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过隙，一眨眼，两年的时光，八百多滴水滴消失在浪花的泡沫里，真的好像只是一眨眼。
在陆宅的时光，于宁钰来说就像是一束照进暗房的光，它极致、柔软，自由。
于郭克来说，聒噪，非常聒噪——
两年里他虽撺掇着陆择弋给宁钰送了不少礼物，也算为二人的’友爱‘关系做出了不少贡献。
但陆择弋性子冷淡平静，宁钰看着也恬静乖巧，郭克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竟然不是相顾无言，竟然也能如此“闹腾”。
这种闹，不是熙熙攘攘不绝于耳的吵，也不是高声激昂言辞尖锐的争，而是带着试探如炊烟飘荡的别扭，简单来说，就是闹心。
当然郭克最意外的是，宁钰竟真的能与陆择弋对得上话来。
这年，陆择弋二十三，宁钰刚满十六。
四月槐序，下学年的第一次月考结束，宁钰总算正式迈入中学生活的尾声。
周五夜晚，陆宅里温馨的晚餐过后，迎来了一周一次的陆宅家庭夜话时间——
宁钰说，这是出于对家庭成员身心健康的考虑，必须安排有效落实的一项晚间活动。
家庭成员自然指的是她、陆择弋，还有郭克。
所谓夜话也不过是，三人坐在一起说说话罢了。
青安已经入春，但宁钰怕冷，客厅里的火炉还没这么早熄灭，烘得房间就像一床鹅绒被，温暖又轻巧。
大多数时间郭克都不插话，看起来兴致缺缺地在用一个小铜炉煮酒，只有耳朵拉长了去。
“是黎腾！”宁钰清脆的声音突然放大，如击玉般泠泠。
郭克对这个名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黎腾——宁钰在学校里的捣蛋搭子。
“然后？”陆择弋翻过一页书，接过话。他总会接话，郭克就懒得开口，毕竟是陆择弋首肯的这项活动。
“他想把何老头的自行车轱辘给卸了。”宁钰笑嘻嘻地说，似乎觉得有趣，眉眼笑得弯弯的。
“哦？”语气上扬，但陆择弋实际上没太惊讶，“何老头？历史老师。”
“对！就是刚来的历史老师。”宁钰没想到陆择弋竟然记得。
陆择弋：“他做错什么了？”
宁钰眼里都带了浓浓的笑意，对他的问法很满意，他问的是‘他做错什么了’，而不是‘她又干什么了’。
“他上课的时候，我睡着了。”宁钰吐了吐舌头，“我不是故意的，是真的太催眠了！”
说着扭头，睁着一双这两年来越发明亮的翦水秋眸，等着他教训她一番。
没反应。
半晌，陆择弋才悠悠翻过一页书，缓缓地问道：“然后呢？”
“我在课上睡着了。”她扑闪着眼睛重复了一遍。
见他只是了然地微挑眉毛，还是一副不动不摇的模样，宁钰有些泄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陆择弋有什么反应，但就是对这个情绪稳定的哥哥，很、不、满、意！
在他淡定又缓慢地翻过下一页书之前，如实相告：“他罚我站，站了半节课，还是困。然后，何老头就提问了道题，我答上来了，结果他更不高兴了。”
宁钰很无辜。
郭克没忍住插了一嘴：“他问了什么问题？”
“简答题”，宁钰咬字清脆，复述着历史老师刁钻为难的提问和她从容不迫的回答。
郭克的眼睛亮堂堂的，心想要是他家闺女有宁钰一半的学习脑子那他也不用为她忧愁。
宁钰在郭克赞许的目光里嘿嘿一笑，背过的东西，即便上次背它是前世，但只要看过一遍，基本还是能轻而易举想起来。
“还有呢。”陆择弋抬头看着宁钰，问道。
还有？
宁钰敛了笑意，水波粼粼的瞳孔里倒映着陆择弋清冷的模样。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对视。
郭克坐在侧后方，莫名其妙地皱皱眉——又来了！
抿了一口小酒，刚想开口，宁钰却率先自顾自说起来，“他不高兴我能回答上来问题，就开始嘲讽，说我没有父母，晚上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所以白天上课才这么困。”说着又皱皱眉，她能干什么去？这老头说话真是莫名其妙。
宁钰语气平稳地复述了一遍经过，“最后还说我没有教养。”
“那你是什么反应？”郭克已经开始不高兴了。
“我还能什么反应，何老头说话可难听了。我只能像现在这样，眼睛它，没出息地哭了呗。”宁钰说得云淡风轻，泪流满面，好像哭的人真的叫做‘眼睛’，而不是她。
女孩说着不屑地微仰起头，眼睛湿漉漉的，鼻尖挂着一滴泪珠盈盈欲滴，那模样看得让人心碎。
她吸了吸鼻子，内心恶狠狠地腹诽着：这就是做小孩的无力感吗？控制不住的情绪，控制不住的在意。
真烦人。
陆择弋眸色深深，他蜷了蜷手指，这才想起来，他的手帕早就都在宁钰那里了。
他原是有很多手帕的，都给宁钰擦眼泪擤鼻涕了。宁钰似乎很喜欢那个牌子的手帕，不还给他，下次还得再买点儿。
像是觉得丢人，她别开脸，清了清嗓子，“黎腾给我报仇了。”
陆择弋：“卸下来了？”
“……”宁钰半张小脸一栽，埋在抱枕里闷闷地说：“没，那轱辘连黎腾也卸不下来。”
“但是黎腾把车轱辘给放气了，结果，他被何老头抓了个现行。”看来是受到掩护跑掉了，女孩口吻轻松，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黎腾这倒霉孩子，郭克心想。
“何老头追上来的时候，自己摔了个大跟头。”宁钰幸灾乐祸，“活该！”
郭克也笑了，一脸凶相的老大叔却跟着一起嘀咕了一句“活该！”
宁钰虽然一副不爱学习的模样，但成绩并不差，加上这两年长开了后，漂亮明媚地像个小太阳，折服了不少追随者。几次家长会之后，渐渐地传出了她父母去世的事情，虽不知道原因，但也赚够了一波怜爱，尤其她乖巧含笑的模样足以融化一波中年教师的慈爱之心。
但她却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捣蛋惹祸、见义勇为的事迹从入学来就没断过，算得上半个十七中的‘风云人物’。毕竟——“钰姐”这个称呼可不是白叫的，宁钰对此很是得意。
即便怜爱她喜欢她甚至“怕她”的人占多数，但是也有像何老头这种，自始至终带有色眼镜看她的人。
陆择弋放下书，他知道宁钰在看他。
他的声音低沉但温柔，带着慵懒的缱绻，“他对你有偏见，看不惯你。你越优秀，就打得他的脸面越狠。”
宁钰一眨不眨地看着陆择弋的侧脸，听他继续说，“这是体面的做法。”
“你还可以，”他拿出手机敲敲打打了一会后，伸出手。
宁钰凑上前，屏幕上显示的是几串号码，上面赫然写着‘青安十七中校长室举报热线’、‘青安市教育局举报热线’，“让他永远丢掉随意品头论足的资格。”
够狠，这是要人家丢饭碗！
“我可以帮你。”陆择弋勾起一个恶魔的弧度，宁钰刚要定睛，那丝叛逆少年使坏的笑意却转瞬即逝。
宁钰：“我看到了。”
“什么？”他偏过头看她。
“你笑了。”她盯着他，在找他含笑黑瞳里的破绽，两个人定格般继续对视。
郭克看着眼前这‘哥慈妹孝’的画面，抿了口酒直摇头。
宁钰：“明晚家长会。”说着吐了吐舌头，别开脸，猛地把另外半张脸压在抱枕上，留给陆择弋一个后脑勺。长长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调皮地弹跳开，又乖顺地贴着后脖颈上，意思似乎在说，老师肯定要找你的，做好觉悟吧，哥哥。
“好，知道了。”陆择弋眸光微转，回过头继续看书。
片刻后。
“不行。”陆择弋突然开口，分明一动不动地在看书却好像太阳穴也长了眼，打断了宁钰已经凑到郭克跟前，伸出讨酒要尝的小手。
“就一小口，我就尝尝。”她跟郭克挤眉弄眼了半天，好不容易骗到了一杯。
今天郭克不知道煮得什么酒，有一股淡淡的果香，特别是过了这么一会，原本微弱的橙香被烘烤得浓郁。
“小姐，你就听少爷的话吧！”
“嗯嗯。”女孩的回答脆生又嘴甜，听话的模样讨喜极了。但那双亮晶晶透着狡黠的眼睛，此时正扑闪着可怜巴巴地望着郭克，试图引起郭大叔的心软。
过了好一会，郭克才无奈地递给她一盏。
宁钰那双明亮的眼睛马上弯成漂亮的月牙儿，得意得瞄了一眼陆择弋：瞧，还不是尝到了！
却没发现郭克飞快地扫了陆择弋一眼，在得到一个微不可闻的点头后，这才把酒杯递给宁钰。
半分钟后，宁钰被辣得使劲晃着脑袋，像只被按了静音键的哈巴狗吐着舌头，“郭叔，你这酒真难喝。”宁钰张嘴比划着嘴形，乌黑的发尾一摇一晃地控诉着不高兴，没看到身后人眉毛一弯。
眼前换着故事情节、变着形式花样，已经上演了八百遍的陆宅小剧场，终于引起了郭大叔更深层次的深思——
时隔两年三个月零二十五天，郭克总算意识到了：宁钰，在挑战陆择弋的脾气。
但是这是为什么呢？
郭克清晰硬朗的脸上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平常看上去很有神，此时却困惑地眯起。
郭克来不及细想，宁钰赖着不走，还缠着他说话。
正好前面提起了黎腾，郭克不由得有点好奇她是怎么和黎腾熟起来的？他虽没见过黎腾，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青春期的小男生，怎么会跟在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孩身后，天天给她擦屁股？
而且宁钰只是看起来和和气气，实际上是个很有距离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