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桂

    常阳平进桂香院时,唇角还挂着笑,行至连廊下,忽闻物件砸地之声,眉头一皱,加快步伐迈入室内。

    “大好的日子又在闹什么?”

    谁知抬眼一见,却是常韶芸跪在地上啜泣。

    是芸儿犯错了?

    常阳平扫视一眼夫人,她面色着实不大好看,再见孟华姝怒目睁视韶芸,顿觉头疼不已。

    早知便晚些再来报喜了。

    常阳平先对华姝斥了一声:“再大的脾气也不该当着长辈的面乱摔东西。”

    接着又踱到常夫人跟前,缓了语气问道:“是何事让娘子发这么大火啊?”

    常夫人却不领情,指着韶芸冷哼:“你自己问她!”

    说话时,孟华姝眼尖地瞥到常阳平手中拿着的纸,边角处的红印几乎透过纸背。

    再想想他的来处,暗道不妙,问:“舅舅,您手中拿的是……”

    “这个啊。”常阳平顺言抬起手,看气氛过于沉闷,有意缓解,递给夫人后笑道,“咱们家的两个孩子,日后的着落都定下了。”

    常韶芸闻言瞳孔微震,一个失态的‘不’字才冲出口,就被孟华姝的低声呵斥打断:“闭嘴!”

    孟华姝鲜少对她发脾气,一旦发起火来气势十足,比爹娘还要骇人得多。

    方才华姝的震慑还未缓过,现下她即便再不甘也不自觉噤了声。

    常夫人瞟了眼堂下针锋相对的二人,哼了一声。

    接过常阳平手中的纸,展开细览一遍后,她总算消了些怒气,露出微笑:“我就知道官人是为华姝的婚事才唤她去的。”

    常阳平乐呵呵地应了句:“是啊。”

    说罢,他又将头转向华姝,略有埋怨:“不过你行止未免太失格了些。就算与那陶文乐自小有婚约,但毕竟是未出嫁的女儿,怎好私下定情。”

    “再者,你既得知了婚约,也该先知会你舅母一声,免得她再为你忧心。”

    私下定情的怎么变成了她?她又何时得知婚约了?

    待孟华姝捋出头绪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常韶芸,更不敢接话了。

    难怪得知陶文乐上门求娶她时,韶芸半点不见失望,只有惊色,原来有更大的谎她还浑然不知。

    孟华姝的沉默让常阳平觉出不对来:“华姝?”

    现下正该是常韶芸说话之时。

    她却抿了唇,拿双眼一个劲儿地瞅华姝。

    怎么?怕受责难,还指望她主动顶罪?

    孟华姝不禁冷笑,眸色一暗,向跪着的常韶芸凑近些,弯下腰伸手轻轻一勾,韶芸腰间的玉佩就落回她手中。

    常韶芸一下站起身,慌忙间要夺,颤声喊道:“还给我!”

    “这本就是我的。”

    孟华姝侧身躲开,手持玉佩,指尖摩过其上为掩饰划痕而镌刻的繁复花样,复杂的情绪漫上心间。

    如若没猜错,这枚玉佩便是伊始。

    其实,嫁给谁她都无所谓,也愿成全有情人。

    但韶芸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她头上,又瞒她至今。

    常阳平见她二人相争,略向前倾身子,显然认出了,他讶然问道:“华姝,你订婚的玉佩怎么会在芸儿身上挂着?如此重要的东西,怎能随意给出去?”

    果不其然。

    孟华姝将玉佩握在掌中,看向常韶芸的眼中满是失望,叹息道:“你该自己想法子面对了。”

    华姝自晓事起,就对爹娘留下的一切万般珍惜。常韶芸素日里亦是看在眼中的,却没记在心上。

    这枚玉佩是爹娘的心意,婚约亦然。

    可如今皆在她背后蒙上了别人的痕迹,甚至藏进了别人的情意。

    她怎能不气?

    明知故犯,轻易怎得原谅?

    何况常韶芸没有丝毫悔改之色,反而伸出手,冷声重复道:“把玉佩还给我。”

    “你不肯说,便是指着我替你说了。”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眼下未必不是坦白的好时机。

    孟华姝盯着韶芸,一字一句道:“我若早知玉佩是信物,自然不会随意相赠。如此一来,拿着玉佩与陶郎君私下定情的另有其人才对。”

    “孟华姝!”

    常韶芸惴惴不安地看向爹娘,声音恓惶发虚,惊得直呼其姓名。

    “荒唐!”

    常夫人率先反应过来,将婚书猛地拍到桌上,目光在华姝和韶芸面上游荡,不可置信中渐渐掺杂了然。

    她原先只当韶芸糊涂了,不愿嫁去侯府只是任性,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缘故。

    她站起身,颤抖地指向常韶芸:“你,你怎么敢!你这么做对得起谁!”

    常阳平却神色凛凛,反而对孟华姝斥道:“莫要胡言,坏了你妹妹的名声。芸儿不会做出这种事,定有误会。”

    可惜注定要让舅舅失望了。

    孟华姝斜睨韶芸:“有胆子做没胆子认是吗?”

    常韶芸瞪向孟华姝,不加掩饰地在目光中夹杂怨恨。

    她咬咬唇,干脆坦言:“没错,是我借着孟华姝的名分和陶郎定情……”

    “你说什么?胡闹!”

    话音刚落,常阳平就怒然掀了矮几。

    几上的烛台滚落于地面,被同样落地的凉茶噗地浇灭,一袅细细的黑烟眨眼消散。

    常韶芸惊得后退几步,却依然斩钉截铁高声道:“我已立誓,此生非陶郎不嫁!”

    一向儒雅的常阳平听得此言,气得青筋在额角猛跳,失态地喊出了声:“陶家是你想嫁就能嫁的吗?”

    而常夫人听韶芸亲口承认,泄了气瘫回榻上,怒容退去,面上显出无措的痛色来。孟华姝见状,担忧常夫人,忙移步至她身侧,搀扶住她的胳膊。

    常夫人拍拍华姝的手背,泪珠先滚了下来:“芸儿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呢?”

    事态发展至此,孟华姝看着舅舅、舅母的神情,心中不由懊恼起来。

    舅舅、舅母待她如待亲生女儿,方才她气得昏了头,只顾自己发泄痛快,却忘了他们的情绪会更甚。

    常阳平简直焦灼到了极点,气得走到常韶芸跟前,高高举起右手。

    但看到昔日掌上明珠已肿了半边面容,又吓得紧闭双眼,唇色惨白,终究下不去手。

    他握拳放下,拂袖恨道:“陶家难道是好惹的吗?你这般戏弄他,可曾想过后果!”

    “一边是武平侯府,一边又是陶家,哪个是常家能得罪起的?你素日乖巧,背地里竟是这般意气用事?常家都被你害惨了!”

    常夫人对朝堂局势不比身在官场中的常阳平清楚,听得事及整个常家,心都停跳了几拍,忙抹了泪问道:“那陶文乐不是家在锦州吗?难道还有什么大的来头?”

    华姝亦有此问。

    虽说常韶芸一时糊涂,陷于情爱不顾婚约,但陶文乐亦有错,拨乱反正即可。大不了就想办法解除婚约,哪里至于如天塌一般?

    “舅舅别着急,慢慢说。”

    常阳平踱来踱去,望着倔强着不肯认错的韶芸一声又一声地叹气:“历年来的状元中,正儿八经的天资超世之辈有多少呢?大多靠世代相传的祖业,才有今日的成就。”

    “陶家虽远在锦州,可从没与京都断了来往,权势不可小觑。陶文乐之父虽已亡故,但其母乃是永康郡主,由魏阳长公主所出。魏阳长公主,那可是官家的嫡亲姑母啊。陶文乐私下里是要称官家一声表舅的!”

    “近日他来府里拜访时,言语间透露不日就会借此机举家迁来京都。常家将他家得罪了,日后在京都还怎么混得下去!”

    竟是地位较之公侯更尊贵的皇亲吗?

    孟华姝想起往日所见宗室子弟的做派,愈发担忧。如若陶家母子内里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那就真遭了。

    原以为一切还来得及挽回,不料常家已入困局。

    孟华姝不得不放下与韶芸的争执,思量起解困的事,可眉越蹙越紧,一时也没了主意。

    眼见常韶芸得了机会张口又要提议互换身份,孟华姝眼皮一跳,先一步否决。

    “我与芸儿并非长年在深闺中不出,要想瞒天过海是不可能的。婚后大小宴席上一露面,即刻就会暴露。那时才是追悔莫及。”

    也就陶文乐久居锦州,因科考入京不久,才会被韶芸轻易蒙骗。

    若不及时想出对策,过不了多时,待他自己发现,情况就更糟了。

    孟华姝思来想去,都是二选一的难题。

    倘若常韶芸嫁去武平侯府,就会失信陶文乐。若常韶芸如愿嫁去陶家,又会毁了婚约将侯府得罪个彻底。

    怎么两全呢?

    夜渐深,屋内也随之陷入昏暗。

    孟华姝就近取了盏灯,移步至四角,将其余烛灯一一点燃。

    风不知从哪处钻来,拂得烛火左右摇曳,一晃一晃地映着华姝端凝的面色。

    “华姝。”常阳平坐回榻上,眉眼间显出几分老态,“此事与你无干,你先回去歇着吧。”

    常夫人也道:“你舅舅说得对。芸儿犯错,自有我们做爹娘的担着。只是,让你受委屈了。唉……”

    孟华姝鼻子一酸,险些落了泪。

    舅舅和舅母都是极好之人。

    她自小在常府长大,从未受过苛待,凡是韶芸有的,她半点不缺。

    爹娘留下的铺子房产、一应珠宝,舅母不但在她及笄后尽数相还,连十五年间的盈利也无一文私藏。

    她早就将韶芸当成了亲妹妹,将常府当成了自家。

    如今常府遇难,她怎能独善其身?

    孟华姝低垂眼将烛台放下:“其实,我亦有错,毕竟玉佩是我赠出去的。”

    孟华姝走到常韶芸跟前,看她双眼警惕,语气稍缓:“你呢?见如今的情形,还不知错吗?”

    常韶芸不吭声,眼底却已蓄上泪。

    华姝抬手轻触她尚肿的脸颊:“事已至此,总要做个抉择。你二人若真对彼此有情,我没有强行拆散的道理……”

    随着一声‘姐姐’,韶芸的泪珠就滚落在华姝的手背上:“是我太任性……”

    本是温情款款,孟华姝却像是被泪珠烫到了,手一顿。

    她沉思片刻,不自觉双眼渐亮。

    不,不对。尚有一处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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