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雪寂拥有一双能看到鬼魂的阴阳眼，这让他从小到大都显得十分特殊。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有个精通什么风水秘术的爷爷或者奶奶，也没有人在他懵懂无知的孩提时代为其定下一门与什么有着高深修为的女鬼之类的人物的亲事。

    我们姑且让时光倒流，回到1991年的2月14日，农历除夕，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

    京南市妇幼保健院的一间产房之中，楚雪寂历经千难万险，发出了他来到这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

    与此同时，他的母亲冯素芝由于大出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甚至没有来得及看自己的宝贝儿子一眼。

    看着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以及妻子冰冷的尸体，楚国雄崩溃了。他觉得这孩子就是所谓的“孽根祸胎”，是杀死妻子的罪魁祸首。

    楚国雄请了半个月的长假，处理完妻子的后事之后，他整日将自己关在关在屋子里，不发一语，谁来劝也没用。

    楚国雄这样的状态，更是无心照料刚出生的孩子，孩子只得由他的父母代为照顾。还好，当时流行一种母乳化奶粉，也无需为孩子喝奶的问题发愁。

    只是，孩子需要上户口，总得有个名字。

    关于孩子的名字，楚国雄不得不给出自己的意见。他想起妻子分娩的那天的大雪，又想到了如今孤身一人的自己，于是，就给孩子取了“雪寂”这个名字。

    二老以及孩子的外公外婆觉得这个“寂”字不吉利，想改成“雪霁”，楚国雄果断地行使了自己的一票否决权。

    人们也知道他如今精神状态不好，自然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只能暂时委屈孩子了。

    说到这个孩子，倒是乖巧得不像话，除非二老忙得忘记给他喂奶，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才会哭闹一阵子，平时表现得十分安静。

    虽然这孩子令人省心，但二老见这孩子这般模样，一度担心孩子的智力是否存在问题。

    然而，这种担心完全多余——孩子一岁的时候，开口说话了。

    除了“爸爸”之外，他还会叫“爷爷”、“奶奶”。如此看来，孩子的智力非但没有问题，反而看上去还要比别人家的孩子要聪明一些。

    这一年之中，楚国雄终于接受了妻子离开的现实，对于孩子的态度，也自然而然的回归到了一个正常的父亲的位置上。同时，他也对自己把妻子的死迁怒到孩子身上感到内疚。

    楚国雄察觉到孩子的异样，是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

    他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晚上十点钟就关灯上床睡觉了。只是这一晚，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和此时的他这么一比，躺在小小的婴儿床中的楚雪寂，倒是显得相当安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国雄终于酝酿出些许的睡意，只不过，小雪寂却发出一阵憨笑声。

    楚国雄倒也没觉得什么，只不过，小雪寂突然喊出的一声“妈妈”让他一下子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来到小雪寂的婴儿床边，只见这小家伙正用那双漆黑的眼珠盯着他。只是，孩子的口中再未发出任何的声音。

    楚国雄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说，即便孩子喊的是“妈妈”，那说不定是自己爸妈教的。于是，他也不以为意，又回到自己的床上睡觉了。

    第二天清晨六点，楚国雄就起床洗漱。勤劳的母亲已经将早饭准备得差不多了。百无聊赖的父亲已经坐在了饭桌前。

    他一边刷牙一边问自己的母亲：

    “妈，你们教过雪寂喊‘妈妈’吗？”

    “啥？”

    此时楚国雄的母亲陈慧珍正端着两碗粥从厨房出来到客厅，也没听清自己的儿子的话。

    楚国雄草草了事，来到客厅的餐桌前坐下，准备吃早饭。他母亲想起刚才的事情，问道：

    “儿子，你刚才问我啥？”

    楚国雄将嘴里的馒头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口小米粥，才说道：

    “我是问，你们有没有教过雪寂喊‘妈妈’啊？”

    陈慧珍一愣，摇了摇头，转而问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丈夫楚利民：

    “我应该是没有，老头子，你教过？”

    楚利民摇摇头说：“我也没教过啊。”

    二老自然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心病，是以，在得知孩子已经到了学说话的年纪的时候，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妈妈”这个词。

    听自己的父母如此说，楚国雄一脸严肃地说道：

    “爸，妈，我昨天晚上听到雪寂喊‘妈妈’了。”

    听到这话，楚利民沉吟不语，陈慧珍叹了口气，说道：

    “也许孩子喊的是‘爸爸’，你听错了也说不定。傻孩子，妈知道你这一年多来还是放不下素芝，素芝不在了，你还是要向前看啊，你还年轻。”

    事实上，陈慧珍一直想让自己的孩子再往前走一步——自己的儿子如今才二十五岁，人长得一表人才，派出所的工作也体面，即便带着一个孩子，也应该有不少人愿意跟他。

    是以，半年前，她就试图给自己的儿子介绍相亲对象了，也正因如此，儿子跟她大吵了一架，楚利民帮不上一点忙，只得在中间和稀泥。

    楚国雄听自己的母亲又要借题发挥，索性一大口将碗里的粥喝完，说道：

    “妈，雪寂现在还小，而且，我暂时不太想谈这个，如果你还像上次那样偷偷摸摸给我介绍相亲对象，我可说什么也不见。”

    说完，楚国雄甚至不给自己的母亲还嘴的机会，站起身来就到自己的屋子里换衣服出门去了。

    陈慧珍见自己的丈夫依旧装作无事发生，一拍桌子，说道：

    “看见你爷儿俩就烦！”

    于是，她起身就去看自己的小孙子去了。

    由于昨天晚上的那一幕，这一晚，楚国雄比先前更早关灯上床了，不过，他只是假寐，注意力却全都放在躺在婴儿床中的小雪寂身上。

    一切也正如他的期待，在大约十一点多的时候，小雪寂又发出一阵笑声，时不时又喊了几声“妈妈”。

    这一次，楚国雄并没有起身惊动他，他自然也十分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孩子喊的就是“妈妈”。

    楚国雄等孩子那边再没发出声响，才缓缓坐起身来，只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然满是泪痕。他害怕吵醒孩子，只是喃喃自语：

    “素芝，你回来了么？如果是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来见我？”

    他不经意间望向小雪寂的婴儿床的方向，忽然双眼圆睁，只见婴儿床的旁边，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身影，虽然屋子里没开灯，但他一眼辨认出，那正是自己死去的妻子，冯素芝。

    他并没有感觉到一丝恐惧，只是痴痴地望着妻子的身影，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冯素芝发出一声叹息，身影缓缓移动到楚国雄的床前坐下。

    她用双手握住楚国雄的右手，一时半会儿竟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楚国雄能听到她的啜泣声。

    被妻子握住的右手传来一阵冰凉，他知道，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温度。

    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自己的妻子拥入怀中，他热烈地吻她，她热烈地回应。两个人似乎都尝到了彼此泪水的苦涩。

    因为有孩子在，他们并未有进一步的行动，楚国雄只是将冯素芝紧紧搂在怀中，生怕她化作一阵风跑掉。

    等两人都平复了情绪，冯素芝才低声说了一句：

    “我不该回来的。”

    楚国雄同样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喜悦，压低声音说道：

    “你当然应该回来，你知道，自从你离开，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告诉我，你是昨天回来的么？我听到孩子叫你了。”

    冯素芝将头侧着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说道：

    “其实，我一直都在的。我放不下你，放不下孩子，我每天晚上都会来家里看你们。”

    “最初那些时日，我见你那样折磨自己，心里真的好难受。但是，我不敢见你，怕你会一直沉沦下去。我就想，时间长了，你或许就会忘掉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后来，你虽然不再消沉，但是那次我见你跟咱妈吵架，我就知道，你还是放不下。咱妈说得对，你还年轻，不该这样的。还是再找个好女人吧，也给咱们的孩子找一个妈。”

    听妻子如此说，楚国雄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同时，将妻子搂得更紧了，他说：

    “你怎么还和咱妈一个阵营的？我心里本来就没别人，如今你回来，我更不可能再找别人了。”

    冯素芝听丈夫如此说，心中有那么一瞬间十分欢喜，但随即想到残酷的现实，说道：

    “唉，我终究是要走的，而且，我这样子……”

    楚国雄打断了妻子的话，说道：

    “那又怎么了？《聊斋》咱又不是没看过！我管别人怎么想呢！”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

    “咱们的孩子他……”

    冯素芝说道：

    “我也是不经意间才发现，咱们的孩子是能看到我的，可能是老人们所说的，小孩子的眼睛干净吧。所以……所以我才一时贪心，更不想走了。”

    楚国雄听得欣喜，说道：

    “那就不走！那就不走！”

    冯素芝叹了口气，说道：

    “可是……我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楚国雄大惊，他刚要询问，只觉得自己的怀中一空，妻子悄然不见，也就在此时，他猛然睁开了双眼。

    天还没亮，房间外却已传出陈慧珍忙前忙后的声音。他看了一眼时钟，才刚过五点半。

    难道这一切仅仅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