。

    然而,她费尽口舌劝说天帝未果后,再一次违抗了这个指令。

    逞能的结果便是,仙界众仙与凡人同寿,每十年不仅要向神树献出一成仙力,还会被神界收回一成仙力。

    扪心自问,她后悔过吗?

    她想她应该是后悔的。

    若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会在澄莹离开仙山之前,取了这个小妖的命。

    她做仙尊的这些年,没有对不起他们妖族任何一个,唯有一同守护仙界的仙者,她问心有愧。

    明明那么努力地向上迈进就是为了让仙界的仙者们不再受外道的打搅,可是到头来还是他们在包容她的天真和不足。

    空中突然飘下一片落叶,像极了多年前那只停留在澄莹肩上的蝴蝶。

    权音伸出手接过那泛着绿意的生命,沉默了半晌。

    若当真再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她会像她所想的那样,会毫不留情地杀了澄莹吗?

    担在她身上的重任啊,会侵染她的心,也会影响她的行动。

    什么是可为,什么是有为,连她都快分不清了。

    神树上的叶子轻轻地飘向远方,和她手中的绿叶一同落在了地上,然后消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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