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骨为牢(四)

    萧炽将那叠厚厚的手记一并收起放入袋中,心中疑惑重重。

    他虽从不曾拜入什么宗门,可在凡间历劫时也曾听过几次仙门轶事。仙山的长老们逢劫则闭关,少则几十载,多则上百年,大多与门中弟子不甚熟悉。便是收了新弟子也不过挂个虚名,在宗内点燃命灯,余下造化全凭个人的天资命数。

    这一叶仙尊倒是殚精竭虑,还肯为才捡回来的小弟子手书作记,事无巨细,只是......

    偌大的无妄山,怎么只有她一人的册子?

    萧炽微微抬眼,视线极快地扫过几架书阁,再没有看到类似的青绸袋。他不得已暂且捺下心中的疑惑,俯身看着那几册翻卷儿了边的剑谱,轻声承诺道:“多谢各位前辈,待阿遥醒了,我便同她学一学手艺,届时再来为前辈们订线装书。”

    剑谱书灵年迈无力,一番大折腾早已耗尽了气力,此刻连面都不肯露,只有脱垂的缝线来回拂动,似是无声的应答。

    萧炽只得颔首,转身离去。

    不远处的潭水寒光粼粼,斜斜望去,仿若一方莹润无暇的墨玉,深沉不见底。那尾潭中寒鱼被书灵们的喧嚷声惊吓,尾鳍一甩,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水面上留下一丝圈圈泛开的微弱涟漪。

    以及......一缕诡异的草药腥气。

    萧炽嗅到那股气息,缓缓停下脚步。他眸光一闪,心道险些忘了,还有那些怪花呢。

    他捏了捏芥子袋,仿佛只是随意一问,“药谱前辈,可知那石壁上的开花藤蔓,是什么东西?”

    药谱书灵性子温吞,还没开口就被人抢了先,那只书灵年岁尚小,闻言探出头一望,惊叹地“哇”了一声。

    她对萧炽道:“我们被仙尊收到此处的时候,那几根藤还被她养在几处瓷盆竹架上,仙尊好似也不怎么上心,瞧着蔫蔫的,怎么几日不见,都爬满了整面山了?!”

    丹谱书灵暗自称叹,“我还以为那几盆小藤早该死了呢,竟还能活到开花。”

    “那丹谱前辈可知这是什么藤?”

    丹谱看了半晌,颇有些尴尬地推了推药谱,药谱懒懒地化出身形,瞥了一眼后又突地缩了回去。

    他语气慢腾腾的,“你是那丫头带回来的?”

    萧炽:“嗯。”

    药谱书灵似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劳烦你毁了那些花藤吧,我的谱页中虽没有详细记载,但那花藤确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炽迟迟未动,丹谱书灵好奇地扒着芥子袋松动的沿口,歪着脑袋看他。

    “你怎么还不动手?”丹谱问。

    萧炽垂首看她,“丹谱前辈方才说,这些藤蔓......是仙尊养的?”

    丹谱书灵点点头,“是呀,不信你瞧那石壁下头,说不准还能找到瓷盆的碎片呢!”

    “既不是好东西,仙尊为何要养在自己的秘库中?”萧炽眼中晦暗不明,片刻后竟勾起一抹笑意,“仙尊养的花藤,我可不敢轻易毁去。”

    见他真的要走,药谱慢悠悠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急切,“慢着!”

    萧炽脚步一顿,静候他的下文。

    “说不好倒也太过武断,”药谱书灵捋了捋长须,“这藤蔓不知是仙尊从何处寻来的,她也不曾为这藤蔓取名,只在谱上画了形貌,注明了药性。”

    “什么药性?”丹谱问:“养了这许多年,也没人用它炼过丹,我至今都不知这小藤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

    药谱沉沉一叹,“可固培灵根罢了。”

    丹谱“哎呀”一声,“都能固培灵根了,这不是仙草么!”

    萧炽亦是不解,“固本培元之草,只怕人人求之不得,药谱前辈为何说它不是好物?”

    药谱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并非固本培元,而是揠苗助长。以此藤之花叶根果一并入药,灵根可短时间内长到元婴之阶,可人的灵脉并未拓宽,根本承受不住这样涌入的灵气,最终都逃不过一个爆体而亡的结局。”

    “仙尊她......许是怕再有弟子不肯脚踏实地的修炼,存了投机取巧的心思,连记载了此藤的我也一并带入了秘库封存罢。”

    “那一叶仙尊,为何不干脆毁了这藤蔓?”

    “我知道我知道!”小丹谱忙不迭地插嘴,“仙尊她试着毁过,连那瓷盆都给砸了,可能是疏忽了,没能斩草除根。”

    她抬头望山壁上一望,啧啧两声:“谁知道那要死不活的藤竟能借着秘谷的灵气,长成这般模样。”

    萧炽沉吟片刻,“药谱前辈的意思是,曾有弟子试过这味药?”

    “我倒是不知是否有人试过,不过仙尊的儿子的确对这花藤起过心思,只是还没偷走就被那丫头逮住,两人就在我跟前大打出手,险些把山掀翻了。”

    萧炽眼神微暗,“药谱前辈是说,叶俞川想要这花藤?”

    丹谱书灵若有所思,“那讨厌小子好像是叫这名来着。”

    萧炽忽地轻笑了一声,“歪门邪道,的确该毁。”

    他背对石壁,负手而立,身形丝毫未动,一身玄色锦袍随风轻拂,额心焰火微光流金。

    满壁的藤蔓无声地抓紧了根下的泥土,短暂的静默之后,萧炽略一侧身,一条火龙自他身后凌空而起,他看着微微颤抖的细弱花瓣,毫不留情地召道:“破!”

    巨大的龙吟呼啸而过,烈烈金焰无风自燃,那些粗壮的藤蔓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暴烈的真火舔舐而上,化为漫天扬洒的黑灰,彻底融入根下的泥土之中。

    烈火掀起铺天热浪,萧炽悬在深谷之间,高束的发丝被猎猎风火扬扬吹起,仿佛抖擞的旗帜。

    他衣袖一振,火势顷刻收回,几处松动的土块落石扑咚砸下,在空旷的谷间激起震耳的回响。

    繁盛的草木不再,大片大片的烧灼焦痕黏在石壁上,裸露的山石之上,隐约可见精心的雕琢残迹。

    这石壁琢痕似乎被人刻意用剑破坏过,一时半会儿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热浪残风威力不减,打得焦叶白灰四下飞散,漫天飞灰之中,却不知从何处飘出数枚残缺不全的纸符,符纹灵气犹存,似乎从未使用过。

    萧炽飞身接住一枚纸符,随即皱眉,这纸符以血画就,残血已干,腥气难散,若这秘库中的血气皆是从未用的血符中来,那......

    他下意识地仰头一望,山壁屹然,仿佛连天不可攀。

    那这面石壁之中,究竟埋了多少血符?

    画符之人,又流了多少血?

    他垂眸凝视着掌中的残破血符,这符咒画得匆忙,落笔轻重不成形,有的地方甚至糊成了大片的血渍,但仍有一股隐隐的熟悉之感。

    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可惜这些血符个个残损,他于符咒一道又实在陌生,一时间难得章法,只好先同残花蔓根一起放入袖中,朝来时的长梯口走去。

    行至入口,萧炽摩挲着袖内粗糙残破的血符,电光石火间猛然想起了什么,他刚要转身,下一瞬,心口内袋中的铃镯突然剧烈地响动——

    他心头一紧,连忙踏入光幕,只来得及回头匆匆一眼。

    那处石壁下端雕琢地细腻圆润,连塞满了血符的缝隙都打磨得一丝不苟,只是这石刻实在太过庞大,此刻远远望去,才隐约可辨其形。

    是一只伤痕累累的,拈花状的手。

    ——

    光幕之外,浓沉的黑铺天盖地压过来,危梯盘峻,萧炽袍角一撩,十梯一步,或飞或跃,在漫长的梯道中疾速上行。

    他手中攥着狂响不绝的铃镯,通道却遥遥不见出口,不出片刻,铃动之声由急转弱,来时的石门终于泻下一丝难得的亮光。

    “叮——”

    萧炽踏出梯道的一瞬,掌心的铃镯突兀地震出一声绵长的响,继而再也没了动静。

    小儿顽皮,将殿中灯台悉数点亮,日头未生,秘殿已恍若白昼。萧炽骤然入内,双眼刺痛,刚想侧头避开这阵强光,耳边突然传来铃镯的破裂之响。

    他愕然睁眼。

    女子伤口迸裂,浑身浴血,发髻半散,唇边两湾梨涡,分明该是极亲和可人的模样,偏偏颊上又溅数点残血,平白多了几分戾气。

    她面色冷冽,眼睛半眯,半截带血的长袖高高举起,细白的手指紧紧掐着灵灵的脖颈,仿佛要陷进肉里去。

    “大……猫……”灵灵憋得面色痛苦,使劲儿捶打眼前的手臂,他听见来人的脚步声,拼尽全力挤出求救的字眼。

    女子仿佛动了恻隐之心,微微松了指头的力气,下一瞬,她眼中兀然发狠,将灵灵求救的铃镯猛地攥碎。

    碎金如尖刃,在她手中轻轻一抛,如离弦的细箭,齐齐朝萧炽射去。

    萧炽侧身一避,“铮铮”几声,碎金没入石门数寸,竟是要命的力道。

    “阿遥!”萧炽躲过攻势,回身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快放下灵灵!”

    那女子置若罔闻,只恶劣地歪了歪头,笑道:“小胖子,还真有人来救你啊。”

    萧炽一怔。

    烛火摇曳,映出她莹白如玉的脸庞,柳眉纤长,眼如杏子,可尾端……赫然有一痕奇异的嫣红。

    是入魔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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