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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为镇(二十七)

    幻境如同浮泛的泡沫,神像一破便化为虚无,尽数消散在天地之中。

    沙湾村还在将明的夜里沉睡。

    王四娘肉魂双归,苍白的病容慢慢泛回血色,搂着怀中瘦小的兰兰一同在屋中酣眠。农家小院屋后那口硬被乔芸撕出来作为通道的井口,也随着破碎的幻境一同消失不见。

    陆令遥收了神像残块,看向仰头发呆的萧炽,伸出手在他面前摇了摇,“你方才嘀嘀咕咕同娄晟说什么呢?”

    萧炽回过神,垂眸道:“没说什么,嫌他嘴脏,警告了他几句而已。”

    他顿了顿,转头问:“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陆令遥回道:“我动私刑本就要受罚了,更遑论杀他,不如待江姐姐回去呈报,自会有天条律法收拾他。”

    她按了按胸口隐隐发亮的罪仙印,笑着说:“更何况,对这种人,被我一剑刺死倒便宜他了。唯有上清境的神罚才能让他知道,什么叫切肤之痛,痛不欲生。”

    萧炽看向她的锁骨处,罪仙印纹蔓延而上,依稀可见纹路的边缘。

    他移开目光,语气犹豫:“我就睡在屋顶上......”

    陆令遥不明所以:“嗯?”

    萧炽目不转睛,大步往前走,只给陆令遥留下一个别扭的背影。

    风中远远传来一句“若用得到我,叫一声便是。”

    陆令遥笑的开怀,梨涡深深,脆脆地应了声“嗯!”

    萧炽抬首阔步,不看脚下路,不过走了数丈便险些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

    陆令遥伸手将他拽住,无语道:“这么大个人横在路旁,你都看不见的吗?”

    萧炽垂头一看,见是昏迷不醒的李秀才,好歹有借书与他的交情,他好心地将李秀才拎起来,朝前跃行几步,扔进了他家的院子里。

    萧炽送完了李秀才,转身的步子一顿,这才发现李秀才方才躺着的地方,落下了一根残断的五色丝绳。

    “喂,”他俯身拾起五色绳,叫住陆令遥,“是你的东西。”

    陆令遥瞥了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快步朝村口而去,不以为意道:“断了便没什么用了,扔了吧。”

    两人刚出村头,迎面撞上了面色焦急的江夫人。

    她见到陆令遥,神情由忧转喜,连忙上前急急问道:“阿遥妹妹!你这几日去哪儿了?!”

    陆令遥握住她的手,“进了个幻境罢了。江姐姐,桥头镇一事我已然明了,待会儿再与姐姐细说,姐姐先随我去村头镇阴,莫要让阴气外泄。”

    江夫人不明所以,跟着她身后,担忧地问道:“什么阴气?桥头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黑衣男子又是谁?”

    萧炽闻言,无奈转头,额上金焰在黑夜中划出一道亮色。

    “是我。”

    江夫人一愣,错愕道:“你是那只馋嘴的黑猫?”

    陆令遥在前方憋着笑点了点头。

    萧炽:......黑猫就黑猫,倒也不必加上馋嘴二字。

    不对!他不是猫!

    萧炽本想开口反驳,可环村阴气甚重,间杂着极其难闻的烂木、人尸的腐臭气息,还有山下那具生桩的血腥气,混杂一处,直熏得人要晕过去。

    他掩住口鼻,紧皱眉头,眺望阴气来处,却突而一顿。

    只见还了王四娘肉身的乔芸跪在绕村的河边,只剩下单薄的纸影,她半边纸身倾向河面,仿佛下一刻就要坠入河中。

    乔芸一脸痛心泣血,眼中含泪,颤抖着手触碰了一下莹绿的河水。

    水面泛起一点涟漪,片刻的寂静之后,河中兀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险些将乔芸拉扯下去。

    陆令遥扬手一挥,逼退了那只鬼手,对江夫人道:“江姐姐,你我先设个符阵将此间阴气压住,以免祸及周遭。”

    江夫人点点头,道:“符阵便不必了,我自有现成的神器可用,阿遥且退到后面去。”

    陆令遥退到一旁,见乔芸前行几步又要入河,只好出手将她拉远了些,“别靠近那河!”

    乔芸漂亮的眼睛涌出红纸屑般的血泪,她指着河中对陆令遥道:“我看见了,我姑姑......我姑姑在那河里头,还有从前的街邻......仙君,那人到底把桥头镇怎么了!”

    陆令遥抬眼望去,沙湾村水见三弯,绕村而过,河水澄澈湛清,山峦起伏,与水相映,本应是极好的灵山福水。

    可此刻神像既破,设在沙湾村的聚阴镇煞阵也如剥落而下的碎漆般露出原本的模样来。

    对岸的山失去树石遮掩的假貌,显露出埋葬其中的一个残破不堪的镇子,雕梁画栋、败壁颓垣,寂若死灰,生气全无,酒肆的旌旗被砸断的木柱穿破,只留下半个“酉”字,还依稀可寻得一丝往日繁华。

    河水潺潺缓流,水面上下一片幽暗绿光,惨白肿胀的残肢断体随波逐流,水面不断伸出挣扎乱抓的鬼手,莹碧的河底躺着一排又一排睁眼腐烂的头颅,阴气冲天,天哭云愁。

    “镇灵做山,人尸化水。”

    陆令遥冷冷道:“他是拿整个桥头镇,做了他的阵材,来替他镇煞啊。”

    乔芸恨声:“一只煞而已,何至于害了全镇的性命!”

    “桥头镇民那日见了他被血煞打的半死不活的狼狈模样,没过几日,他的好儿子又酒后狂言,将改换神格一事传的沸沸扬扬。”

    “镇煞不过一时念头,封口才是他心中本意。”

    陆令遥冷下眉眼,“一箭双雕,真是一手好算盘。”

    她话音刚落,江夫人祭出的神器已然压制住外泄的阴气,可祭鬼坛已毁,聚阴不足,阵材移位,沙湾村大地猛然一阵剧烈的颤动,一声阴厉的尖啸响彻天地。

    “不好,那血煞出来了。”陆令遥神色一凛,朝阵中飞掠而去。

    江夫人收势落地,闻言一惊,血煞?

    这小小村子,到底藏了多少骇人东西。

    陆令遥持剑进阵,不料血煞早已逃窜,化做一团遮天蔽地的红雾,一时间血气冲天。

    陆令遥置身红雾之中,眼前一片血红,根本摸不清这血煞的本体在何处,还不等她出手驱散,红雾骤然凝聚,朝北逃去。

    陆令遥离得极远,追击不及,却见那团红雾远远翻涌不息,竟与飞身追去萧炽径直打了个照面。

    萧炽反应极快,一对上血煞手中便迅速刺出一柄火剑,杀气炎炎,直刺血煞心口。

    本以为一击可中,谁知火剑却在触及红雾之时骤然失力,凌厉尽消,变作一簇温润无害的火苗,甚至还软软地触碰了一下血煞溢散开来的血气。

    瞧着,还对她颇为亲近的样子。

    萧炽:?

    这是什么招数?以柔克刚?如今的血煞已经可以压制神力了吗?

    萧炽不过出神片刻,血煞已然掀起一阵疾风,远远北去,连一丝踪影都看不见了。

    萧炽的衣袍犹自在空中翻飞,他见陆令遥提着剑向他走来,愣愣道:“我同她不是一伙的!”

    陆令遥:“... ...”你不说我也知道。

    不过这只血煞实在古怪,方才她被笼在煞气中,视线受阻,血煞却没试图攻击她。不知是被镇压太久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她本就没有伤人的心思。

    总不能,她也和这血煞是一伙的吧。

    兼之在镜中所见,这血煞似乎天然和神力相亲近,若不如娄焘一般借助神器,寻常的法子根本难以伤到她,更遑论诛灭了。

    陆令遥无奈叹了口气,这血煞再度出世,多少与她有些干系,血煞不为祸人间还好,可若......

    只怕这残局,她非得去收拾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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