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伤

    二人距离五步之遥,身体均有些微前倾,但脚底牢固,不再往前。

    于卫素瑶,是近乡情怯,有种莫名的害怕和讪讪。

    眼前沫兰,依稀还是两个月前的样子,病痊愈,精神恢复,可是那句“请她不必再记得我”,已然切实往她心上划下一刀。因为她觉得,即使是秋兴在子虚乌有,这话却有理有据,符合正常人心境。卫素瑶害怕沫兰怪她,低下头去,不敢注视。

    于沫兰,是日夜所思画面成了现实,反显不真实。

    她在辛者库终日辛劳,家中厚望、父母嘱托,早已不求实现。强撑着她走到现在的,是一点念想。

    病中迷迷糊糊间,她知道是谁照顾自己,那人握住她的手承诺说一定把她调出来,可后来,等来的是延禧宫人,说二人殊途,卫素瑶希望她不要打扰,这点东西,是为昔日姐妹情谊之故而送,但到此为止。她心如刀绞,掩面痛哭,冷静下来,始终不信,近乎倔强。

    冯芷郁在一旁看不下去,冷冷说:“不是说时间紧?现今又磨什么功夫?”

    卫素瑶意识到耽搁太久,挑重点说:“沫兰,我没有忘记你,我实在是出不来,娘娘不让我出去,你等着,我很快就能把你从这里调出去。”

    沫兰眨了两眼,春水无波,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没法子出来,否则你早溜了出来!不过,我在这里也习惯了,没有那么糟,姑姑很照拂我,现下我专做绣工,不累,你放心。”顿了顿,她认真而虔诚,“你不要总想着把我救出去,阿瑶,你要多为自己想。”

    卫素瑶不住点头,心中感到宽慰,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像是雨后天晴,暖融融湿漉漉。

    沫兰心生冲动,捏一捏衣袖,忽然上前,轻轻抱住卫素瑶,下巴碰到对方肩头,衣料柔软丝滑,触感微凉,领口平金绣花精细雅致,又嗅到卫素瑶发间似有若无的兰香,确信惠嫔的确待她很好,便放了心。

    “我们都会好的。”沫兰说。

    她安慰地拍了拍卫素瑶的背,然后松开手,退后两步,“前儿,佟贵妃有件褂子洗脱线,我缝完,绣个纹样在上面做遮盖,贵妃喜欢,打赏了我,还叫我今后给她绣荷包、绣帕子。从前,我以为只有往六宫去才是奔头,其实认真活着,哪里都好。”

    沫兰说到后面,目光坚定,语态温静,水至柔至刚,大抵如是。

    卫素瑶想,她觉得该是自己安慰沫兰的,怎么反过来变成沫兰安慰她了?

    是了,是她低估了沫兰,沫兰看着柔弱实则倔强,这份倔强,让她身处低谷也要向上生长。

    沫兰笑一笑,说:“不与你说了,你快些回去,别叫人发现。”

    卫素瑶点头,又朝冯姑姑拱手道谢,背上轻飘飘的小包袱,转身离开。

    -

    回去时,因包袱里拿走太多东西,她步态轻盈许多,心上像是也卸下一个包袱,舒坦自在。

    匆匆赶回东六宫处,毕竟路多,汗流浃背,发丝垂在眼睫上。在承乾宫外过道,卫素瑶停下暂歇,伸手整理发型,静听墙内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人都在屋内,她只听见草间虫鸣和树叶沙沙响,心里害怕起来。

    是不是出来太久,惠嫔已经回延禧宫了?倘若如此,这会小冬瓜想必已打完小报告,惠嫔正等着兴师问罪,那么她此时再去承乾宫也无益。

    若是惠嫔还在承乾宫没走,又当如何?

    她脑中闪过无数个主意,但不知该抓住哪一个。

    偌大紫禁城,想来有千百号人在此,她却无依无靠,只能同自己商量。

    下嘴唇不知不觉间被她反复咬住搓磨,已起了些皮,唇色却更湿艳。

    忽听见里面传来依稀女声,那谑浪笑傲的风格就是惠嫔无疑。

    卫素瑶万分庆幸,惠嫔没走,还好还好,天助她也。

    她拿定主意,决定不再徒然拖延,不能让来回辛者库这段时间拉得太长。

    不不,还可以缩短这段时间,缩短到让惠嫔无法起疑。

    卫素瑶跑回凝祥门内,扯下荷包穗子扔在墙角,又回到承乾宫门附近,咬牙,心头肉猛一吊起,脚踝一扭,重心压上。

    随着一记剧烈闷痛,脚像是断了一样,她痛得嘶嘶出声,扶墙咬牙切齿了好一会,才堪堪忍下来,随即单脚立地,弯腰去摸扭伤处,果然,麻麻的,肿肿的,皮肤失去触觉,变为钝痛。

    她一跳一跳地去到门的中间,轻叩三下。

    过了片刻,“吱嘎”一声,里头探出半个蓝色身体,小太监面目清秀,眼珠子上下打量来人,音色清嫩,“你敲的门?”他往卫素瑶身后及门外两处张望,并未看见这宫女身后的主子。

    卫素瑶此刻头发微散,额头有汗,单脚立定扶墙,身体有些晃,十分狼狈,“惠主儿还在里头吧?”

    小太监点点头,警惕心一松,“你做什么来的?”

    卫素瑶挤出个笑,把肩上小包袱取下,“小哥,我是延禧宫的,我家娘娘出来急,忘带了东西,烦你送进去。”

    小太监诧异地接过包袱,很轻,一摸,好像是本书,心下了然,点点头,“你随我进来吧。”

    卫素瑶强笑摇头,“我扭到了脚,就不进来丢人了。”

    小太监听闻她扭到脚,这下把一扇门彻底打开,走出来一步,俯身看她伤处,关切道:“那你更得进来坐会,稍后让他们扶你回去才是。”

    卫素瑶感到意外,也很感激,语气略带调皮,“我能跳过来,怎么不能跳回去。”

    小太监眉心一皱,认真道:“你等我。”随后扭头跑了进去。

    不消片刻,又是这个小太监出来,“东西我已给到惠嫔娘娘,我家主子听说你脚扭了,让你进来坐一坐,上个药。”见卫素瑶不说话,他又说,“脚扭伤得早敷药、少动弹,这样才好得快。”

    他面目友善,神情中又带了几分纯真,卫素瑶难以拒绝,点了下头,便扶着他的手跳进门槛。

    承乾宫素净清幽,待久了花团锦簇的延禧宫,卫素瑶感到几分空旷,一边跳一边随处张望,到得值房,听到不远处有琴音叮咚,叮咚,清脆的几声,像泉水滴落,又忽然传来咣琅琅一串响。

    小太监说:“是碧涓在给主儿试琴。”

    卫素瑶大为惊异,“你们承乾宫的宫女还会弹琴呀?”

    小太监点点头。

    “真厉害。”

    “我家娘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故而特意挑的碧涓,”小太监想了想道,“其实,主子和奴才都是相配的,什么样的主子就会留什么样的奴才,反过来,性情不合也留不住,你说是不是?”

    卫素瑶想到自己与惠嫔,又想到秋兴、小铁棍。

    她自是不喜惠嫔逢迎圣恩,喜怒无常,可是秋兴和小铁棍这情绪稳定的二人又为什么对惠嫔死心塌地?一瞬间,惠嫔留在她心里的面目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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