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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血成泉(二十五)

    寒冬天干,久未有雨,临平县水道干涸,露出数里冻硬的河床。

    离最近的石桥还有十里官道,眼看天色渐黑,孙大愈发不耐烦,索性命人将马车拐进枯涸的河道,径直穿了过去。

    嗒嗒的马蹄声不停歇地踏过被霜雪摧折的草木,死寂的林子在窗外飞速掠过,渐渐添了人世的喧嚣。

    前头的马越走越慢,而后缰绳一扯,它打了个响鼻,彻底停在了一处宅院前。

    这宅院规模虽大,造得却并不精心,一瞧便知是往来奴仆受训暂留之地,连人牙行待客接物的门面都不曾设在此处。唯独正院有几间屋子侍弄的还算不错,应是孙大在此小憩的居所。

    孙大肥硕的身躯刚挤下车,早早在门头等候的小倌随即殷切地躬身迎上,笑得眼尾都炸开了花,“老爷总算回来了!”

    孙大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慢悠悠地往里走,问:“阿赤那小子又去哪儿了?”

    小倌忙摇头道不知,走到门口还不忘给阿赤上几句眼药,“回老爷,几日都不曾见他了,那小子一贯爱偷奸耍滑,定是趁您这几日不在,又跑哪个勾栏喝花酒去了!”

    见孙大脚步突地一停,许久没开口,小倌心下有些惶恐,忙接着道:“老爷可是要找他,我这就着人寻去?”

    孙大手背一扬,制止了小倌喋喋不休的嘴,他紧紧盯着木门上那一圈若隐若现的金光,眼中浮起一丝喜气。

    孙大三两句话遣退了下人,走到门前顿了顿,垂首仔细地整理了一番衣冠,这才轻轻地推门进去。

    门内有一人背对而立,莲冠紫袍,苍苍须髯。只是隔了许多年,孙大还是看不分明紫袍道人的相貌,只觉一身的仙风道骨,令人望而生敬。

    他满脸藏不住的笑意,上前几步纳头作揖,喜道:“见过仙人,仙人大驾光临寒舍,真令鄙人蓬荜生辉,我这就令他们设坛燃香,恭迎仙人!”

    紫袍道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孙大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乍富之后装模作样地置了书房,认了三五行字,每每见他都会讲出些不伦不类的词儿来。

    他坐在八仙桌旁,揭开瓷盖瞥了一眼,壶里是新泡来的寸两寸金的好茶,比他从前喝的也差不了几分,可惜主家不讲究,一通沸水乱泡,平白破坏了茶的清味。

    紫袍道人有些可惜地“啧”了一声,若他如今尝凡茶不是一口香灰味儿,怎么也得让孙大重煮一壶来。

    “设坛就不必了。”紫袍道人抚弄着长髯,仿佛慈眉善目的老神仙,可眼底的威压却险些压得孙大直不起身,“我让你做的事,进展如何了?”

    孙大垂眉下首地觑了紫袍道人一眼,低声细气道:“这些年我费了不少功夫,那小子在临平县早已是人人可欺,只是......”

    紫袍道人髭须下的薄唇溢出一丝冷笑,反问道:“他一个人也没有杀,是么?”

    孙大心跳猛地一停,唯唯诺诺地解释道:“是,可我已经令人百般刁难欺凌他了,难得对他有几分好脸色的人也都被我远远逐了出去,连临平县的小儿都敢开口辱他。可他......多少有几分手段,能躲则躲,至今.......也不肯出手杀人。”

    紫袍道人眼睫微微垂下,喃喃了几句,声音低到几乎令人听不清。

    “都下凡历劫了,还存着三分神性不成......”

    可陆令遥听清了。

    她面上神色如霜雪般凛然,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过来这紫袍道人想要做什么。

    他想逼得萧炽在凡间无端大开杀戒,背上累累血债,一旦沾染上嗜杀凡人的罪名,这场历劫就不是神君体察世情、大道归位的起始,而是兴妖作孽、成为堕仙的开端。

    三清上境,三十六重天,从未有过堕仙归位的先例。

    如此一来,神君之位,自然而然也就不着痕迹地落入旁人手中。

    若千百年后有人谈起,也不过道一句前任神君自作孽而已,怪不得旁人,更怪不得继任之人。

    陆令遥靠在门前,冷冷地看着面前这紫袍道人如层层云雾一般浮动不清的脸,记事珠可记天下万事,却堪不破这蹩脚的障眼法。

    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这天仙洞衣之下,藏的是哪张令人作呕的脸。(注1)

    孙大生怕办事不力被仙人怪罪,寒冬腊月之下急出了一身热汗,他自以为想到了找补的法子,连忙开口道:“仙人,其实也不必非要他动手,若我们寻几个横死之人,将这罪名栽赃于他,或许......”

    紫袍道人横了孙大一眼,道:“蠢货!”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只在小小凡间有用罢了,等他回了天界,不照样一身清白,安安稳稳地归位。

    他要的,是这位神君永世不得翻身,再也回不了天上去。

    不过,此路行不通倒也无妨,他不肯乖乖走上堕神之路,自有更好的路在等他。

    紫袍道人眼睛眯了眯,虽说他已经另有决断,但平白费了这些功夫,却没得什么实惠,他心下仍生出一股浊气,起身就是一脚踢过去。

    孙大突然受了一击,浑身的肉膘重重地拍在地上,八仙桌剧烈一震,桌沿边的茶杯陡然被震翻,浇了他一身茶水。

    他被吓得面无人色,顶着满头的茶叶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停求饶。

    紫袍道人端坐在桌旁,见他这幅惊惶万分的神色,突然就愉悦了几分。

    “这几日看好他,人莫要丢了。”他缓缓道。

    孙大伏首在地,连连应下,“是,是,我一定把人看紧了!......仙人可还有别的吩咐?小人一定尽力做到。”

    “方才的设坛之事......”紫袍道人想到自己殿中那少到可怜的、从神君殿的指缝中流出来的份例香火,心中闪过一丝贪念,“逢九设坛,贡品香篆丰厚些,你白白从我这儿得了大笔钱财,却没有办好事,总得从其他地方了了这份因果。”

    他也想体味一番,受凡人崇敬钦仰,香火源源不断,究竟是何种滋味。

    ——

    紫袍道人身形极快地一掠,眨眼间便消失在孙大眼前。

    孙大的手臂还有些后怕地哆嗦,颤颤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待擦干了汗,重换了身衣裳,才走出门唤人去将阿赤寻回来,严加看守。

    几个随从打扮的人拎着杯口粗的木棍出门寻人,陆令遥仰望了片刻灰蒙蒙的天,忽而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萧炽没有出门,他就在这个宅子里,她已经感应到了。

    屋子狭小,只比贡院的号舍宽上几分,连张桌案都摆不开,只有一窄床、一长柜,缺了口的旧茶具随意地搁在一旁的长凳上。(注2)

    屋内光线晦暗,冷冰冰的薄被子凌乱地堆作一团,被子下蜷缩着个颀长清瘦的少年郎,似乎高热才退,额上还残存着密密一层薄汗,苍白的唇上还有几处干裂的血痂。

    几日不出门,原是病了。

    陆令遥静静地打量了一圈,这屋中连口水都没有,更别提能除病的汤药。

    也不知他生生熬了多久。

    若是卢璎还在......

    陆令遥摇摇头,将一股脑儿涌上的思绪抛开,手背轻轻地挨到他的额上。

    才刚碰到,萧炽紧闭的睫毛猛地一颤,他睁开迷朦的双眼,勉力坐起来往后一躲。

    “谁?!”

    待看清了来人,他愣在当场,病中泛红的眼猝然一亮,又如流星般转瞬熄灭,他不可置信地呢喃道:“厉鬼姐姐......”

    他动作太大,洗得发白的中衣松散,露出瘦凸的锁骨和几条触目惊心的旧鞭痕来。

    陆令遥声音发沉,问:“这是那人牙子打的?”

    萧炽下意识捂上衣襟,遮住了难看的伤疤,他如同在暴雪中行走已久的路人,被天降的暖意打得措手不及,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久久凝视着陆令遥白至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化烟散去的脸,生怕这是他久病之中的幻觉。

    是梦吗?

    从汤泉山逃下来之后,他常常梦到在园子里温柔招手的母亲,梦到总是笑意盈盈的紫苏紫苑,甚至有些时刻,他还梦到过那位薄情寡义的父亲.....

    人生黄粱一梦,他在看不到尽头的苦痛里反复回味甘甜的前半生,却从未有一刻梦到过她。

    这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厉鬼,随着那些幻觉般的美梦消失十年,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鬼,直到陆令遥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他才猛然反应过来,是真的,不是幻觉,更不是他死前的一场飘渺幻梦。

    她又来看他了。

    萧炽喉中烧得干哑,无声地张了张嘴,好半响才“嗯”了一声,慢慢说出话来,“……是很久的旧伤,他现在打不了我的。”

    陆令遥怒从心中起,很久以前,他不过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这些鞭痕至今还有如此深的痕迹,当时必定是受了极重的伤。

    屋内沉默了片刻,萧炽脑袋昏昏沉沉,又有些近乡情怯,搜肠刮肚地问了一句。

    “你......还没有去投胎吗?”

    陆令遥一愣,忽而笑了出来,一双杏眼亮晶晶的,令人望之心喜,“你怎么每次见我,都要问这句话啊?”

    萧炽被她的笑意感染,也难忍地轻笑了一声,不料喉中一痒,捂着唇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陆令遥转过身轻拍他的脊背,却发现门旁的小窗前还摆着个小巧的香炉,炉前还摆着一碟精致可口的糕点,搁置了几日还有清淡的甜香,用料不菲,与这个破败不堪的屋子格格不入。

    待萧炽咳嗽声停,重新躺下,陆令遥走了两步,好奇地看着那碟点心。

    萧炽不敢移开一瞬目光,鬼神来去无踪,他方才其实更想问,她这十年去了何处。

    有时夜间也会想,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亦或是已经转世成人了......

    不然为什么,连个梦也不肯托给他呢?

    他看着陆令遥清丽如初的侧脸,忽然福至心灵。

    年岁对鬼神没有意义,十年于她与须臾无异,一个萍水相逢的凡人孩童,在他们漫长的生命中,或许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微不足道。

    可她还记得他,这便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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